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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都同行就别跟着添乱了呗 ...

  •   咱常看野史的诸位都知道:但凡皇帝,刚登基少有不励精图治的,能打的御驾亲征,能干的大兴改革,要想干出点媲美贞观文景的事迹来,就得打拼个几十年,更有些个摊上了生龙活虎的老爹,做了几十年太子,待到登上皇帝宝座,眉毛胡子都花白了——坐龙椅的人么,都一样,等身子年老体衰、干事儿力不从心、站起来膝盖骨咯嘣响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求仙问道。

      有人要问了,皇帝老儿啥都有了,求神拜佛求的是个什么?那讲究的是一个修得大道、位列仙班。若是不济,能长生不死也行。真要向天再借个五百年,已是退而求最次了,算是差强人意吧。

      平民百姓之家,老人能高寿到五世同堂已是齐天洪福,咱皇帝自然不是平头百姓,不能见着个重重孙子就满足了,要做梦就得做个大的,亲眼见证子孙无穷尽,秦氏江山代代传,岂不妙哉。

      于是皇帝派了方士徐氏漂洋过海,远渡蓬莱求仙问药,要说那徐氏也是个人物,此处暂且按下不表。咱单说那皇帝,等了两年等不及,毕竟这捞一笔钱就提桶跑路的事古今中外都不算新奇,遂打南边招了一批江湖道士,打北边引了一群光头和尚,又从天南海北寻了一批专业占星算命折跟头打把式的——好么,进了皇家的门槛,就不叫坑蒙拐骗了,这叫民间智慧。

      如此种种,齐聚一堂,在宫里头凑了个局儿,号名八仙斋。坐堂的道士商议二三,说那人参鹿茸,毫不稀奇;燕窝熊掌,平常物什。须得麒麟嘴上喙,凤凰掌中宝,鲲鹏脚底毛,再加上朱砂一斤(这玩意含汞),密陀僧八两(这玩意含铅),九九八十一天不停搅合,方能练成金丹。

      皇帝闻此,龙颜大悦。朱笔一批,再难寻的玩意儿,再难得的祥瑞都不是事儿,写山海经的人都没见过的玩意,如今在这一代可是全见着了。没有鹿可以指匹马,没有祥瑞创造祥瑞,源源不断地给八仙斋送进去,道士炼丹,和尚开光,这都是手艺人,还有几位啥也不会的江湖骗子,闲着对不住这老些俸禄,给翻个跟斗助助兴吧——这就是非常原始的流水线作业了。

      这么多珍贵的原料揉吧在一起,折腾的成果自然不能浪费,终点自然是咱皇帝的喉咙眼儿。

      想也知道,这丹药符水天长日久地嗑下去,其药量就算是几吨重的大象也扛不住。这不,得道飞升尚未有个影儿,皇帝就变成了先皇。

      先皇驾崩,新皇继位,跟日升月落一样的自然规律,没什么话可讲。新皇秦颂,年方二十有余,正是砥砺奋进的时期。登基先点三把火:第一把火改革律法,怀柔政策,牢里那几位胳膊腿儿健全的,哪来还哪去吧,路费就不报销了;第二把火休养生息,打这么多年仗,该歇歇了,兵困马也乏,和平年代,光给士兵开支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咱国库不充盈,能裁的通通给裁了吧。

      第三把火就是要给这帮装神弄鬼的玩意通通驱逐出去,滚,都给朕滚,一个不留。

      不料这火还没燎到和尚光脑袋顶新长出来的头发丝儿,哥几位就嚷嚷着烫了。

      皇帝揉揉脑壳,召来算账的一问:这些人,先皇每年给多少银钱?好么,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价码快赶上半个朝的文武百官了。削,都给朕削,等这帮人没钱了,不用人撵,自然就滚蛋了。

      皇帝的想法自然是好的,深谙现代无良企业用人之策略。不料这帮混家子的眼光就长远得多了:皇帝轮流转,儿子孙子秉性不一,这一辈的信仰唯物主义,没准下一辈的又爱上修仙问道了呢,给皇帝熬废、熬死,隔三差五投个毒,不是,炼个丹加快一下进程,日子保不齐又好过了。

