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也是能继承的吗》青风一度

2、是寻人启事还是通缉令啊

　　正午刚过了半刻，正是太阳稍斜的时候，屋檐上的九彩琉璃瓦晒得晶莹滚烫，林荫下的青石板路却返着凉气。

　　此时无事，徐云疏左等右等，也没有闲人打扰，就把素净的道袍往柳枝上一挂，换了青色鎏银忍冬纹常服，左挂锒铛玉佩，右拎一油纸伞，改头换面成一翩翩佳公子，照例约小王爷溜往茶楼饮酒去。

　　丝竹管弦，杯盘狼藉。待到酒意上了脸，二人就天南海北地胡侃，聊些上不了台面的胡话，乐得逍遥自在，不知所谓。

　　正聊到礼部尚书老头逛花楼被妻子逮住痛打时，不巧那厢就有小厮找上来。此人是皇上身侧的亲近侍卫，专门跟云疏传递消息用的，怠慢不得。此刻近身蛐蛐耳语几句，徐云疏立马变了脸色。

　　秦辽见徐兄面色不虞，怕是有什么事要糟，正要打听几句，不料这位仁兄抽风似的腿往板凳上一踩，酒盏往桌上一磕，拍着胸口，振臂朗声道：“今日你我二人煮酒，论论世间英雄好汉。且说咱这武艺，比那新科的武状元，如何？”

　　秦辽一副“你又发什么疯别带上我”的表情，哼哼哈哈地应付道：“那是大大不如。”

　　云疏叹了口气，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少顷，提振精神，又问：“那比咱正院里龙椅子上的秦老四，如何？”

　　“圣上厉害，”秦辽嗤笑，右手比了个大拇指，反手指地，“你菜鸡。”

　　云疏一脸懊丧，以手捂脸：“聊不下去了，都是兄弟，你说点瞎话骗我又能怎么样！”

　　秦辽夹了一筷清炒茭白，口齿不清道：“我不是你妻妾，自然不私你畏你；老子是王爷，想要什么有什么，更不可能有求于你。”

　　徐云疏反驳：“别胡说八道，怎么又妻了妾了，道士不兴娶妻。”

　　秦辽想了想，说：“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爷不是道士？你爹不是道士？你爷没娶妻哪来的你爹，你爹没娶妻哪来的你？”

　　“嗨，别扯这些闲嗑，话净往那偏的地方拐。再说您这样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咱也看不上啊，就好兄弟，好兄弟。”

　　秦辽笑骂：“嚯，你还在这挑拣上了，合着王爷我还成没人要的了。滚滚滚，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人家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咱俩不巧都是王八，只能看斗眼了。”

　　徐云疏摔筷，怒道：“你才王八，你全家都……我呸，好悬连秦老四都骂进去了。”

　　秦辽说：“哈哈哈哈，你还少在背后蛐蛐咱四哥，怎么单这回知道怕了？又说他写字难看，又说他挑妃子的眼光差，单拎出来哪个都有沉鱼落雁之姿，温柔小意哄得四哥嘴角都咧到后脑勺，直呼此生知己非卿卿不可，结果一领回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群姐姐妹妹聚在后宫里跟养蛊一样，热闹得很。”

　　云疏被戳中了痛脚，讷讷道：“在屋里头瞎说道两句，能跟在外头口无遮拦一样吗？一个是闲聊八卦，另一个可是大不敬。指不准隔墙有耳，八仙斋那帮秃驴早看我不顺眼，正等着抓我小辫子，听我对圣上出言不逊，大喜，隔天参我一本，拖闹市口去砍头。”

　　又说：“我一天天为几个破铜板累死累活就够了，真要搭上命可不值当，小道我比谁都惜命。”

　　秦辽哈哈大笑：“就你还累死累活，我看这宫里头没有比你更轻快的差事了，就纯一吃白饭的。”

　　“非也，非也，忙还是要忙滴。”徐云疏眯着眼睛，故弄玄虚道，“眼下就有一桩奇事要忙，秦老四差麻雀来，说是打听到我祖宗的消息了。”

　　秦辽吃了两盏茶水，消解醉意，摇头晃脑说：“你祖宗？你哪个祖宗？常言道，六十耳顺，七十古稀，他老人家要能活到现在也得有个百来年高龄，那都得是老妖精了吧？”

　　徐云疏怒：“呔！你找打？”

　　“不敢不敢，我喝多说错话了，该自罚三杯。徐老爷子是替先皇求仙问药的忠勇之臣啊，都是半仙了，自然驻颜有术，区区一百来年算什么，他活个二三百年不成问题。我看他是过去忙，三过家门不入，如今论岁数也该告老还乡了，回家看看很正常。恭喜徐兄，贺喜徐兄，此乃大喜啊，咱们的好大孙儿也要有爷爷了。”

　　徐云疏皱了皱眉，无奈酒劲蒙了脑子，没听出好赖话来：“我听你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秦辽殷勤夹了些青菜去掩饰，轻咳道：“没有没有，是你想多了。那这么大的喜事，妙哉，我不得备点礼去徐府道贺啊。”

　　徐云疏撇嘴：“道什么贺，人又没找到，上头只说是有了消息。其实吧，真要找到估计也是一把尘土，还不如找不到的好，起码有点念想。是有人在京城贴了寻人启事，画了祖宗年轻时的脸，题的是先帝为他求仙特赐的道号。”

　　徐云疏把麻雀方才交付的物件展开，只见这告示三尺见方，规规整整，纸张颇有几分沉手，却不像棉麻缫丝一类，墨色清幽，泛着荧光，不知是何人持何物所写，只是街头巷尾挂了个遍，实在有碍观瞻。说到这事也是奇，衙门派人去扯，撕之不尽，刚拽下来，倏忽之间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上，就跟闹了鬼似的。

