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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二日卯时,赵璟云来寻她一同去给太后问安。
      姐妹二人在寿康宫长了三年,对其中的路径熟记于心,不一会就走到了太后所在的寝殿。
      只见那屋内檀香氤氲流转,地上铺满着玉石,若再细瞧,还能见到其中快被隐去的内嵌金珠。太后微微偏身倚靠着引枕,玉手不断摩挲着腕间佛珠,一双悯慈菩萨眉目看向了前来问安的二人。
      “太后万安。”
      “瞧瞧,这姐妹俩还跟哀家认着生呢。如此拘谨作甚,怕是已然忘了哀家这个老骨头了?”
      赵璟云性子活泛些,听罢直接顺着单跪在地行礼的姿势抬起头来说道,
      “哪里会忘,只是不敢认呢……”
      话音刚落,寝殿外又有宫人来禀报,说是五皇子也前来问安。
      赵喜元听到从他人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后,眼神微动,心中像是突然踹进了一只幼兔,不安的跳动着。
      太后将淑妃的死怨到了齐恂头上,极为不喜他。
      闻言道,
      “先让他候着吧。”
      宫人听罢,退出去传了话。
      太后又转过头来看向还未起身的姐妹二人,耳垂上的珠串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尊贵。
      “瞧我这记性,快起来吧,地上这些虽说铺着蓝田暖玉,跪久了总归对身子不大好。”
      紧接着又赐了座,姐妹二人依次坐在太后右方。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太后与先帝在东宫时堪称伉俪情深,生养了一子二女。命运如此弄人,待先帝登基后三个孩子均病夭,此后太后便再无所出,二人也渐行渐远。
      太后为许家,先帝为齐家,各自心有归处。
      迫于局势,太后只得扶持自小就养在她膝下的皇帝。人性复杂,太后在为皇帝扫除一切阻碍,助他登基后,又处处掣肘他。
      两个人就这般明争暗斗的过了近二十年。
      太后心中有大昭,但远比不过她握在手里的权势。皇帝心中对太后的恩情没齿难忘,但他身上流着的,也是齐家的血,绝无可能将皇权拱手让人。
      皇家争斗,死去的人会永远被埋没在历史的卷轴中,除却姓名。
      “喜元昨夜那一曲倒让哀家想起了你们的母亲。奉敏小孩子心性,不愿看顾你们二人长大,算起来,也该有十多年了……”
      赵喜元知道她定然是躲不过这一遭。生来便在局中,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成为弃子。她浅笑着侧过头看向太后,答道,
      “太后谬赞。喜元拙技,全仰仗太后在幼时请来的乐府教习师父,略学到一点皮毛而已,不足挂齿。”
      太后听罢,搁置了手中还在转动着的佛珠,正起身子,不留痕的打量起了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随后缓缓开口道,
      “如此谦逊,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你和璟云也算是哀家从小看到大的,平日里没事了也要多进宫走动着。丛桂堂你们姐妹二人自幼时便住着,现在住的可还习惯?”
