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先锋》苍山赋雪

27、杀鸡儆猴

　　梁褚是他们当中第一个打破平衡的人。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
　　从那个和他上过同一门选修课的女生带着瑟瑟发抖的弟弟找上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本来只是想带他来学校玩一圈的。”女生努力克制住哽咽的声音，但还是控制不住。

　　她流着泪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她的弟弟，懂事又乖巧、从小就和她关系最好的弟弟，还这么小就被诊断出了白血病，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他治疗，却无法阻挡他一天天灰败下去的脸色。

　　她痛苦地吐露自己是怎样抑制住绝望的心情，勉强装出开心的模样带着弟弟来学校散心，却又遇上了这样恐怖的事情。

　　“他们根本不给我弟弟东西吃。我也抢不过他们。”
　　“可是我明明只要一点啊！”
　　“他还这么小，能吃多少东西呢？”那双流泪的眼迸发出愤怒的色彩，她咬着牙，用力到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那帮畜生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什么叫给他吃了也是浪费，反正他早晚会死还不如早点——”

　　她一度哽咽到说不下去，胸口剧烈起伏。她幼小的弟弟在旁边茫然地瞪大眼睛，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踮着脚举起袖子试图给他姐姐擦擦眼泪。

　　女孩按住他的手，缓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
　　“他们怎么能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啊？”

　　比起寻求帮助，梁褚觉得她似乎更倾向于单纯的发泄情绪。

　　梁褚问道：“是谁不允许你们拿东西吃？俞飞那群人吗？”

　　女孩沉默了，那些愤怒的、不甘的鲜活的情绪从她的眼中被夺走了，只有满眼的死寂。

　　她平静而麻木地说道：
　　“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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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人。

　　梁褚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在想他过去几天是怎样安然地和同伴报团取暖，享用着有限但还不算紧缺的食物，又因为同伴的强大而心安理得地接受庇佑，尽管对楼下的情况有所担忧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不闻不问。

　　他又想到如果他选择帮助她，可能会造成的后果——同伴或许会不满、楼下的人可能会借此生事、他也许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梁褚以为他思考了很久，但事实上也就两三秒，他就做了决定。

　　女生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却听到这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同学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转身朝营地走去。
　　回来的时候他拿了面包、压缩饼干这类体积小又管饱的东西，递给她，然后嘱咐道：“你和你弟弟就在二楼吃吧，小心别被其他人看到了。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再来找我。”

　　女生忍住泪意应了，牵着弟弟走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等她走远，梁褚又待了会儿，假装自己吃了那些东西，然后才返回去。

　　梁褚心虚地回到位置上。

　　姜枝和赵明殊出去了——她俩这段时间出去的次数有点频繁，每次回来赵明殊还都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温柚宁注意到他回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安静正在试帽子，李文在旁边帮她高举着镜子。

　　“姐！这个怎么样？”
　　女孩戴着一顶雪白的绒毛帽。头上还有两个小耳朵，衬得脸更小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天真和快乐，完全没有一点身处末世的模样。

　　她在八人中年龄最小，性格又活泼可爱，赵明殊喜欢逗她，连最冷淡的姜枝都在无意识纵容着她，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安宁说：“这个最好看。”
　　温柚宁也持赞同意见，赵韬在旁边疯狂吹捧。

　　安静看了眼一如既往当隐形人的李文。
　　李文放下镜子，吐出两个字：“好看。”

　　梁褚心不在焉，被李文推了推才反应过来，“啊，好看，好看。”
　　安宁看了他一眼，梁褚察觉到了，立马紧张起来，担心她发觉什么，但最终安宁什么也没说，好像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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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东西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梁褚自认为做得还算隐蔽，但他不知道，每次吃饭都有意无意地减少用量，还经常把东西带出去吃——这么明显有鬼的举动，众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尤其是他们当中不乏有心细之人。

