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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凉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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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扰公子了。”
神祇远使俯首一礼,告辞离开。
喻尺夜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等人离开才转回到屋里:“他来干什么?”
他俩的关系在帝都里算不上秘密,但练清竹要跟神祇宗的人聊事情,喻尺夜还是避了一下闲,给练清竹空间。
“两个目的,”练清竹从盘子里摸到一个香梨,又摸到刀,“为越锦书试探我,为他自己试探我对神祇宗的态度。”
喻尺夜仔细留心着他的手,生怕被刀划到:“有什么区别?”
“在我回来之前,除了心使之外,静使、道使、远使几个长老都已经跟越锦书同气连枝,身在神祇宗,背靠国师府,所求不过是高深武学或者功名利禄,所以他们推崇越锦书无可厚非,”练清竹慢悠悠地削着皮,“我愿意见他,不过是为打听师尊的事,远使旁敲侧击对我试探,也是想听我对师尊之死是否有疑问,又拐弯抹角地帮越锦书解释……这几日我确定了一件事情,师尊去世的时候的确没有旁人在场。”
“在场的人是越锦书?”喻尺夜道。
练清竹讽笑一声,把削了皮的香梨递给他吃,道:“他真的很在意别人把这件事疑心到他的身上,这般姿态,倒好像是我无理取闹在多疑。”
喻尺夜把刀子从他手中小心抽出来,道:“那远使又为他自己试探什么?”
练清竹:“越锦书作为神祇宗大弟子,地位自然不同寻常,可他从前又游离神祇宗之外十几年,自己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如今我回来,神祇宗一半弟子的想法就该发生变化了,几个长老又敬重师尊,师尊可没有说要放弃我,所以他们多半要陷入两难,眼看太子重伤,永昌公主风头正盛,像远使这般心思活跃的难免思考要不要改换阵营。”
喻尺夜把香梨切成小块,喂给他吃:“不过是墙头草,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唔。”练清竹道,“我身上还有一堆麻烦,朱雀长街大案难保有人不会追查到我身上,三年前南宫华朔的死,定然也有人不愿放过我,另还有冼城之事,”顿了一下,“你觉得太子会下令让韦麓一截杀我吗?”
喻尺夜:“韦麓一是他好不容易拉到自己门下的,按理说应该格外藏着掖着才对,被人知道他与地方军联络不是什么好事,韦复一会出手已经不同寻常。”
练清竹:“若他是倾尽一切想要铲除对手,指使韦复一行刺你们便也有可能,但是再令韦麓一对我下手便太过大动干戈了,很容易便让人发觉太子势力与中镇的勾结,除非太子为了杀死我也要倾注一切。”
喻尺夜听出他有未尽之意:“莫非不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自然仇恨我,但这仇恨跟对公主的不同,还不至于让他丧失理智。”练清竹道,“我怀疑是越锦书假借了太子的命令指使韦麓一对我出手。”
喻尺夜冷道:“这可不是一个臣属应该有的抉择。”
练清竹声音淡淡:“纵观神祇宗在江湖上的行事,没有任何章法,他也不怎么在意太子的利益。总之,我的处境很危险,身份又尴尬,求将军保护。”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
他当然不需要谁来保护,他只是在撒娇而已。
他不想让自己被内心的黑暗所支配,所以尽可能的让自己回到从前的状态。
轻松,闲适,随性自然,那才是他。
喻尺夜哪顶得住他的撒娇,柔声道:“护你生生世世。”
话果然不能随便说,他们新搬来的这座青竹小院也是格外的热闹,远使刚走,门口便又来了一群人,不由分说冲到了院子里。
喻尺夜抬眼一看,这些人都认识,每回进宫都能看到。
皇御司统领付凛看到他,也是一愣,连忙刹住脚步,抱拳行礼道:“喻将军。”
后面一群人盛气凌人的气焰猛地都收了起来,皆俯首行礼,倘若这人还是从前的乐安侯世子,他们倒未必是这种态度,可他是陛下亲封的定平将军,那就由不得他们不恭敬了。
喻尺夜从果盘里拿了个香蕉,边剥边道:“擅闯民宅,何故如此无礼?”
