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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话毕,赵喜元又唤起了更深层的记忆。
      也是那晚,赵喜元在溜回去的路上无意间瞥见了缩在墙角、整个人止不住抽泣着的齐恂。
      那处一片漆黑,如若不仔细瞧,根本分辨不出还有个人影。赵喜元恍惚间挣开了她阿姐的手,向他奔去。
      她在离齐恂不远处,能被月亮照着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放低音量后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在这里待着不怕吗?”
      齐恂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后被吓得一激灵,随后转头看向她,
      “大昭五皇子,齐恂。”
      说完后他就逃似的飞速跑走。
      思绪飘落到这处,她又向赵璟云说了句,
      “的确难忘。”
      彼时府中的婢女来问何时用早膳,赵璟云就着姿势站了起来,牵着赵喜元的手便往膳厅走去,嘴上还询问着预备了哪几样菜肴。
      许是没听到这句话,此事也算翻了篇。
      余下的时辰,赵喜元又陪着她下了几盘棋,姐妹二人说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体己话,渐渐夜已深。
      赵喜元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因着入宫所需的妆容、发式以及着装都极尽繁琐,次日寅时二人便早早的起了身,一直折腾到辰时才出了府门,宫中派遣的马车早以预备着,这才前往去赴宴。
      先是直奔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因人数众多,太后仅见了先前到的七八个贵妇人。其余人只得由宫人向太后传话问安,随后前去被安排好的宫殿的屋子里休息,静等傍晚赏花宴开席。
      赵氏姐妹二人到的不早不晚,一应流程都按潜移默化的走。
      夜幕悄然降临。
      束华城中那些子高官显贵的家中女眷们均着一袭盛装的入了宴。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些新鲜玩意儿,各地进贡来的奇花异草摆满了整个宴席,直叫人挪不开眼。
      宴席过半时皇帝着常服借给太后问安的由头又成了赏花宴的掌控者。
      赵喜元行礼过后险些不能站起来,若不是赵璟云觉得她在见到皇帝身影后便有些奇怪,时刻关注着她,这场宴会的焦点多半会移到她的身上。
      赵喜元坐在位子上的身躯开始止不住的抖动。
      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终于来了。
      “喜元,你怎么抖的这样厉害?”
      赵喜元听后耳朵突然一阵轰鸣声,她像绿洲里渴求见到水源的旅人那般,急切的握紧了赵璟云的手,说道,
      “阿姐,过会无论发生何事,你只管坐着,断不能开口说一个字!”
      正当赵璟云不解的想要反问时,赵喜元出了声,
      “镇北将军府,赵氏喜元愿为太后与陛下助兴。”
      正巧那时太后与皇帝刚商讨完让哪家贵女先上场一展才艺,正笑盈盈的看向众人。
      不大不小的音量响彻整个宫殿,太后看到自荐的是赵喜元后,心中大喜。
      “原来是喜元,如今出落的倒是越发标致了。仔细想来,哀家也许久未听过喜元弹的古筝曲子了。”
      “喜元拙技,还望能不辜负此番美景。”
      一曲过后,在场众人均被其惊艳不已,在闺阁中就尤擅古筝的太后也是连连称赞。
      上一世,赵喜元为了能平稳度日,在这些事上总有意藏拙。可如今,为了能保住自己挂念着的人,她甘之如饴。
      皇帝直接将方才用来演奏的流传多年的稀世古筝赏给了她,随后便离了席。
      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能说的故人。
      赏花宴散了后,正如赵喜元心想那般,太后留住了姐妹二人,让在宫中小住几日。
      顾及着宫中无处不在的婢女,赵璟云硬是等到深夜,才偷偷潜入了尚在熟睡中的赵喜元的房内。
      赵璟云的满腹疑问都在瞧见躺在塌上的妹妹时烟消云散。自从落水后,这还是赵喜元睡过的第一个安稳觉。
      可正在她快要走出房门时,赵喜元出声留住了她,
      “阿姐,我等着你呢。”
      为了不让在外面守夜的宫人听到声响,赵喜元特意放低了音量。
      赵璟云听罢,飞速的爬上了塌,用另一床被褥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后,又探出个头,直面着赵喜元不停的问了起来,
      “喜元,你今夜在赏花宴上为何会说那样一句话?还有,你的古筝明明弹的比我好多了,我竟然不知!”