　　一天后，温柚宁单独找他谈了话。
　　梁褚才知道温柚宁居然和他一样也在给一楼的几个女生拿水和食物。
　　只是他们都才送不久，又互相错开了时间，所以各送各的，一直没有发现。

　　“我的食量本来就不大啊，”温柚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却意外的相当有力量，“她们比我更需要这份食物。”

　　他没注意温柚宁看他的眼神中多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只一心庆幸如果被安宁发现了，自己不会是唯一挨骂的那个。

　　两天过后，梁褚感觉自己那个背包里的吃的已经快见底了。他默不作声，只是又拿了些东西给那对姐弟送过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随手往包里一摸，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愕的神色来。

　　在他离开之前已经快空了的背包，竟然多了好多东西。
　　他往里一看——饼干、巧克力……甚至还有一包自热米饭！

　　梁褚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静在旁边忍了半天，看他一直愣在那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快！”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让我看看，学长你是不是感动哭了！”

　　她拿起手机准备偷拍，结果等冲到跟前才发现，他脸上一点眼泪的痕迹都没有，顿时丧气。

　　“这不科学啊……”
　　她姐原话明明说“他大概会当场感动到痛哭流涕吧”啊！

　　安静只以为是梁褚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怀疑她姐的话单纯只是讽刺。

　　梁褚憋了半天：“……谢了。”

　　温柚宁当然是知情的，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热闹。

　　“唉，”安静叹了口气，“学长你真是太让人操心了。算了，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当然只有选择原谅你啦！反正我和我姐的存粮肯定是够够的。”

　　梁褚被她故作老成的口吻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没完全放下心，偷偷瞥安宁的反应。
　　安宁没什么反应，只是提醒道：“瞒不了多久的。想想怎么跟她俩交代吧。”

　　梁褚沉思，觉得自己的确不该继续隐瞒了。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应该有秘密的。
　　等到姜枝和赵明殊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就坦白了。

　　姜枝本来要清理一下沾血的撬棍，但见他开了口，就随手把撬棍放一边，认真地听他说话。

　　“事情就是这样。”
　　梁褚面对她还是有点紧张的，这种紧张和面对安宁的那种紧张不一样。主要是姜枝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虽然寡言但却相当有压迫感。

　　姜枝听完了全程，表情还是相当的平静。
　　注意到梁褚一直看着她，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她微微思索一番，误解了他的意思。

　　“你的食物送给了她们，所以现在不够了？”

　　她拿过自己的包，估摸着倒了一半出来。然后把东西推了过去，礼貌地示意：

　　“你可以先吃这些。”

　　梁褚：“……”真的快哭了。

　　好感动。

　　他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一群伙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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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暂时解决了但又没完全解决。原因是他们给一些人送东西的事情被楼下的人发现了。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
　　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你对他们一视同仁，哪怕态度再冷漠，也不会有人觉得不甘。但一旦有所偏颇，就一定会引发不满。

　　更多的人想要从他们这里得到食物。
　　先是乞求，然后是咒骂，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放他们进入超市间接救了他们一命的人，而是导致他们沦落成现在境地的罪魁祸首。

　　赵明殊走过去把一个辱骂得唾沫横飞的男人打倒在地，一脚踩在他的头上，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因为这样的羞辱脸涨得通红，挣扎起来。

　　赵明殊又踹了他一脚，毫不留情，眼神比冰还要冷。
　　“这不是挺有力气的吗，我看你也没少吃东西。”

　　那个人疼得弓起身，总算学乖闭上了嘴。

　　但还有人不服，叫嚣起来：
　　“你们在这上面天天好吃好喝地享受着，当然不知道我们在下面的辛苦！”

　　还有人抱怨：“如果不是你们拿走了那么多吃的，我们也不至于抢成这样啊。冯成他们那堆人仗着人多没人敢惹……”

　　“就是，而且你都给她们了，凭什么不给我们啊？！”
　　“我们也不要多少，就一点点而已……”

　　安静大怒道：“滚蛋吧傻*，你要一点他要一点，那我们还吃个屁啊！”