付凛道:“不瞒将军,我等是为捉拿朱雀街刺客而来,当日刺客身手非凡,而近日出现在帝都的高手……”
说着,目光落到了练清竹身上,他自然认得出练清竹,正因为认得出。
练清竹像是根本不知道家里闯了人进来,非常淡定地等着投喂。
喻尺夜道:“这就可以断定?有什么证据?”
付凛一僵,皇御司认定的罪人哪需要什么证据?都是直接把人带走审问,他们行事可比大理寺简单多了。
喻尺夜把香蕉喂给练清竹,道:“既无证据,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喻将军……”
喻尺夜冷冷扫过去一眼。
这一眼里满是杀伐的戾气,令人忍不住生畏。
待人走了,练清竹咬.着香蕉含糊不清道:“太子那边的人,太明显了……这么快就找到我,离不开某些人的煽风点火。”
朱雀街一案到现在,也不过三天而已。
喻尺夜却没心思在意皇御司那些人,他看着练清竹,莫名咽了下口水:“知道咱俩像在做什么吗……”
练清竹一口把香蕉咬断了,笑眯眯道:“什么?”
“……”
姬随雁是很忙的,永昌公主手下不少事都需要他来处理,如今趁太子伤重,先一步“恢复”好的永昌公主要深入朝堂站稳脚跟揽拢大局,许多官.员的情报都是他的尽归门负责打听,他自己也跟帝都里的不少权贵关系密切,这些人知道他是永昌公主身边的红人,皆是以礼相待,有什么宴席也会跟他递帖子邀请。
“姬公子,这杯酒我敬你。”
姬随雁饮尽杯中酒,游刃有余地应酬。
席间有歌姬舞女吟唱着新词、跳着时下最流行的舞步,姬随雁眼睛欣赏着美人们的妖娆身姿,心里却提不起兴味,只感觉疲倦。
奇怪,似他这样八面玲珑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的人竟然也会有疲倦的时候。
他按了下眉心,闻到了一股花香,侧目一瞧,身旁坐了一个美人,芙蓉面,桃花眼,盈盈笑着,极是赏心悦目:“公子有心事吗?”
姬随雁“嗯”了一声,唇边似笑非笑,眸中含着忧郁:“为不得心上人而烦忧。”
美人的纤纤玉指攀上了他的手臂,柔声道:“公子这般人物也要为相思所苦,可见苍天不仁,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值此良辰美景夜,公子,当以欢歌尽兴,饮美酒,乐通宵。”
姬随雁揽住她的腰,笑道:“有道理,多谢美人佳言。”
“公子~”美人拿起酒杯,将酒含在口中,送到他跟前。
姬随雁抬起她的下巴,含情脉脉地欣赏着她的嘴唇,将要吻下去之时,突然抬眼,目光转向窗外。
从他面前的这扇窗可以看到另一座楼台,那座楼阁的窗户也开着,窗边斜坐着一个人,抬首遥遥望着月轮,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向他这边看了过来,看清他和他怀里抱着的美人,挑眉一笑。
拜遥。
姬随雁眯了一下眼睛,手臂不自觉收紧。
“公子……咳咳。”等着他的美人把酒咽了下去,疑惑地看着他。
拜遥坐在窗台上,极尽潇洒与随意,手中摇着的扇子合起来,朝他们这边晃了晃,算作打招呼。
姬随雁本该松开手中的人,可是眼中光芒一闪,他却又牵着美人的手走近窗边,继续含情脉脉调.情,一派炫耀之态。
可惜拜遥不吃这一套,或者说他怎么样拜遥根本无所谓,仍旧抬首去欣赏了月色。
先不淡定的是姬随雁自己,因为他看到拜遥身边多了一个人。
姬随雁低声对美人道:“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人,又想从我这探到什么消息,我已看破,你回去吧。”
美人面色一变。
姬随雁把人松开。
本来他还打算将计就计反套路一把的。
“客官不饮酒,尝尝这茶怎么样?”
