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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夏by兰纪
2024/8
第一章
连绵了七天的雨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整个乐城像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潮湿的梦中，透过被雨水扭曲的窗玻璃望去，院里的花草像一片晕染过的墨画。
天色阴暗，缠绵的雨幕线一般连着天地，卧室内黑色浓重，只有未拉紧的窗帘被从纱窗溜进来的湿润风雨掀起一角，透进一点微不足道的亮色。
“啪。”
是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动，冷不防砸在玻璃上，传出不轻不重一声响。
一只手挣扎着从被褥里伸出来，修长白皙，皮色红润。
那手毫无目标地摸索一阵，才在床边摸到了岌岌可危的、马上要跌落到地上的手机。
手的主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钻出来，神色困倦，眼皮没精神地垂着，按开手机扫了一眼。
18:49。
草。
快七点了？
江池月脑子发懵。
他一般不会刻意睡午觉，今天难得睡一次，就睡得昏天黑地。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脑袋发沉，手机在这时开始在手中嗡嗡震了起来，江池月低头，在黑暗中亮得刺眼的屏幕上挂着孤独的一个字——
妈。
倒是很会卡时间。
他顿了顿，指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通了。
“......小池？”短暂安静过后，听筒里传来一道有些迟疑的女声。
江池月应了声，翻身下床，赤脚走到床边，将遮光材质的厚重窗帘拉开。
院里的太阳能壁灯由于太久没有见过太阳，开始自动连接备用电源，正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辉，被湿气一染，光圈也就融在了一起。
“刚起床么？”那边祝文希听到拉窗帘的声音，拿开耳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个正常的作息，她努力将责备的话咽了咽，才问:“晚上准备吃什么？”
“雨小了我就出去买，实在不行煮泡面。”
话音刚落，方才还有些吵人的雨声弱下来不少。
江池月凌乱摊在窗边桌上的试卷被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一角，黑色墨水被水痕冲开，歪七扭八的印在纸上，他面无表情地拎起卷子甩了甩，好在他的书桌很大，那堆试卷转瞬被随手扔到干燥的桌面上。
“嗯，那你自己看着来吧。”祝文希听得出他话里的敷衍，有些不满，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嗯。”
江池月分拣出几张空白的卷子塞进书包，手机两端默契地沉默下来，两道呼吸声分隔两端，在稀风细雨中几不可闻。
难言的尴尬气氛开始弥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这个儿子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像一家人一样的陌生。
或许……是在她和丈夫开始接连不断地吵架时，又或许更早，只是她依稀记得，在很久之前前，江池月还是个会笑盈盈拿着糖来哄她的小男孩。
小小一个，白嫩的手里捧着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担忧又小心地望着她。
那个时候，她心软的一塌糊涂。
只是随着她和江永承夫妻关系越来越紧张，两人相看生厌，也无暇顾及这个儿子。
江池月也变得愈发离经叛道，在被老师委婉提醒过几次后，他们的关系持续僵硬。
糖果是只对幼稚的儿童起作用的劣等药片，在复杂的成人世界里和眼泪一样无用。
或许江池月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她想。
“明天开学了，作业记得做完，闹钟订好，不要总是迟到。你已经高二了，也该学习了，不要每天只顾着玩手机，有些话不用别人说，自己该懂了。”
说完这些，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劲了些，又说:“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能管的，知道么？”