      赵璟云起初还是气音,说着说着又没意识到的提高了些。赵喜元急忙用右手覆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用中指放在了她自己的嘴唇上,示意要噤声。
      “宫里可比不得家中,要谨言慎行才是。这些事一两句说不清,阿姐,你只需知晓,我断然不会加害于你便足以。”
      “喜元,你这话怎的让我愈发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那池子里真有摄人心魂的鬼怪……”
      “鬼怪可会知晓,你与丞相府那二公子的事?”赵璟云听完后,脸颊上霎时染出了红晕,低下头嗔笑了几声。
      “怎的又提起他来……”
      赵璟云与丞相府的嫡次子情投意合,那人唤作陈廷钧。
      上一世的长宁初年,皇帝一道旨意让她入宫为妃,又做主将赵喜元嫁入了丞相府,做了陈廷钧的新妇。
      在此前,赵璟云与陈廷钧因身份尊贵,又郎才女貌,称得上一句天作之合。
      命运弄人,姐妹二人还是成了皇室争斗的牺牲品,从此天人两相隔。
      赵喜元嫁入陈府后,因着赵家逐渐式微,陈相在朝堂之上处境又愈发艰难,再也无暇顾及家宅事宜。而陈府中妻妾众多、子嗣兴旺。
      陈廷钧母亲整日与妾室争斗,而他又因为自身毫无本领不思进取,只会吟诗作对讨个才子的虚称,不受母亲偏爱。
      他又有个状元及第的同胞长兄,入朝为官后又取了个不好相与的贵女作妻,还在入门后的第一年就生下了陈府的长孙。
      反观赵喜元,那陈廷钧借着想念赵璟云的由头,整日里眠花宿柳,回府后只知醉醺醺的指着她痛骂。
      婆母不帮扶、丈夫怨怼咒骂、长嫂欺凌。所有人还紧盯着她带进来的那些嫁妆。
      ……
      如今重活了一遭,想要保住赵璟云的命,首先就得让她清楚陈廷钧的真面目。
      他所谓的爱,只不过是因为赵璟云年少时便名动束华城,娶了她后会让其在一众纨绔子弟中扬眉吐气罢了。
      赵璟云太迫切的想要抓住虚无缥缈的爱,甚至没有看到藏在里面的利刃。
      “阿姐,识人不清会白白葬送性命。”
      “这又是何意?”
      赵喜元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摇了摇头,把裹在赵璟云身上的被子掀开挤了进去,双手环抱着她,又说了句,
      “阿姐,我会护着你的。”
      赵璟云听到后笑了出来,刚才的种种不解与顾虑全都烟消云散。
      论她再如何变,也是自己的亲妹妹不是?
      “我才是姐姐,该我护着你才对。今夜我可不能在这睡啊,明早若是被那些宫人发现,禀告了太后,又得解释。”
      话毕,赵璟云下了床榻,踮起脚尖溜出了屋子。
      赵璟云走后,赵喜元从床榻上起身,走到了窗牖旁抬头望天。
      她想,阿姐活着就好。
      至于她这条命,是要还给齐恂的。
      上一世的长宁六年,齐恂孤身一人夜闯丞相府,将快要病死的赵喜元救了出去。
      那是赵喜元嫁给陈廷钧的第五年。
      赵璟云的死本就令她郁结于心,怀揣着对阿姐的思念与歉疚,无论陈廷钧如何过分,她也将咬碎的牙咽进了肚子里。
      赵家因着太后显现出颓势,立于风雨飘摇之地,早就不过问家事的母亲、疏于关心的父亲都靠不住。
      她当年嫁入陈府,带了足足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陈府上下几百余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都盼着她早死,好收入自己囊中。
      赵喜元病重多年,为了遮掩外人口舌,只能按时请来医术高明的医师。可惜那熬药的婢女受了指使,药方子里的几味药总是会缺些。
      赵喜元久病不愈,冬晴就是为了想给她请个能治好病的大夫,没法子的硬闯了大门,撞死在了长剑上。
      丞相府大门见了血,被齐恂安排前来守着的侍卫看见这一幕后紧接着便回府禀报。
      当天夜里齐恂就潜入丞相府中。
      次日丞相府中就传来了赵喜元病逝的讣讯。
      齐恂生母原为郑妃宫中一负责洒扫的婢女,因其容貌艳丽,被皇帝宠幸,封了官女子,有身孕后便再无恩宠。
      在生下齐恂三年后,这个名字未曾被记录在册的女子便烟消玉陨。
      她叫小满,出生于小满时节。
      这世间知晓她名字的,只有赵喜元与齐恂二人。
      母亲死后,偌大的宫中再无一人爱他。太后下旨将齐恂给了淑妃养。淑妃是太后的娘家侄女,性情古怪,总爱体罚下人,入宫最久,但一直未有所出。
      齐恂说,淑妃最喜欢养些异宠,他小时候被淑妃强令早中晚三遍请安,每日都要进那个不知道会从脚底窜出来什么东西的屋子里。