拜遥回神,嗅到茶香,露出笑容:“一观便是好茶。”
他正要去接,一只手伸过来先一步拿走了茶碗,姬随雁仰头把茶水灌到了自己肚子里,又对那送茶的姑娘道:“真是好茶,劳烦再来一壶,我们两个要聊些闲话。”
姑娘看了看拜遥,转身走开了。
“前辈,”姬随雁转向拜遥,“你到帝都来,怎么不寻我?”
拜遥:“怕搅了你的好事,你的美人呢?”
“她嫌我酒气太重,把我抛弃了。”姬随雁露出委屈的神色,凑到拜遥面前,“前辈会嫌弃吗?”
可惜他不适合这种表情,怎么看都很狡猾。
拜遥的扇子顶着他的胸口:“你忘了我上次的话。”
姬随雁笑了笑:“我一看到前辈,就忍不住呢。”
“姬随雁。”
“前辈,”姬随雁截住他要说的话,道,“那些杀手的消息,韦麓一的事情,是你自己要帮忙的,你觉得那是还人情,可那不是我要的人情,我可还没说让你答应什么,所以……”
所以我们不算两清。
拜遥终于有了些无奈:“你确定要一直拿那个人情来说?”
姬随雁:“为什么不呢?只用这一件事就可以纠缠你一辈子了,前辈,你是个君子,你会履行你的承诺,而我是个小人,小人就是会无所不用其极。”
拜遥说:“有意思吗?”
姬随雁点头,他是真的酒醉了,头有点晕:“有意思。”
拜遥:“你究竟要什么?”
姬随雁挨近他,几乎要贴着他:“你心知肚明啊……”
酒气果然太重了,拜遥推开他的脸,姬随雁晃了晃,一头栽到他身上,晕了过去。
拜遥叹了口气,知道他是装晕,没有拆穿,也懒得管他,目光转向窗外,看向帝都的夜景,姬随雁就以一种僵硬的姿势靠在他身上,靠了很长时间。
等到夜晚的风都开始凉了,拜遥才收了扇子,看了眼身上堆着的人,犹豫片刻,把人扛起来,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要了房间把姬随雁扔了进去。
他转身刚要走,姬随雁就“清醒”了过来:“拜遥。”
拜遥一顿:“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姬随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了起来,笑意不明,似乎含了苦涩又似只是在玩笑,“你又在介意些什么?前辈,你是江湖一代风流人物,有过红颜知己,也有过逢场作戏的露水情缘,跟我试一试又能怎么样?”
拜遥回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姬随雁勾起唇角:“我就是打听了你的很多消息,你烦我也没关系,我还是会那么做……前辈少年时的桃花债可真有趣呢。”
他像一条阴险狡猾的蛇,时刻贪婪地觊觎着自己的目标。
“我无法如你所愿长成一个绝色美人,”姬随雁幽幽地望着拜遥,眼眸很深,“可我能够带给你绝顶好的体验啊。”
拜遥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气,几步跨到他面前,把他从床上薅起来,往地上一丢,膝盖压.了过去:“何必一定要纠.缠?你能得到什么?值得吗?”
姬随雁任他摆.弄,肆意笑着,甜.腻道:“前辈,人这种东西向来不是理性的动物,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
拜遥神色渐沉,盯着他:“露.水情.缘?你确定要?”
