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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遇 ...

  •   中原自古乃广袤之地,以祁山黄河为界,北有北邙,南有南琼。
      南琼开国距今已逾百五十年,如今茗琼帝登临帝位近三十年,也算是位守成之君,御下吏治尚算清明,百姓安居,江湖兴盛。

      南琼历一百五十一年,五月,南琼国都上京城。
      上京城本就是权贵聚集之地,更有坊间趣闻,站在上京最高的望月楼上随手丢块馅饼都能砸中三品官。可这半个月来,却有一人独揽风骚,成了上京人人皆知的风云人物,他便是季军候,季遂——据闻,他是个将死之人。

      日暮渐昏,季军候府内灯火渐明,满室宾客落座,一场生辰宴即将开宴。
      酉时过半,一位红衣裹身玲珑环佩的丽人,领着数十艺人自偏院而来鱼贯入场。
      趁周边守卫不在意,队伍后面怀抱月琴的艺娘,趁机来到红衣丽人身后,小声道:“颜柯,今日这侯府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严防死守,你真有把握得手?若不行……我们便罢了。”
      为首红衣的颜柯,在那红纱覆盖的白皙脸庞上满是阴郁神色,只睇了琴娘一眼,抬步迈入了正厅的门槛。
      又过半刻,厅前一支沉犀香燃尽掉落了最后一抹香灰,于大厅四个角落的侍从们便齐声高喊了一句。
      “宴,起——”
      一声琵琶惊弦响,随之鼓声渐鸣舞乐起步,生辰宴就此开场了。
      氛围正浓,满座宾客在宴上嬉笑取乐,他们听着笙歌漫乐,赏着旋舞妙姿。特别是场中央那位纤细的美人,虽用红纱覆面,但随风舞起来时身姿曼妙、眼神顾盼,诱得不少红尘男女都沉醉在她轻旋如波的裙摆之下。

      坐在上方尊位的自然便是季遂。
      可东道主季遂的心神,此时却并未落在美人身上,他举着酒杯朝下首的俊朗青年笑道:“沈善、沈统领难得来我侯府一趟,今夜得喝个畅快才行!”
      哪想这沈善却是嗤笑一声,也不看他,只语气不善道:“不比季侯爷心宽,我带着千把个兄弟们给你守墙头,你倒是歌舞升平,生怕刺客不来?”
      是的,刺客。
      半个月前有人悬赏了季遂的项上人头,而江湖上排行第二的杀手组织极鬼堂,就派出了无极之刃——刃鬼接下了这单生意,限时半个月,生意不成便作废,而今夜,便是刃鬼最后的机会。
      习武之人有四层境界,淬体,练气,内劲,先天。
      据极鬼堂放出的消息,刃鬼已是内劲圆满半步先天的阶段了。

      “哼,一个初出茅庐的刺客,还被吹嘘成了先天高手,我看不过是江湖人谣传罢了。”季遂被下了面子,不由脸色讪讪,“沈统领早已晋入内劲高手之列,还有这满院的侍卫,本侯料想应当无虞。”
      他只觉得沈善小题大做,就算是先天高手,若让他调一队弓弩手来,那人也得伏诛。
      说完,他顺着沈善的目光望去,一眼瞧见了场中心的红衣舞女,正好和那美人递来的眼神对上,顿时软了半截身躯,回过神却是扭头朝沈善问道:“这美人沈统领可有兴趣?”
      沈善无甚表情道:“并无。”
      季遂当即大喜,朝身旁的管事吩咐了两句。管事点了头,转身离开。
      果不其然,两曲歌舞之后,红衣的姑娘被带到了季遂的身边。
      到了近处沈善才发现,这女子虽然身形高挑,但眉眼间一片青涩,还只是个小姑娘,顿时心中对季遂的恶感更甚。
      或许是他惋惜的眼神太过明显,那小姑娘惊了一瞬竟怯生生地朝季遂靠了过去。
      那季遂当然不客气搂了姑娘满怀,之后又喝了姑娘倒的几杯酒,酒气上头便抛下满座的宾客带着人离席了。
      看着被顺从带走的姑娘,沈善按耐心中不乐,喝下了今晚的第一杯酒,真是好心难救想死的鬼。