      不开工资怎么了,修仙的视金钱如粪土,本就不爱这些黄白之物,更何况先皇大手笔,如意元宝变着法赏下去,花两辈子都花不完。真要有大手大脚的,手头紧了,也有办法:当初干嘛的如今还干嘛,重操旧业赚个外快不就有了。总而言之,这个窝动不了一点,咱八仙斋也算是固定资产,皇上您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八仙斋乌烟瘴气,江湖骗子蛇鼠一窝,唯独有一人得皇帝垂青,非但许了厚禄,还单拎出一处净棠院给人住着——当初漂洋入海求仙问药的徐氏,育有一子。许是觉得自己携款跑路容易被先皇发觉,遂给这倒霉孩子留在大秦当人质。

      子又有孙,其名徐云疏,继承了方士徐氏修道的衣钵,天资聪颖,仪表堂堂,论长相跟身板那是顶了尖儿的漂亮,除了嘴贫了点没别的坏处,可先帝爷就爱这种伶牙俐齿的劲儿,于是坏事也变成好事了,打发他去给几位王爷们当伴读,竹马之交,跟当今圣上哥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只是打个比方,您知道他俩关系好就得了,别乱讲话,毕竟皇袍可不是能随便穿的。

      云疏性子惫懒,随了他祖宗,能躺着就不站着,能不花钱就不掏钱袋子的主儿。于是,除了每日固定时辰应付为皇上取药以示亲和恭顺的小王爷外,也无其他的活计可做。有钱有闲,人就不爱跟同行卷,自顾自跟王爷小厮出宫玩耍去。

      今日小王爷来得早。这位也是个嗓门敞亮的,人未至,声先到,隔着前廊先喊上了:“徐兄,我来替皇兄取这月的丹药。小盅里没见着,你放在哪了?”

      徐云疏一手添着柴火,一手呼哧呼哧扯着风箱,听了王爷话也不转头,搁后脑勺瞧他,这就是二人极熟的表现了:“还没完事呢啊,催嘛催。这炉子里噼里啪啦蹦的就是。小厮出去采买了,我一人忙不过来,秦辽,你闲着也是闲着,来都来了,劳驾帮我拉个风箱。”

      “三日不见,你小子倒是派头大了。”秦辽嘴上虽不忿,动作却很勤快,挽起绣满金丝云纹的袍袖就上手,动作娴熟,绝不类那种衣来伸手的王爷,“行行行,那我也不能白让你使唤啊。”

      徐云疏手上得了空闲,斟起一碗茶自顾自喝了,也不给客人留碗:“怎么呢?”

      秦辽说:“前两日天凉贪睡,受了风寒,想跟道爷您求两丸丹药。”

      徐云疏觉得他捣乱,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去去去,边去,我哪懂什么医术。”

      秦辽就笑:“对啊,我知道您一介道士,法力高深啊,不懂医术但懂法术啊,给我划几道符咒祛祛病气呗。”

      徐云疏手指一抬:“那头案上有黄纸有朱砂,您自便,爱画啥画啥。”

      “嘿,你这样我就不乐意了,来来来,你摸我这脑瓜门儿,烫得能煎鸡子儿了。咱俩都好哥们儿,前两日在学宫我还抄你作业来着,现在你这神神叨叨的名头都传出宫外了,如今弟弟有难,麻烦一下你怎么了,多大点事儿呢,磨磨唧唧的。”

      “有嘛难有难,少跟我称兄道弟的,太医院离我这儿又不远,出门左转,让老师傅给你抓方子,又方便,又不要你银钱。我这还炼着丹呢,啊,起开,别捣乱。”

      “哦哟,炼丹,炼丹好啊,这小炉一摆,小火在底下一架,还挺像这么回事儿呢。”

      徐云疏说:“去去去,家传的手艺,懂不懂。离远点,炉子烫的很,待会崩着你。”

      “你这还能爆炸不成……哎哟好家伙,真炸了。你这什么,黄澄澄的,米花糖啊?”秦辽豪气地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哎,还真是米花糖。”

      秦辽这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抓法,看得徐云疏好生肉痛,眉毛鼻子都挤在一起:“少抓点!哎,抓两粒得了啊,跟你意思意思,你还不客气上了。统共就这么二两玉米,蹦出来这么一小盆,你全嚯嚯了皇上吃什么。”

      秦辽嘟囔着嘴,含含糊糊地说:“多新鲜呐,别人炼丹都拿什么冰片朱砂雄黄云英水银砒霜……”

      徐云疏嚷道:“打住,越说越离谱了,别造谣啊!谁敢拿砒霜炼丹,不要命了。”

      秦辽说:“不是,那也不能搁玉米炼啊?”

