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夏》兰纪

2、002

　　第二章

　　小巷狭窄阴暗，地面上是长久以来积攒下的粘腻油污，墙面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广告纸。

　　巷口堆满了垃圾，等到堆积到一定程度时会有专门的垃圾车来收，由于附近小吃街的厨余垃圾也会被使懒的小商贩运过来，所以垃圾的数量十分可观，最多的时候堪堪留下能容人入巷的小口。

　　就是作为约架地点，它也属于备选。

　　原因和江池月不爱从这里翻墙入校一样，太脏了，偶尔翻墙图个方便还可以，两秒速通，要是打起架来免不得沾一身怪味儿。

　　好巧不巧，江池月今天就碰上了。

　　啧。
　　江池月听到那句怒骂后有些不爽，本来是不想惹麻烦才走的这条路，现在麻烦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这种不爽的情绪在看到一群穿着蓝色校服、发色各异、长得歪瓜裂枣的男生之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乐城一中的校服是红黑配色，蓝色校服的是和一中隔了一个公园的求实中学，一所本科率高达百分之一、令派出所闻之色变的高中。

　　“让开。”江池月抓了抓背上的书包，有些不耐烦。

　　升旗台方向传来的检讨声音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开始做起了保证，而他要在上课铃响之前到教室，时间已经不多。

　　实在不想和这群彩毛在这里纠缠，许久没来这边，这巷子比以前还要脏，他有些后悔拐进来了。

　　好在墙上还算干净，新帖的补习班小广告还带着油墨味儿。

　　把补习广告贴在问题少年聚集处，就这补习班的智商，能给学生补习什么？

　　“你说让开就让开？你算哪根/几/把在这乱射？”

　　染着红毛的胖子大概是这群彩毛的头头，手里拿了根脏兮兮的拖把，拖把的棉布条上还沾着会拉丝的油渍，随着他的动作扯出一条长长的线。

　　江池月没吃早饭的胃在这时抽搐一下。
　　想吐。

　　人群因为江池月的到来散开了一些，被团团围住的人也从那群五颜六色中显现出来。

　　那是个身量挺拔的男生，比在场的彩毛都要高，方才江池月看到的唯一一个黑色的脑袋估计就是他。

　　“听不懂人话是么？”江池月眉毛已然皱了起来，求实这群人说白了就是小混混，说难听点，确实听不懂人话。

　　“这么爱管闲事？”红毛抬着下巴，大概想学□□电影里主角痞气的表情，奈何脸上赘肉太多，眼睛又小，挤眉弄眼一阵显得有点滑稽。

　　“呵。”这人大概也是看到了红毛的表演，笑了一声。

　　江池月循声望过去，是那个被围堵的黑毛。

　　黑毛穿的是和江池月一样的一中校服，新的有点过分。

　　虽然一中的校服配色设计和乐城其他学校的比起来，还算时髦，但大多数人穿起来也就是普通运动服的样子。

　　只是……架不住黑毛看上去各方面都被女娲偏爱一点。

　　个子很高，姿态挺拔，虽然也是单肩背着包，但和江池月的随意却截然相反，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板正的自然。

　　他唇间的笑意还未散尽，嘴角剩一点弧度，落在红毛的眼里，就像是挑衅。

　　哪怕用严苛的眼光去评价，这人的长相也依旧是优越的，在这张脸的衬托下，一众彩毛简直像女娲随手甩出去的泥点子。

　　“你笑什么？还没收拾你你特么着急是吧？”红毛果然受到了挑衅，小眼睛眯了眯，更小了。

　　江池月皱起眉，阳光已经越过不算高的围墙射过来。

　　十月的乐城在阳光照耀下从带着冷意的秋天清晨中脱离出来，身上穿着的外套变得有些多余。

　　随着气温一起升起来的，还有愈发浓烈的、令人无法忽视的臭味。

　　也不知道这垃圾多久没收了，又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各种腥味腐臭味夹杂在一起，直往鼻腔里钻。

　　江池月越发觉得自己今天的选择实在算不上明智。

　　“你别以为自己多么牛，不还是个穷地方出来的小白脸，靠这张鸭子脸到处勾搭人，你再怎么有能耐，今天对上我们这么多人你能怎么样？”