      太后看向赵璟云,她答道,
      “和五岁时一样,像天上仙子住的地方那样美。”
      赵喜元紧接着附和道,
      “自然习惯。”
      又闲聊片刻后,太后要小憩,姐妹二人便行礼告退。
      赵喜元踏过门槛之后,抬眼向前方的红墙望去,是那样的刺眼,恍惚间又让她想起了上一世大婚时的场景。丞相府高挂的匾额像是从她身子里活剥出来的筋骨,她淌过一片血海,去赴一场必死的局。
      太后口中的奉敏,便是赵氏姐妹二人的母亲。
      许氏,名奉敏。
      与太后同属一族,为旁支中最不显赫的一脉。因其家中长辈死绝,时年七岁的她在年长仆从的带领下来到束华城中投靠许家。
      年纪尚小时许家家主便看出了她日后的惊世容颜。那时太后膝下无子,得知许奉敏的存在后她立刻向先帝请示,以陪伴为名将她接入宫中。若不是在她十几岁时先帝突然病重,极有可能真会得到流有许氏血液的皇子。
      太后不忍多年心血白费,只得收了她做养女,专心扶持起了四岁就认其做了母亲的皇帝。
      许奉敏貌美,所生的赵璟云虽说称得上束华城第一美人,但仍不及她七分。性子又冷清孤高,对人总是淡漠疏离。
      论起通身气派,赵喜元倒是随了她。
      许奉敏与皇帝同岁,从小一起长大,样貌也相配,倒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皇帝刚登基那年太后将许奉敏赐婚给了先帝亲封的镇北大将军,隔年二人就生下了一对孪生姐妹。
      嘉兴七年,许奉敏以祈福为由住进山澈寺带发修行,法号了空。同年,赵喜元姐妹二人被太后接到宫中,一直养到八岁才被送回赵府。
      在这三年里姐妹二人相依为命,虽说在将军府时,许奉敏也从不插手任何有关她们的一应事宜,但最起码可以见到。
      入宫后,太后不许再提起许奉敏。这三个字在寿康宫内似乎成了禁词。小孩子头次离家,又没个母亲在身边。两个人起初总哭着要找母亲,可从未被宫人理睬,渐渐的就再没提过。
      寿康宫中不止有丛桂堂一处寝殿,偌大的大昭宫中,能让两个人得以喘息的,仅剩下那处院落。赵喜元曾以为,太后将她们接入宫中,为得是缓解思母情绪,好让许奉敏得以安心去清修。
      后来她就否认了这个猜想。许奉敏根本没把她们当做过女儿,又何来的担忧。太后为的,仅是想用养育之恩束缚住姐妹二人,好在日后做个听话的棋子,像她们的母亲那般。
      太后恩威并施,给予她们最好的启蒙老师,穿衣打扮也是从各地进贡来的绫罗绸缎,甚至于住的地方,在多年前还居住过她们的母亲。
      那总是看不透的尊贵妇人,腕上的佛珠又能否抵过沾染的鲜血?
      许奉敏已经不中用了,可她偏偏还留下了两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赵喜元在丛桂堂住了小半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破局的法子要从许奉敏身上找。而第一步,就是要先将她迎回将军府。
      对策想出来后,赵喜元还是闷闷不乐。
      许奉敏自去山澈寺清修后,姐妹二人连她的面都见不着,又谈何将她请下山?
      唯有一技,便是向太后请求入山澈寺寻母。那姐妹二人定然又会一起前去,争斗又怎能不见血。之后若进展顺利,许奉敏大多会危在旦夕。
      可赵璟云又怎么受得了,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母亲,因为她的一己私念被请出山澈寺后再死去。
      可赵喜元想不出如何做才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她的双手不沾上鲜血,她想要护住的人都会再次堕入地狱。
      她一拖再拖,离赏花宴过后半月时,才向太后开了口。
      “阿姐与喜元十余年未曾见过母亲,年岁渐长,本应不该执拗于此。但,太后娘娘,喜元在梦中见到的母亲,模样开始渐渐模糊。喜元恳求,太后娘娘准许喜元与阿姐去山澈寺,见母亲一面。”
      赵喜元趁陪着太后饭后消食,走在小路上时讲这番话说了出口。
      赵璟云听罢眼含热泪,双手紧紧握住赵喜元,向太后附议道,
      “喜元之词,均为璟云心中所想。唯愿太后娘娘开恩,准许我们能去见母亲一面。”
      太后神色晦涩不明,耳垂上的珠串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光彩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赵氏姐妹二人跪在太后前方,字字泣血的诉说着对母亲的思念。片刻后,太后答道,
      “地上凉,快起来。怨哀家,当初允了奉敏去山澈寺,一去就是十余年。明日便去寻她吧,到时你们父亲会随行相送。”
      话毕,太后派遣宫人将二人送回了丛桂堂。
      赵璟云虽然不解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请求去山澈寺寻许奉敏,但她也渴望着再次见到母亲,有了太后的准许,这次前去便不会被挡在门外。
      她看向站在窗牖旁向外望着的赵喜元,叹了口气。
      二人相依为命十六年,到了现在,她竟然看不出来赵喜元心里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她走过去,把手放在了赵喜元的肩颈处,轻轻摩挲着。
      “去找她的话,能让你真正的开心起来吗?”