      徐云疏说:“有什么不能,皇上亲题的珍珠翡翠白玉花,大补。”

      秦辽疑惑:“补哪啊?”

      徐云疏一本正经道:“补胃,吃完不饿。”

      秦辽掐了掐自己人中:“那我晓得了……你每月给皇帝奉上的丹丸是什么?”

      徐云疏从道袍的袖子里摸出两粒包好的丸药,外衣用的并非油纸,油汪汪的沁出几丝红意:“山楂红糖阿胶芝麻搓的丸子,圣上喜欢得很,一日能进五枚。”

      秦辽大惊:“那不是女人信期吃的方子吗?”

      徐云疏说:“对啊,益气补血,滋阴补肾,咱可不干那缺斤短两的事,先不说那些个山楂芝麻,光红糖我就放了十足十的量,齁甜。你看陛下气色多好啊。”

      秦辽啐道:“呸!你红糖就算放它二斤,也不值几个钱啊……就这,皇兄也吃?”

      徐云疏三下五除二撕了糖衣,一个上抛将丸药丢进嘴里,囫囵嚼了:“为什么不吃?又不难吃,山楂难吃吗?红糖难吃吗?他不吃我这个就得去吃那帮白胡子老道炼的,那玩意儿还指不定真有砒霜呢,吃点山楂糖丸总比吃拿土灰炼的丹药强吧,至少不闹肚子疼。”

      秦辽思索一番,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你炼的这玩意,你敢吃;那帮道士炼的丸子,他们自己都未必敢吃。那照你这么说,丹药是假的,汤药也是糊弄人的,你这个道士嘛用没有?”

      徐云疏摇头晃脑:“对头,对头。”

      秦辽大惊:“那,那陛下龙精虎猛,身体康健,是怎么回事?”

      徐云疏笑了:“我且问您一句,咱陛下如今年岁几何?”

      秦辽立答:“二十三呀!”

      “这不就是了!陛下才二十出头,谁家二十出头大小伙子不龙精虎猛的!况且咱陛下每日作息规律,晨起跑马十里地,徒步又行五里,单手举几轮千斤鼎,临了又操弩箭,每次练两个时辰,风雨无歇……说真的,你但凡能有他一半运动量,再少吃那些个荤腥的,我保证你能比陛下身体更健康,真的。”

      秦辽挠头,干巴巴地笑:“哈哈……哈哈。皇兄厉害,我还是算了。”

      徐云疏说:“其实吧,这得怪咱先帝爷。人这一生,修短随化,他老人家晚年偏生不安稳呐,非要挣吧那么一下,按道理说年逾古稀的老爷子,打打太极,养养生哈,也就得了,听天命呗。他非指示我爷去蓬莱求仙问药,成,给人问没影了。又在宫里辟了个山清水秀的地儿建了座八仙斋,找了一帮糊涂人进去炼丹,什么丹砂啊硫磺啊全往炉子里头招呼,炼就炼呗,他还真吃!”

      秦彻皱眉:“那玩意也能吃?”

      “吃不得啊!先帝爷日日服那些铅土丸子、香灰渣子,把好好的身子造得是一日不如一日。先皇薨了之后,留下一群乌烟瘴气的江湖骗子,咱们皇帝小哥看着这些人是直犯愁啊,这个是先帝爷亲封的大慈大悲菩萨,那个是授了黄马褂子的绿莲道士,来头个顶个的不小,祥瑞啊吉利话啊是一套一套来,你说他们胡编乱造吧,那不是打先帝爷的脸嘛!要撤了他们的供奉,百姓是第一个不乐意,谁家还没摆几尊宫里头出来的佛像呢!就这,裁又裁不得,用又用不上,总归养着一帮白眉道士也要不了几个银子,就那么放着呗,只是不用他们献的丹丸符咒便是了。”

      秦辽不解:“那他直接不服便是了。或者给这帮妖言惑众的直接砍了,哥都是皇帝了,给他们脑袋卸了算球,凉他们也不敢造次,何故叫你这一日一日炼丹送进去?”