      一府之主的寝院自然是在侯府中心,景致最好但也是防卫最严密的所在。
      小姑娘被领进了卧房,安安静静的。季遂又挥退守卫锁了房门就开始抽腰带宽衣,酒醉的他还颇觉新鲜,因为以往他看上的姑娘可没一个这么乖顺的。
      徒然间房里响起了一道喑哑艰涩的声线。
      “刚才和你喝酒的沈善,是住在魏军侯府隔壁的那个沈善?”
      面色潮红的季遂“唔”地应了一声:“可不就是他沈善,占着在皇上面前讨脸尾巴都快翘到天……”
      说到一半他突然惊神,现在哪有什么魏军侯府,这里早就换了他季家的匾!
      可还未等季遂真正反应过来,身边人影略过,一丝银色流光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呃!你!”
      “噗嗞——”
      捂住脖颈的一双大手却没有捂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季遂瞪着泛赤的双瞳瘫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刚完成任务且衣不染血的刃鬼,也就是颜柯,抖手甩落弦丝上的血珠,在房里随便扯了块棉布擦过一遍,这才将细丝卷起收入袖中,最后还谨慎地烧掉了那块沾血的棉布。
      颜柯从墙上取下一柄剑鞘华丽的长剑,又走到季遂的旁边,压低嗓音很是郑重地说了两个字:“多谢。”
      谢你,让我与沈善重遇。

      侯府正厅。
      一名金吾卫疾步跑到沈善身边,行礼后俯身在沈善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善顿时拧紧眉梢,低骂了一句起身就走。
      刚收到的消息,被季遂带走的那姑娘在上京城扬名不过半个月,太巧合了,算算季遂离席的时间,这人大概是活不成了。
      这季军侯府是皇上命沈善来保的,如今任务失败了,吃挂落不说,还显得他无能。
      越想越是恼怒,沈善面色不善地喝了一声:“愣着做什么,巡视的人都分头去找!”
      “是!”众侍卫拱手领命,分成小队去截人。
      沈善则领着几个身手好的属下,抄了条隐蔽的近路前往主院。也就那么正好,一转过这条路的假山尽头,碰上了正欲撤离的颜柯。
      被堵了前路的颜柯也有些惊讶,记忆里浮现出一个孩童殷勤地带着邻家哥哥来家中认路的画面,他没料到沈善居然也还记得这条小路。
      不过见到沈善后,颜柯一向沉郁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描画着精致眼妆的双眸微弯透露出明显的笑意,低沉喑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
      “沈、善。”
      对颜柯来说,这是个空白了十年的名字。
      但沈善的反应给他浇了盆当头凉水。
      只见沈善抽出腰后的短棍一旋一甩,那短棍就成了一杆雕满瑞兽踏云纹的麒麟长枪,锋锐枪尖稳稳地拦在颜柯前进的方向,还绷着一张俊脸道:“看来你们踩点还挺在行,连这种捷径都能探到。”
      自从这座侯府换了主人,沈善也有多年未踏进这里,但如今看刺客来去自如他依然感觉不快。
      颜柯一时无言,喜悦褪去,沉重的悲伤袭上心间,他们如今真是……不如不见。
      微吸口气,颜柯也拔出长剑哑声道:“那就看沈统领的能耐了。”
      对面的那一队侍卫快速分散开,以沈善为中心摆出了进攻的阵型。
      虽然江湖话是一寸短一寸险,但颜柯的长剑在迎上进攻的银枪时却是游刃有余,哪怕四周还有不少人在为沈善助阵,可没有人能破进剑光的防守,不过二十几个回合的兵器来往,反倒是沈善被颜柯带着,逐渐脱离了侍卫们布下的阵列。
      沈善脸色严肃,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方位在偏离,可是他留不住这刃鬼,甚至于他觉得若不是刃鬼在放水,他不可能缠斗这些个回合。
      周遭嘲哳声渐起,府内能调动的侍卫都在朝这里围拢。
      颜柯自然也听见了动静,一剑斩退沈善后旋身退走,连珠光宝气的剑和鞘都被随手丢在了地上。
      “追!”
      带着身后越来越壮观的侍卫队伍,颜柯一路朝侯府西北方赶去,那里是一片近乎半倾的广阔荷池。
      那片池水外围紧邻侯府院墙,却没几个侍卫在那守着,因为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寻常人轻功再好,也根本飞不出这片池水的范围。
      紧追其后的沈善并未放松,他不信能探到侯府密径的刺客会不清楚荷池的情况,此中必有异常。
      沈善低声嘱咐跑在身后的副手:“发信号,让还没过来的人都去荷池设防。”
      副手李辛立刻应诺。
      信号弹带着赤红的光亮直冲西北方天际。
      颜柯也看到了,他心中无奈,本来是想和沈善多玩一会跑跑追的游戏,此刻也不得不提气加快了速度,将沈善等人甩在身后,他领先来到池边,拂手将系在某朵荷花苞上的细丝握进掌心。
      等沈善和众人都赶到池边时,就见一身红裳的“女子”静静地站立在如水的迷离月色下,身后满池莲叶随夜风轻动,哪怕此时身陷包围也毫无慌色。
      现场侍卫们的纪律良好,几乎没什么嘈杂的声响,只有沈善微喘着气开口道:“束手就擒,可放你一命。”
      颜柯眉眼微弯朝着沈善笑了起来,不大的声音却直接响在沈善的耳畔。
      “沈善,我们还会再遇见的。”
      语毕,颜柯扯动手里的细丝,同时转身绣鞋轻点岸边青石,在所有人惊异的注视下,他顺着丝线上传来的拉扯之力,犹如一只燃烧的炽蝶沐浴着月光轻盈飞远。
      一直飞出了这座侯府的范围。