      赵喜元偏头看向她,如鲠在喉,嘴唇张了又张,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赵璟云又说,
      “喜元,自从你落水后,我总觉得你有些事瞒着我。但你不想说,我也绝不会逼着你。我只想让你知道,身为阿姐,我无时无刻不向上天祈祷着,愿你能永远像五岁那年在入宫路上看到的那株雪柳一样,焕发生机、盛开。”
      赵喜元听罢,一行清泪流了出来。
      她们是棋子,也是流淌着一样血液的孪生姐妹。
      翌日清晨,赵拓果然备好了车马在宫外等候着。
      “太后娘娘让我护送你们去山澈寺,现在开始赶路,天黑之前就能到。”
      他寡言少语,仅剩的父爱都留给了先前的孩子。再加上太后曾在姐妹二人幼时插手,将她们接入宫中养了三年,感情愈发淡淡。
      “父亲,若军营中诸事尚未安排妥当,不随我们一同前去也可。”
      赵璟云开口询问道。
      “均已妥当。”
      刽子手,又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嘉兴初年,太后赐婚许奉敏与赵拓。
      先帝年间,流匪闹事,郡王谋反,朝野上下动荡不安。太平日子过久了,武将端不稳手中银枪,文臣为着一己之私扣押粮草,战事接连败退。
      这时,赵拓凭空出世。挽大厦之将倾,扶狂澜于既倒。他手中挥舞着粗制的大昭旗帜,靠着组织民众打赢了一仗又一仗。先帝大喜,宣他御前觐见。
      天生少年将才,自当狂妄不羁。当着众朝臣的面,赵拓大肆批判大昭的国将不国,先帝惜才,用罪己诏换来了能打胜仗的镇北大将军。
      太平盛世总会到来,笙歌艳舞之时,便是遗忘那些亡魂之日。
      赵拓父母双亡,靠着吃百家饭长大,性子刚硬,不知进退应有度,在朝堂上光是站着,就有仇家恨不得当场取他首级。奈何先帝正苦于世家束缚手脚,想借赵拓之力与其抗衡,是以他才得以活命。
      先帝的庇佑,赫赫有名的战功,无论哪样都让他风光无两。可随着先帝病重,太后掌权,世家再不用敛去锋芒,赵拓的处境愈发艰难。
      先帝驾崩时,赵拓被逼的只有死路一条。那个七年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早已不复存在,活着的,只是一副渴求活命的空壳子。
      嘉兴初年,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太后将其养女赐婚给了他,给他递来了救命稻草。
      大婚之日,赵拓看着走向他的女子,自嘲的笑了笑。
      从此他便再也不是那个只为了天下太平所生的将才。
      赵拓已死。活着的,只是大昭的镇北将军。
      许奉敏将太后的话奉为圭臬,即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嫁给了赵拓,并在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对女儿。
      赵拓被侵染多年,再也不是之前的心性。他与许奉敏二人,各怀心思的走入这个用婚嫁做的局。
      许奉敏生产时伤了身子,此后再难有孕。太后便做主为赵拓寻了妾室,赵拓为表忠心,未曾应允。
      赵拓未曾显名时,就有了糟糠之妻,共为他育有二子一女。
      起初不迎入府,为得是有朝一日他身死,能不连累到他们。那时他总遭小人迫害,自己活的都像猎场上的靶子,他不想让家人也陷入如此境地。
      后来又等到了太后赐婚,发妻变作外室。
      上一世,赵璟云身死,身为父亲,他未见一丝悲拗之情。赵喜元在丞相府被磋磨的不成人样,他也未曾问候过一次。
      他想要拉拢陈峙州,所以长宁初年,他把自己养在外面的亲女儿假意认作养女,想许配给了陈峙州的嫡幼子。
      那时陈峙州尚未倒伐皇帝,要把他的亲女儿许给比嫡幼子年长的庶子。赵拓大怒,自此视陈峙州为仇敌。
      赵喜元想,何其可笑。
      一个父亲,能为了女儿和同一条船上的人翻脸,也能对死去的女儿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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