      徐云疏叹道:“夫子讲过前朝宦官当政的乱象,前朝后殿干系许多,其中的盘根错节,弯弯绕绕,急有急的做法,缓有缓的做法,有些时候自有急不得的道理。你许是没注意听,光惦记着东海进贡的那只八哥儿。”

      秦辽点头:“我懂了。所以皇兄被架在火上,先帝爷求仙问药,算是替这帮老道立了威,朝令夕改,便是惹了百姓激愤。于是不敢不服,不能不服,这才叫你做点乱七八糟的送过去。”

      徐云疏骂道:“你这人真不会说话,什么叫乱七八糟,净讲些没人爱听的。”

      秦辽吐了吐舌头,说:“等一下,你说他们是假道士,求仙问道炼丹画符都是骗人的,那我怎么记得先帝最初信这玩意儿还是拜你爷爷所赐啊?论道理,岂不是他把这帮装神弄鬼的白胡子老道引进来的?”

      徐云疏大呼小叫:“哎哎哎一码归一码啊,我爷爷那是真有两把刷子,后头那些乌七八糟的都是先帝趁我爷爷出去求仙问道的时候瞎招的,谁教他耳根子软又特别好骗呢,银子这么好赚,换了我我也干,人家骗子不骗他骗谁,关我爷爷什么事!”

      “哦,那您爷爷真会画符炼丹?”

      “那倒不是,我爷爷平生所悟,唯有三个绝活儿,他老人家说过,这三门只要子孙能牢牢掌握,保老徐家常蒙圣恩,衣食无忧。”徐云疏故弄玄虚道。

      “嚯,这么玄,哪三门?”

      徐云疏掰着指头数:“第一门,黄帝内经,专攻疑难杂症。第二门,太极掌劲,专治各种不服。至于这第三门,就是我掌握最精的一门,我自打生下来这二十二载,日日琢磨,已臻化境。”

      秦辽听得入神,忙问:“这么牛?敢问您这是哪门仙法?”

      徐云疏嘿嘿一笑:“无他:忽悠!”

      秦辽怒,举拳欲揍:“嘛玩意儿!徐哥,您这也算个技术?”

      徐云疏笑,伸掌四两拨千斤地卸了秦辽的拳劲,严肃道:“怎么不算呢?我这手艺还是亲爷爷传下来的呢,别瞧我这个德行,我可是世袭的江湖骗……啊呸,道士,持证上岗,不信你去我书房看皇上题的字,清净出尘,飘然欲仙,说的就是在下了。先抛开陛下的狗爬字不看,那匾额可是汉白玉的呢。”

      秦辽大叫:“汉白玉怎么了,又不是金的,区区汉白玉能值几个破钱!还不是皇上碰过的什么都金贵,一沾上御赐这俩字儿就了不得了,就高端了,就上档次了,要我说,要是没那几个狗爬字儿啊……”

      徐云疏笑:“哎哎哎打住打住您怎能称皇上的字为狗爬呢?那可是御赐墨宝!咱每天早晚不瞻仰一下都吃不下饭呐,以后还得传给我下一辈儿呢。”

      “那还不是你先提的吗!嗨,说句实话,皇兄那字儿确实不怎么样,三五岁的幼童写得都比他好,我拿脚夹着树枝子在地上划拉的都比他强。”

      “他写成蚂蚁也是皇帝墨宝,市面上千金难求,你写成王羲之转世,那放到市面上也不值钱,只配拿来撕了包山楂丸子。”徐云疏伸出袖去,掌心一转递出几个洒金笺包裹的丸子,“来,你皇兄今日的丹药,好好拿着。”

      秦辽看着包糖丸的外衣,越瞧越觉得眼熟,撕了一角抻开细细端详:“这不是我上个月借给你的课业……我靠,你还真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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