　　哦，看来是那张脸引得祸。

　　江池月看着黑毛静静站在那里，红毛手里的拖把已经蠢蠢欲动，他却还是像一尊浑然天成的雕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样，你把你姐叫出来给我们享受享受，今天就放……”

　　红毛脸上挂上一点猥琐的笑，话没说完，整个人就已一种十分滑稽的姿势飞了出去。

　　”我草……”

　　他捂着后腰回头，江池月眼里风雨欲来，阴郁非常。

　　“说了让开，就别在这碍眼挡路。要打滚回你们自己学校。”江池月放下脚，又一把抓起黑毛的手腕，催促道，“跳过去！”

　　看黑毛的神色似乎是有些意外，江池月一声“啧”字将出未出，这人怎么这么小胆，这就吓傻了么？

　　红毛那一帮像群演一样的彩色兄弟终于有了点自己的反应，抄棍子的抄棍子，拿砖头的拿砖头，鬼叫着冲了上来。

　　黑毛终于在他的催促下起身越了过去，姿势倒是利落漂亮，对得起那张“鸭子脸”。

　　“麻烦。”江池月把书包摘下来，听声音黑毛已经在墙那边落了地，他把包扔过去，转身又是一脚踹出去。

　　就这一脚，他就能判断出对面就是一帮绣花枕头，只是数量太多了也是一种麻烦。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多管闲事少活十年。”红毛被江池月一脚踹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呸呸呸了一阵才爬起来，江池月看着他满手秽物，颇有些嫌弃。

　　“只听过话多死的早。”江池月转身躲过一块砖头，打退一个瘦巴巴的黄毛，并不想恋战。

　　他轻巧攀上围墙，耳边风声掠过，腾空的瞬间敞开的外套向后扬起一瞬，风掠过微微汗湿的身体，泛起些许凉意。

　　这墙不如他常翻的那个高，翻起来没用多少力，只是落地的瞬间，他看到黑毛站在他的落脚点，书包静静躺在地上。

　　我……草……

　　短短的时间根本不够他调整方向，江池月木着脸，在地面上的那人却忽然张开了胳膊。

　　？

　　这人看着挺正经，是脑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么他用他接了？

　　落地的瞬间，江池月感觉身下的躯体不稳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脑袋随着惯性埋入对方肩颈，萦绕在鼻腔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瞬间□□燥清爽的皂香味填满，他下意识嗅了嗅，埋得更深了。

　　江池月有些莫名其妙，这么矮的墙，就是倒霉跌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还不如被这人骨头硌的痛感来的强。

　　“谢谢。”
　　说话间对方的胸腔轻微震动起来，声音像隔着一层覆膜，江池月手忙脚乱地握住他的胳膊，从带着皂香味儿的怀里退出来。

　　对方比他高一些，江池月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

　　彩毛们隔着墙骚动起来，红毛还在“呸呸呸”，估计吃的那一口威力挺大。

　　“江书颂你别以为今天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给我离多多远一点，我们走着瞧！”

　　方才隔得远没听清，原来叫江书颂？没听说过这号人，看这样子估计是个老师眼里的乖宝宝，身上一股优等生味儿。

　　和他这种老师眼里的钉、心里的刺不是一路人。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江池月拿过书包，看着那双无波无澜的漂亮眼睛，想起今天被绊在这里的根源，没好气道：“以后迟到了也别走这，被堵了不知道跑么？”

　　“你受伤了。”江书颂盯着他的脸，眉尖颦起，表情不算好看。

　　受伤了？江池月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脸侧一点尖锐刺痛，他伸手摸了摸，一小片硬质凸起。问题不大，估计是不小心被擦到留下的伤。

　　应该没破相吧？

　　他还想再摸一摸，手指伸到一半，就被江书颂伸手截住了。

　　江书颂比他高一些，连带着手的尺寸也要比他大，轻松就能拢住他的手指，指腹传来温热触感。

　　“别乱摸。”江书颂握住江池月的手指，劲不算大，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意味。

　　江池月不太习惯这样和陌生人肢体接触，使力挣了几下才收回手，刚挣脱就见江书颂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还是印着粉色卡通狗爪印的。

　　创可贴给谁用的不言而喻，江池月撇撇嘴，有些抗拒地退后半步，就这种无关痛痒的擦伤，根本没有贴创可贴的必要。

　　“不用了，你别浪费......”
　　江池月只觉得脸上被轻柔按压一下，面前的人脸色稍霁，小心地把创可贴的包装纸装进了书包侧边的小兜。

　　江池月：“......”
　　江池月：“不是你这人......”