像以前无数次重复的那样，江池月十分听话的答应了，在挂断电话后长舒了一口气。
每次应付完电话，就格外疲累，明明没有什么话说，却非要营造一种假性温馨，好像一通电话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简单揭过。
人总爱为了那点虚伪的面子演戏。
外面雨将停未停，江池月手里屏幕渐渐灰暗下去的手机亮了亮，进来一条消息
祝因嘉:哥哥，我们这里来了一只新的小狗，很可爱。
他还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只称不上小的狗，黄白相间的模样，蹲坐在那里，看上去威风凛凛。
江池月回复他:哥哥周末去看你。
等了一会儿，那边没有动静，江池月拿起书包，低头在发小三人群里发消息。
江池月：出来抄作业？
消息刚弹到屏幕上，王常乐便秒回。
知足常乐：流金岁月见。
三人中惯来负责提供答案的沈林鹤紧随其后。
曳鸟：OK
流金岁月是乐城市中心的一家KTV，向来是一众草包富二代寻欢作乐的场所，而王常乐作为乐城一众草包的代表人物，是流金岁月的高级VIP用户。
高档KTV隔音好，环境舒适，地方大，又没人随便打扰，聚众补作业刚刚好。
王常乐推开包厢门时，江池月正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
少年身量修长，袖口挽至手肘，白而细瘦的手臂暴露在冷白灯光下，还带着冷霜的瓶身在接触到温热皮肤时化成水，顺着手指流向手掌。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显露出一张可以说得上是漂亮的脸蛋，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被冰水肆虐过的唇带着放在这张脸上显得刺目的红色，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触目惊心，王常乐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四个字。
紧接着他就轻轻“嘶”了口气，打量了一下江池月:“又晕车了？”
江池月嗯了声，侧脸在灯光下划出流畅的弧度。
王常乐偷看他两秒，见他没事，才把书包连同自己一起甩到沙发上，舒服的蹬了蹬腿。
他眯着眼睛，很是疲累的样子：“下了七天雨，我爸还总是在家，气死我了，七天的国庆假期啊.......诶，给我扔瓶可乐。”
江池月正拧紧了瓶盖，闻言反手砸过去一瓶可乐：“懒死你。”
王常乐被他突然扔过来的可乐吓得心脏直跳，他拧开喝了几口，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才不满地说：“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江池月已经把试卷摊到了桌面上，拿过抱枕垫在身下，王常乐看了眼那几张皱皱巴巴的试卷，乐了。
“你试卷怎么这样了，扔外面下雨忘收了？”
江池月想说你少以己度人，门又开了，沈林鹤手里拎着两袋子烧烤，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一眼看到桌面上放的试卷，惊讶地挑了挑眉。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剩了很多么？”
他走近了，一低头，也看到了桌上被水泡过的试卷，问：“王常乐你是不是又边吃东西边写作业了？”
王常乐伸长了胳膊拆烧烤袋，忽然锅从天降，欲言难止数秒，才憋屈地辩解：“这不是我的试卷。”
沈林鹤面上露出点讶异的脸色，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带着点表演性质的惊讶，他看字就认得出是谁的。
王常乐看着他充满锻炼痕迹的、虽然单薄但是漂亮的手臂肌肉，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只咽了一口裹满料汁的烧烤。
烧烤的味道很勾人，沈林鹤买的是他们常吃的那家，但江池月没什么胃口。
下午睡得太多，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疼，来时那出租车司机不知道开的是车还是过山车，每个红绿灯都来一个急刹车。
他本来就晕车，偷懒没吃药，开着窗户吹风也无济于事，强撑着灌了半瓶冰水才把心口那股憋人的恶心感咽下去。
本来就是为了写作业出来的，他索性速战速决，拿过沈林鹤的试卷，埋头抄起来。
他剩的作业不多，因为学的文科，专门留了好抄的英语和数学最后来写，几个字母数字而已。
江池月写字快又漂亮，旁边的王常乐看着他有点崩溃。
“我不想写了。”王常乐没写几个字就绝望望天。