　　告示上密密麻麻写了数百字，字实在是好字，只是内容粗鄙，实在称不上文雅，不忍卒读，半数都是破口大骂。

　　告示说此嫌犯甚是可恶，趁事主只有三百年道行，懵懂无知，年幼可欺，施展那骗小孩的伎俩，花言巧语夺他内丹。嫌犯说自己是个什么星宿下凡，身负重任，要助那皇帝老儿长生不老，古书里记载用温养心血，可使白发转黑、容颜不老，若是那修为大成的，还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故死缠烂打求借内丹一用。

　　事主犹豫再三，嫌犯又诓骗说实在是不得已，大丈夫不先成一番事业，怎么搞情情爱爱！事主被皮囊所惑，遭人讨了内丹去。道士赌咒发誓，约好四十年后回来以身相许，连本带息地还，助狐妖度过姻缘劫，双宿双飞，羽化登仙，从此桃花十里送春风，山川异域任逍遥。

　　如今时辰已到，嫌犯不知去向。事主下山一打听，那皇帝老早就死透了，姓徐的倒是不知去向。欠债还情，天经地义，狐狸脑子直，掐了妖诀却找不到人，兜兜转转找到京城，还以为徐老刻意躲着不见，哪能想到常人寿命不过百年呢？遂满城贴满告示寻人，要求有二，第一须赔内丹，第二让徐府赔人。

　　秦辽听得头晕：“没懂。嘛玩意，还内丹，这种假祥瑞八仙斋里多了去了，这小妖精碰瓷儿啊？”

　　“哎，说不准真是爷爷的老相识呢，当年入海寻仙是绝密的事，这名号平常人不知道。”

　　“听你这话，还真信啊？”

　　“信，怎么不信。你哥我修道是半桶水，天资不够，在这上头实在无所建树，全靠吃祖宗老本对付。但咱爷爷不一样，那可是实打实的修道方士啊，什么妖魔鬼怪没斩过，半道上碰见个神仙姐姐也实属正常好不好，指不准他看小妖精长得漂亮，心肠一软，只夺了她内丹去，饶她一条小命。”

　　秦辽说：“通缉令呢，给我看看。真别说，画技不错，眼睛鼻子跟真的似的。哎哟，细看了不得，你爷爷长得跟你还真像。”

　　云疏不乐意了：“倒反天罡！那是我像我爷爷，不是我自夸，我们老徐家这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劲儿还真如出一辙，这长相，这气度，啧啧啧，就冲他当年四处留情的能耐，让个小妖精念念不忘实属正常。”

　　“行吧，你是夸您那祖宗呢？还是拐着弯儿夸您自己好看呢？”秦辽问。

　　云疏不理他，自顾自说：“成，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呢，都说狐妖娇艳妩媚，就我爷一贯沾花惹草的脾性来说，不知是个多天真伶俐、明眸善睐的狐仙妹妹。要真是个温润解语好说话的主儿……”

　　“您怎么着？”

　　“我就把这来龙去脉跟她讲清楚呗。上一代人惹下的桃花债，咱小辈也说不上话不是？哪儿就能做了老祖宗的主了！若是这姐姐是位犟种，实在讲不通道理，我虚认她一声姨奶又如何？”

　　秦辽取笑他：“你倒是看得挺开啊，这口说改就改。赶明儿个我去你府上，非得跟咱徐奶奶告一状去，说你管狐狸精叫姨奶，让她好生揍你一顿。”

　　云疏被他这么一吓，脚尖踢到了凳子腿儿直哎哟：“别，您可别。小王爷您可可怜可怜咱吧，家里头那宝贝祖宗可是正经的练家子，她那龙头拐杖我可吃不得，就我这脆弱的小身板还不得给我打碎了。”

　　“那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究竟有办法了没？”

　　云疏低头沉思片刻，说：“倒也不必把这事想复杂了，好说好商量，纯看她吃软吃硬，总归想法子打发走便是，圣上最厌恶这怪力乱神之说，向来不信这些虚妄之事，如今杵着个真狐狸在那儿，只怕他也添堵，平时咱偷偷出宫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打扰。这许是真闹上心了，才急急召我回宫呐。时辰也不早了，你不随我同去？”

　　“罢了，我倒也有心去见识一下真狐狸，只是这竹叶青温得刚好，曲又唱得心里头熨帖，难得出一回宫，实在不舍得走，劳烦您替我问候一下您姨奶。”秦辽推脱道。

　　徐云疏作势欲踢：“去你的。”

　　徐云疏吆喝来店小二，又添了两壶新温的竹叶青搁桌子上，匆匆衔了两筷白炙牛肉，拱手一揖，就要离去：“那您且一个人吃着，甭等我了。我且去瞧瞧什么情况，等打发走了那祥瑞，得空咱们再来。”

　　秦辽端起酒碗敬了一杯，算作告别。

　　此时日头过了树梢，略有几分冷意。徐云疏下了台阶，乍见了风，酒意不自觉就冲上脑门，险些栽倒。几位小厮伸手欲搀，被他摆摆手拒了。

　　他心知酒劲上头难以驭马，也不勉强，遂站定片刻，瞥见秦辽停在一旁的马车，有了主意。他随口交代小厮，告诉王爷自个儿想法子回去，也不管小厮答不答应，徐云疏自顾自跨进马车，身子往锦绣榻上一歪，迷迷糊糊喊了车夫动身，快马加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