“嗯,你只要出现在我面前便会让我心头发颤,激动不已,你对我做任何事情都会让我感到愉.悦。”
姬随雁放轻了声音,像在梦里。
“只求一度春.宵。”
秋日的夜已经很凉,触及肌.肤的手却更凉。
拜遥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最清晰的一种大概是悲哀,他咬着牙,一把撕.破了姬随雁的衣袍。
……
眼前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色海域,海浪随飓风翻涌,宛若穿云作乱的蛟龙,暴雨,乌云,狂澜,密不透风的云层里尽是冰冷的水汽,摸不到天光,找不到呼吸的空间,窒息感漫涌而上,于是只能把自己融于黑暗,让意识沉浸于波澜不停的巨浪翻滚里,又坠入深渊,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任何希望。
越锦书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心口处一缕浊气忽隐忽现,他的眉心里也缭绕着黑沉的煞气。
还是不行。
还是找不到登临第七重境界的路。
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总是不可行?为何只有练清竹可以?
他找不到原因,只觉得更加焦躁难安,从见到练清竹之后,他就常常如此,他终于明白那是自己的噩梦。
“越大侠。”窗外飘来一道黑影,穿破黑夜来的声音阴森而诡异,“说好了咱们相互照应,我们给你出了那么多力,你却要翻脸不认账吗?”
越锦书皱起眉头:“这不是你可以踏足的地方。”
窗外的人道:“我看越大侠始终没有回信,不得已才踏入你们这片荒凉的神祇之地,越大侠,你还记得我们要合作吗?我给你看悟禅六诀,你给我看神祇正心,你若不愿,我就只能去另寻他法了。”
话音刚落,喉咙便被人掐住,两扇窗户震动不已。
越锦书道:“滚出去。”
水雾爆开,手中的人已经离开,蛊.惑的话语却留了下来:“越锦书,你自己无法登及武道顶峰,不如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越锦书看着自己的掌心,眼中的煞气越来越重,可他还是无法放任自己,他一直都在挣扎犹豫。
他要修的是神祇正心,他要以神祇正心登顶,若是融入了别的东西,就不再是神祇正心了。
本来西境战事大胜,功臣回朝,今年的中秋节宴应当大加庆贺,可因为公主太子重伤,皇帝病倒,皇宫里不敢有欢笑之语,宫宴也没有大办。
练清竹坐在庭院里,静听风声,肆意发泄过一场之后,心头压着的沉郁浊气的确散了许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了,就像当初丝丝缕缕缠绕着的戮魂一样,不过他已经不再担心,不是不在乎,而是因为爱人在身边,心可以落在实处,便不会彷徨无措。
有脚步声传来,很稳,也很有力量,他可以借此想象到年轻男人锤炼到强健有力的挺拔身躯,以及长腿是如何迈过石板路走到他面前的。
喻尺夜如他所愿,每日的衣袍上都绣着麒麟,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灵魂深处依旧温暖热烈。
“买了花?”
“嗯。”喻尺夜把花束放在他手中,“回来时看到就买了,买完才想起来院子里就有这种。”
“你不特意给我,我便注意不到,很清雅的香气。”练清竹笑起来,抱着花,又朝他伸手,“喜欢,让我摸摸你。”
喻尺夜便蹲下来,把绣着麒麟的肩膀递到他面前。
练清竹爱怜地抚摸过麒麟,又顺着麒麟的纹路转向他的胸口,调皮地戳了戳。
喻尺夜道:“你就仗着我什么都让着你,想胡来就胡来。”
练清竹无辜道:“我怎么了?”
喻尺夜说:“别撩我。”
练清竹捧住他的脸,精准地找到嘴唇,亲了过去。
厮磨了一会儿,喻尺夜道:“清竹,跟你说一件事。”
“嗯?”
“我娘……娘今天打算做几个拿手菜,爹也准备了好酒,”喻尺夜顿了顿,有些紧张道,“咱们一起回侯府吃饭,如何?”
练清竹一怔:“今日是中秋?”
“嗯,我刚从宫里回来,一口菜都没吃进去,爹娘说还不如回家自己做。”
练清竹摸了摸他的头,手感舒服,又揉了揉:“好啊,但是我……”
喻尺夜忙道:“只是寻常喝酒吃饭。”
练清竹道:“我恐怕来不及准备礼物。”
喻尺夜笑道:“咱们人过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