“那就不写了，反正你皮厚，王叔又不舍得打死你。”沈林鹤皱着眉头看手机，抽空敷衍一句。
作为一名合格混不吝，在上高中前，王常乐从来没有写过作业，但升了高中后这种情况就不复存在了。
他们就读的高中乐城一中是名校，富二代不少，学习成绩好家里又有钱的比比皆是。
一点不惯着这群二代。
王常乐叫苦不迭，他爹妈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明白了惯子如杀子，对他严厉了许多。
而江池月就没有这种烦恼，父母虽然还没真的拿到那俩离婚证，但婚姻也已经名存实亡，都各自发展事业，没空管这个儿子，江池月属于放养状态，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只有班主任太唠叨，新来的老师，年轻气盛，责任心大爆发。
对江池月这种家庭情况特殊，显得像地里黄的小白菜一样的学生，就有些过分的关注，时不时热心替任课老师检查江池月的作业。
这就导致江池月为了不在那位身高一米九，一身肌肉的黑脸男老师脸上看到受伤的神色，不得不把作业应付完。
“听说咱班要来转学生啊。”王常乐咬着烧烤签，声音含糊不清，“不知道男生女生。”
“来几个转学生也拯救不了你的作业。”沈林鹤肉眼可见心情差劲，漫不经心地刺人。
王常乐顿时觉得食不下咽，对着满桌空白试卷唉声叹气起来。
江池月放下笔，揉了揉被吵得发疼的耳朵，把自己的试卷和沈林鹤的试卷分别整理好，拿起包起身。
“这就要走了？”沈林鹤问。
江池月点点头：“我去买点猫粮。”
王常乐看着他的背影，琢磨：“心情不好啊？”
沈林鹤睨他一眼：“写你的作业去，你真是一点不写全等最后抄啊。”
王常乐闭了嘴，忘了这位心情也不怎么美妙。
江池月家里并没有猫，猫粮是买给小区里常光顾他家的几只流浪猫吃的。
江家入住的小区枫叶印象地段好，离一中只有三个路口的距离，出门就是地铁站，倒也对得起它寸土寸金的价格。
下了一个假期的雨在假期的末尾反倒停了，路面上微微湿润，被风吹落的叶子被行人踩得脏兮兮的，和地面黏连在一起。
几只猫也因为下雨，爪子上带着泥，身上倒是被雨水冲的干净不少，江池月摸了摸，还有点湿。
“蠢猫。下雨了不知道回来躲雨么？就知道吃。”江池月弹了弹吃得最欢的一只橘猫的耳朵。
江池月蹲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猫肚子都吃得圆滚滚的，吃饱了就来蹭人腿，尾巴翘得老高。
手机在手心里已经震了许久，一只猫好奇的凑上来，又被嗡嗡声吓跑，江池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班级群在讨论那位王常乐口中的转学生。
江池月对转学生没兴趣，看了两眼后就关了手机。
几只撒娇的猫玩够了，都分散着跑了，留给他几个湿漉漉的猫爪印。
晕车的后劲挺大，他依旧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虽然下午已经睡得很多，但躺到床上后，他还是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再次睁眼时透过窗户打进来的阳光明晃晃地提醒他，他迟到了。
江池月不迟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倒也没急，他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又慢悠悠地走去学校，期间还帮隔壁大爷抓住了拖着绳子狂奔的狗。
假期开学的第一天恰逢周一，学校照常升旗。
开学正是要收心的时候，老师们抓纪律格外严，被抓到比平时麻烦的多。
按经验推算，他睁眼时估计已经进行到了冗长的校领导讲话环节，江池月单肩背着书包，果断避开正门，打算从学校餐厅后面的围墙翻进去。
乐城一中虽说是名校，但名校里面也不全是好学生，单是斗殴约架点就有好几个。
那条由学校餐厅后面的墙和小吃街围墙组成的脏乱差的小道就是一个。
除非特殊情况，江池月不爱从这里翻墙，稍有不慎就会踩一脚粘稠的厨余垃圾，还会沾一身难闻的油烟味。
他本来打算从后门冒险进，但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看到几个穿着制服巡逻的的保安。
这些保安基本和他都混了个眼熟，为了保险起见，听着学校里已经跟在国旗下讲话后响起来的念检讨的声音，江池月脚步一转，果断从学校后门转到了餐厅后面。
毕竟餐厅那边也不止是学生嫌弃，保安老师都不爱去。
眼下这种情况，可以勉强一试。
或许是学校和学渣天生八字不合，江池月刚转进来，就听到那条小巷里传来一声粗俗怒骂：“江书颂我/操/你/全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