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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要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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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
医生对我说:“你完了,没救了,医院治不了你,你走吧。”
我似五雷轰顶,呆在原地。
过半天,医生抬头,见我还在,皱起眉:“还不走?”
一脸不耐烦,像看见一只苍蝇停在草莓蛋糕上。那表情,好像在说:时间紧张,怎么还不赶快回家准备后事?
我失魂落魄走出医院,脑袋里一片茫然。
我要死了。人生中还没有一件好事发生,我就要死了?
我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停住,悲哀的想要哭,但是流不出眼泪。
我叫游好。老好人游好。
他们叫我老好人,因为我向来任劳任怨,有求必应。
无论多么过分的要求,我总是憨厚一笑,然后答应下来。
像是高中升大学那一年,我明明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但是妈妈对我说:“家里没多余的钱,游少还小,你不要念了。”
其实我知道,她是偏心。
那年小弟读高中二年级,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大学生,她想叫小弟念大学。
我心里想继续读书。
但是我只是愣一会儿,接着勉强笑一下,说:“啊,没关系,我不念了。”
我一边打工一边复习,终于攒够学费,两年之后才去读大学。
大学四年,整个寝室打水、打饭,连同晨跑打卡全由我一人承担。
后来他们习惯凡事叫我跑腿。因为我总是默默做好,他们便觉得一切天经地义,连一句“谢谢”都不再说。
我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舍已为人,无私奉献,最要紧,从无怨言。
我总是逆来顺受,永远站在角落里安静的微笑等待,但我也有满腹心酸时。
以前,若觉得委屈,还可以安慰自己:好人终有好报。可现在,我要死了。
我站在喧闹街头,再也笑不出来。
只请半天假,下午依旧要回去做工。
人能死,工作不可废。
真悲哀。真失败。
临下班时,露西和女伴边说边笑走过来,她把一叠文件放在我桌上,对我笑:“游好,帮一下忙,明天要送交。”
我这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我说:“可是,明天我也要交一份计划书。”这是新上司上任以来交给我的第一件任务。
露西扁扁嘴,好似不乐意。
她微微伏下身,露出小女儿情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嗲声嗲气说:“求你啦,人家今晚和男朋友有个约会。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还没有来得及拒绝,露西已经娇笑着离开。
公司里的女孩子使唤我惯了。
只要有人求,我便不好意思拒绝。
一开始,不知是谁开的头,到后来,谁都知道游好是个老好人,若有什么来不及做的工作,只要交给他,他一定给你做好。
有时我为帮她们做工,自己的本职倒常常耽搁,因为这,我没少被以前的上司骂。
但是现在我要死了,不知道还有几天可以活。
我没有必要再委屈自己讨好他人,反正有没有人记得我的好。
那句老话怎么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一直以来,他们只不过是欺负我老实软弱而已。
把我踩在脚底下踩久了,忘记我站起来,也同他们一般个头。
那天晚上,我只做完自己的计划书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露西一脸容光焕发,想必昨夜约会十分愉快。
她走过来,将昨天放在我桌上的文件拿起来,一边打开看一边问我:“做完了吗?有没有填错的地方……”
话说一半,她抬头疑惑的看我:“怎么是空白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
我回答她:“我昨天已经说过,我没有空。”她当我在和她开玩笑吗?
露西愣住,脸青一阵红一阵又白一阵。
该刹那我突然发现,我真爱她这张风云变色的脸。
她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冷冷看她一眼,她立即噤声。
她愤恨的瞪我一下,终于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那天,露西被我们的新上司叫进办公室三分,出来之后又进洗手间哭足半小时,眼睛一整天都是肿的。
我的心里却爽快的不得了,好像多年来的恶气终于出了一口。
我想,当一个恶毒的人原来这么快乐,我竟然才知道。
我决心以后都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只可惜,我的以后太短暂。
第二天开例会,上司随口称赞我一句,说我计划书做得条理分明,细致周详。
以前的上司从未当众夸过我。
他不喜欢我,因为我老是拖工,个性又唯唯诺诺,还不会说话,真是没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
新上司是上星期从总公司空降下来,年轻有为,性格开明,在他手下做事,只凭能力说话。
看起来他很赏识我。
但这又有什么可高兴,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都要死了。
回到家,乔四给我打电话。
他说:“游好,明天礼拜六,一起去打网球。”
一件事忘记说,我暗恋乔四,自大学至今。
乔四并不叫乔四。他姓乔,大学时他在寝室排行老四,大家管他叫乔四。
我大他两岁,但从来是他把我当小弟使。他只要朝我随便笑一笑,我便心旌摇曳,不由自主。
明知道他只把当跟班,他同他的男友女友打球,我守在一边,替他们捡球。
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无限欢喜无限满足。
可是现在,我再没那种心情。
有什么欢乐敌得过死亡的阴影。我自嘲的想,来日无多,时间对我实在宝贵,对他爱恋只好到此为止了。
也算皆大欢喜,是不是?
我对乔四说:“不,明天我没有空。”
夏天太阳那么大,我宁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至少那精彩剧情可以稍慰我心。
乔四好像笑了,他问我:“哦,什么重要的事?”
多年来,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他已经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会会他随时待命。
“明天电视台全天播放我最爱的电视剧,这算不算很重要?”
“呵,游好,”乔四低低笑一声,“几天不见,你变得有趣起来。”
他以为我同他开玩笑呢。天地良心,老实忠厚似我,长这么大小,还真从来没和什么人开过玩笑。
“好了,明天八点钟我去接你,不要睡过头。”
他挂上电话。
我当然不会再打一通电话过去追着向他解释,我真的不想去。
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