      有时是盘踞在腿间,嘶嘶作响吐着舌头的蛇,有时是硕大的毒虫。
      淑妃厌恶孩童,把齐恂的一并事宜全部转交给了身边的奴仆,请安只是太后强令,为得是增进二人间的感情。
      有时来了兴致,会把齐恂唤到跟前说几句话,可齐恂的答复总让她不满意,最终只能换来一身的伤痕。
      淑妃身边还有个老嬷嬷,颜色昏沉,整日耷拉张脸,教养齐恂的方式极为刻板。皇子身上的伤痕绝不能出自奴仆手中,所以她惩罚齐恂的法子就变成了把他关进一间不透光的屋子里,和断了他的餐食。
      美名其曰,是为了让齐恂磨练出非人般的意志,今后好和其他皇子一争高下。
      可三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
      皇帝从不过问后宫诸事,生母早逝,养母性情怪诞,齐恂的成长,同样坎坷多舛。
      太后知晓淑妃性情古怪,不适宜抚养皇嗣。但许家子嗣单薄,小辈中仅有她适龄嫁入宫中。起初太后还不停的敲打着,她还能有所收敛。
      等到郑妃诞下二皇子后,太后就渐渐的对淑妃放松了管教。郑妃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唯许家马首是瞻。
      至于齐恂,只是太后赐予淑妃的一个保命符罢了。虎毒不食子,日后只要齐恂念着淑妃的养育之情,即使许家垮台,皇帝也会留她一条性命。
      可天意总不会随着任何一个人的想法而变动。
      齐恂九岁时,淑妃被毒蛇绕颈,暴毙在寝殿。
      太后大怒,把火气撒到了齐恂身上,说他命中克母,是个不祥之人。又追封淑妃为皇贵妃,葬入了皇陵。
      齐恂九岁后就被放在了永和居,同年赵喜元出宫回了将军府中。
      大昭除他以外的皇子,要么养在生母身边,要么随着地位尊贵的养母。专门为着看管皇子而设立的宫殿里,从始至终只住过他一人。
      孤独二字贯穿他许多年。时隔半年就要被替换的奴仆、其他皇子公主的避如蛇蝎、未曾见过几面的父皇……
      长宁初年,齐恂被皇帝宫外赐府封为琰王,时年十九岁。他入朝堂参事算晚,得知赵喜元有难时才不过五年,根基尚且不稳。毫无预兆的,他突然对一向交好的陈相发难。
      陈峙州官至宰相,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连皇帝都不会轻易动他。
      而齐恂像是个刚长齐牙齿的幼兽,斗兽场的条则都被他视若无物。没有母族的支持,他走过的路无一不荆棘塞途。在刚看到曙光时又转头走向深渊,绝不是他该有的想法。
      皇帝没有插手齐恂疯狗一样的行径,反而在暗地里相护。
      齐恂撼动不了陈峙州,皇帝也不只有他一个儿子。随着府中谋士的纷纷离去,他与争储再也无缘。
      此后三年,赵喜元常常视作幻境。
      齐恂四处求医,用各种名贵药材吊着她的命。赵喜元不解,为何他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救自己。仅靠幼时相处三年的情谊,又怎能让他做到这种境地。
      她多次问齐恂,得到的答复始终如一。
      “刚到庆阳宫时,我总觉得日子特别难熬。常常想着,如若要像这样才能苟活余生,倒不如尽早去寻了阿娘。”
      “我投过御花园里那个很深的池子,也吞过金,甚至还想过悬梁自尽。也许我生来就注定不幸,每一次都被不同的人救了下来。喜元,我连生死都不能自己握在手里。”
      “最后一次寻死未遂,他在当天夜里出现在了我的床前。那张脸我见过无数次,在我阿娘的画里。”
      “他说,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所选择。”
      “他还说,那个叫喜元的姑娘,很不错。”
      “我就那样侧身支撑着在床上望向他。听到你的名字后,我就像飞倦了的鸟终于找到了栖木。心想着,我这条命终于有了个盼头。”
      “初遇那年,你五岁,我也不过七岁。不止你觉得荒谬,我也道不明究竟是何因素。”
      “佛教有轮回之说。我想,你我二人应是永世相伴的有情人。”
      思及此处,齐恂的话久久萦绕在她耳边,像是不曾散去。
      赵喜元缓缓低下了头,一滴泪砸在了地上,嘴上喃喃道,
      “齐恂……齐恂……”
      才过了两天,赵喜元已经觉得身心俱疲。
      二十五岁的人被困在十六岁的空壳子里,任她再怎么竭力掩饰已经死过一次的真相,也骗不过自己。
      片刻后,她才回到了床榻上入了睡,一夜无梦。
      又是谁在为她祈求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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