      在场的侍卫们面面相觑,副手李辛硬着头皮来到黑脸的老大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头儿,人跑了……”
      沈善不得不深呼吸几次平缓了心情,在心底浮起一个莫名的猜测——那人停留在池边莫不是特意和自己告别的?而后又不由得赞道:“看来江湖传闻不假,果然是半步先天。”
      那条丝线太细,在后面的他们自然都没看见,但不论如何凭着刃鬼能飞出去,起码得是个半步先天的武学境界,而这边修为最高的沈善也不过内劲之境,他们还得感谢人家手下留情,起码没有造成无谓的伤亡。
      沈善边往外走边随口吩咐着:“让大家伙撤了吧,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了。再留几个兄弟去找军侯府的人,把季遂的后事了了。”
      “头儿,那你呢?”李辛问道。
      “我?”沈善叹着气,朝后挥了挥手,“找皇上请罪去。”

      上京城,郊外树林,月明星稀。
      早已换回男装的颜柯,与抱着月琴的艺娘,也就是乐鬼陌希音,两人正一前一后急速在树梢枝头飞跃着向南方赶去。
      二人一路无话,后面的陌希音终于忍不住了,朝埋头赶路的颜柯低喊道:“颜小柯!你给老娘一个准话,那人你到底杀没杀?”
      按照他们的计划,颜柯刚被人带走,她就提前出了侯府赶到约定的地点,等里面乱起来,她就在外面拉动颜柯留下的弦丝,把人从里面带出来,那季遂死没死她压根不知道,结果这破小孩一出来就跟锯嘴的葫芦一样不吭声,气死她了。
      前面的人没回头:“杀了。”
      “行啊颜柯,你这次回去能坐稳六鬼的位子了。”陌希音明艳的脸绽开笑容,欢喜道:“这次算姐姐欠你一个人情。”
      极鬼堂内魑魅魍魉无数,可鬼主以下,只有六位首席杀手,统称六鬼。
      来上京城前颜柯刚成为六鬼之一的刃鬼,此次能在天罗地网中完成任务还全身而退,这业绩足够颜柯坐稳六鬼之位了。更何况,这原本是乐鬼的任务,可惜棋差一招中途被人摆了一道,悬赏令被传得满城皆知,大大增加了难度,还是颜柯念在与陌希音有旧,接手了这单生意,这也是为什么一单生意居然来了两只鬼。
      颜柯完全没感染到陌希音的好心情,他沉默半晌,平淡地说了一句话。
      “我不想当杀手了。”

      “噗!”
      陌希音掉进了树底的灌木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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