　　“那边那个！又是你！”
　　粗犷的中年男声平地炸响。

　　草，大麻烦这才是真的来了。

　　江池月条件反射，看也不看来人，拉过旁边的人就跑，跑了一半有些后悔，自己抓着这人跑干嘛？

　　“别以为今天换了道儿从这翻墙我就不认识你了！”保安大队长孔大壮追了几步，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到底不比年轻人，于是站在原地放狠话，“你给我等着，小兔崽子，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班主任！”

　　跑过一个转角，江池月才停下，他呼出几口热气，一转头就看到了江书颂带着笑的眼。

　　这样近距离看才发现，江书颂的眼睫毛浓密且长，末端带着微微上翘的一点弧度。

　　江池月看着他，注意到他唇角微妙的弧度，脸臭了臭。

　　“你笑什么？”

　　江池月跑得急，前额的头发迎风扬起，现在还没完全落回来，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耳尖在光下带了一片浅淡的红色。

　　江书颂从他耳朵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江池月因为跑得急而歪斜的领口。

　　少年身材清瘦，突出一块漂亮的锁骨，由于肤色白，印在上面的小痣就有些明显。

　　“没笑什么。”江书颂语气淡淡，落在江池月耳朵里颇有些欠扁。

　　久违的手痒，江池月握了握拳。

　　升旗仪式已经结束，校园里热闹起来，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池月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起来，他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乐城一中的教学楼是轮流分配，一共有三栋，每个年级各占一栋。

　　教学楼是继承制，入学时上一届高三在哪栋楼，这栋楼便会作为这一级新生三年的教学楼。

　　楼道里还保留了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倒是让新生一入学就体验一把高考的紧张。

　　江池月这一级恰好继承了和办公楼相连的那一栋。

　　好处是离得食堂和宿舍近，坏处毋庸置疑就是和老师办公楼相连，对江池月班主任这种十分有教学热情的老师来说是方便不少，但对江池月来说就不那么友好。

　　“江池月？你跑哪去了？你给我站住！你脸怎么回事？”

　　听到声音后，江池月上楼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反而更快了。

　　高二一班的班主任班竹身高一米九，面色黝黑，胳膊上大块的肌肉彰显着他的健身成果。

　　“你说你刚才跑什么，我都看见你了。”班竹抱着语文书站在江池月面前，壮汉脸上表情有些纠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的本意呢，就是让你在班里站一天就好了，但是你被我们学校的保安队大队长抓住了，又越过我上报给主任了，我已经给你争取免除扫厕所的惩罚了，只需要在教室外面站一上午，下次升旗保证到就好.....”

　　班竹满脸愁容，看着面前垂头站着的男生，打开胳膊下夹着的茶杯喝了一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站在外面也要听课知道么？虽然环境艰难一点，但也是可以克服的嘛，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你们政治上不是说了，要发挥主观能动性.......”

　　江池月靠在墙上，几次张口想打断他，一直找不到可以插嘴的空隙，他偷偷打了个哈切，眼角余光瞥到教室前门的人影。

　　他偏了偏头，和站的笔直的江书颂对上目光。

　　？

　　看什么看？江池月用口型问。

　　江书颂丝毫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老师。”江池月终于找到借口，“那好像是找你的。”

　　班竹终于结束了长篇大论，转过脸去看了一眼江书颂，又转了回来，慢吞吞地说：“哦，那个呢，是我们班的新同学。”

　　江池月:“？”
　　转校生？他就是那转校生？怪不得长那么一张脸没听人说过。

　　“学习成绩呢，是相当不错的。”班竹看着江池月有些不屑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

　　“这样吧，本来我是打算重新调位置的，现在看来，就把江书颂同学安排给你做同桌吧。”

　　班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挺满意:“正好能帮助一下你的学习，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就是还没有开窍，贪玩。让江书颂同学带一下，一定能进步的。”

　　说完，他又哈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俩还怪有缘分，都姓江，五百年前是一家!”

　　江池月：“.........”
　　他为什么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