　　梁褚和温柚宁都不打算再保持沉默了，事情是他们引起的，不该牵扯到其他人身上。

　　但在他们站出来之前，姜枝从楼下回来了。

　　她拎着一袋东西递给安静，然后转身看向那些声讨得面红耳赤的人。

　　有几个曾被她揍过的男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却不见姜枝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我看到楼下还有很多食物，节省一点足够你们所有人撑过五天。”

　　安静捏着手里的袋子，闻言一怔，随即就是爆发的怒火喷涌而出——
　　“五天？”
　　她难以置信，连话都气得说不出了。

　　她本以为楼下的食物确实少得可怜，这些人实在撑不住才上来的。结果现在告诉她这些人其实是有存粮的，而且比他们的宽裕多了——他们那点吃的都只够再撑个两天的份！

　　有人反驳：“节省一点？什么叫节省一点？我们现在一餐就吃一个小面包和一袋牛奶，还能怎么节省？”

　　有人紧跟着抱怨：“对啊！而且楼下那些人，尤其是俞飞他们怎么可能和我们平分。别说方便面自热锅了，能给我们留块饼干都不错了。”

　　姜枝一针见血：“所以你们抢不过他们，就想来打我们的主意。”

　　对面沉默了一瞬。

　　姜枝却没有生气，或者说今天的局面在梁褚和她坦白那一刻她就已经预料到——这也是她停止了带赵明殊出去狩猎，而是选择待在超市的原因。
　　她粗粗扫视了一圈这七八个人，毫不意外没有看到俞飞团队里任何一个。

　　“我只是觉得好奇。”

　　“你们怎么会觉得我们是好欺负的那一个？”

　　她微微一笑。
　　“难道你们从未疑惑过，为什么俞飞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下面，而不敢上来一步？”

　　惊疑不定和后悔懊恼的情绪在对面几人的心中升腾起。

　　他们当然不是上来硬碰硬的。毕竟在第一次进超市的时候，他们当中就有人见识到了姜枝的身手。
　　只是……单单身手好有什么用？女生不是最容易心软，又最要面子的吗？只要他们一哭诉，再道德绑架一番，拿到食物的几率可比从俞飞那个心黑手狠的家伙手里骗到食物的几率大多了！
　　再加上又隐约听到一楼有几个一直处于被欺压状态的女的就被他们接济过，这才一冲动就结伴上来施压。
　　没想到的是，这伙人完全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心软好欺，反而表现得相当油盐不进。

　　已经开始有人打退堂鼓了。

　　然而姜枝扫了眼他们，并没有就这么放人走的意思。
　　她走向被赵明殊踩在脚下的那人，一边从外套里拿出了匕首。漆黑锋利的刀刃让在场的人无一不变了脸色。

　　那人吓得浑身僵硬，颤抖着求情：“不、不要！不是我、我只是跟着他们一起上来的啊！这个办法不是我想的——”

　　姜枝蹲下身，用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平静地问：“那是谁撺掇你们上来的？”
　　冰冷的死亡威胁下，那人哆嗦了一下，大脑快速地回忆起之前的种种。

　　那些明里暗里的引导，有意无意地吐露……

　　他恍然大悟，生怕慢一步那刀就要插自己身体里去了，连忙一股脑把知道的全倒出来：“是王凯成！是他告诉我们你们在给那帮女的发吃的！也是他说什么如果向你们求情说不定还能拿回点吃的！”
　　“王凯成是谁？”

　　他们自己人当中都有还在迷惑的，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被当枪使了。
　　有人道：“是俞飞那边的人！那个胖子！我看见他们走一起的。”
　　还有人灵机一动：“你放了我们，我们可以帮你把他骗上来！”

　　姜枝半点不信他们的鬼话。
　　她示意赵明殊把脚挪开，然后摁住这个倒霉蛋的左手，拿匕首在上面比划着，似乎在思索那个地方好下手。

　　三秒后，一楼的所有人都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让人不禁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