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89、蓝幕盾（1）

　　半透明清湛玉润的半圆水色屏障如同玻璃罩严丝合缝地盖在永璃岛正上方，头顶弹雨炮火狂轰乱炸砸向大片舜氏驻地，多亏了这罩子，潼氏军队的连番进攻没能奏效。

　　蓝幕盾内，永璃岛安详异常，犹如玻璃球中的圣诞城堡，独自安稳，与世隔绝。

　　只有面向哉徉岛的港口弥漫着战争的氛围。

　　前些年被杨宁这个杀千刀的泄露了密钥，程炼没少花时间在重整蓝幕盾上，所幸还算有效果。

　　坏消息是，蓝幕盾的防御能力仍不可避免地被极大程度削弱，早已失了当年那般水准。

　　舜氏作战指挥部大厅。

　　显示屏上放大十倍清晰细致的盾上裂痕映在舜真焦急的眼眸中，眉头紧锁，一颗心提在喉咙口。前方只传回来战争的画面，黑压压数不尽的轰炸机如蝗虫侵袭，几艘体积可观的战舰咆哮着涌来，大批量机器人和人类士兵早已抢先搭乘潜艇躲过拦截登了陆。

　　却没有丝毫声音。这一切就像一场极其逼真的默剧在舜真面前上演，有种诡异的窒息感。

　　尽管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战争真的来了，不管她做不做、怎么做，二十年前那样的场面注定会上演。这是永璃岛逃脱不过的业力，是前人自大狂妄造成的冤孽。

　　“蓝幕盾撑不住的，顶多三个小时。”程炼不知何时出现在舜真背后。

　　看着操控台上五颜六色眼花缭乱的小块按钮，舜真一时像是陷入了陈年冰窟，“联络断了，我联系不上玄烈他们。”

　　程炼没急着说话。皮鞋声咯哒咯哒靠近着，舜真头疼欲裂，这才想到自己早晨忘记吃药了。

　　“快到了。”程炼掏出一枚萤火虫罐一样的小玩意放到舜真面前，玻璃罐子中星点闪烁着金色光电。

　　看到那罐子，舜真呼吸一滞，眼底泛起一丝欣喜，后又狐疑起来，“三十海里……这是定位？你能找到这气垫艇的定位？！”

　　抽回手，程炼垂眸冷淡地看着手中物件，“不知道，按理说它不该在我这，毕竟这艇已经放在那二十多年了，我也不记得在那之前的所有。”

　　“这就好办了，只要他们平安回来，这场仗就能打。”舜真兴奋起来。

　　“靠这几个小毛孩？舜真，你也过了该天真的年纪了吧。”

　　“多几分胜算而已，我当然没指望他们能把韶赋修打退。现在只是开始，他们能回来，咱们就有筹码。”舜真眼眸散着光，双手撑着操控台边，兴冲冲地望着屏幕上激战中的双方。炮弹爆炸的金光和幽蓝的屏幕作用成诡异的颜色扑在舜真脸上，程炼淡淡地看着她。

　　地震发生的二十年来，很少有人跟他说一声“咱们”。

　　“盾就要破了，”程炼望着屏幕上开始闪烁的薄盾，突然，他眉头一簇，“那是什么？”

　　舜真跟着看去，发现在港口边蓝幕盾最薄弱的、裂痕密布、即将要碎裂的地方，一个小小身影顽强地站在那，手里掐着一与她体型极不相称的大机关枪，面朝海面涌来的敌对士兵一个劲地“突突”。

　　她个子太小了，盾的破口有她个头三倍大，穿着不知从哪搞来的白色铠甲，在一窝黑寂军和颜色暗淡的金属块子中格外显眼。

　　“……遥遥？”舜真瞳孔微颤。

　　海岸线边，蓝幕盾因能量供给不足和对方全力以赴的进攻而正以微妙的速度渐渐缩小。第一架侦察机飞来时他们还能多在海面上与之军舰拉扯一会，现在盾已经近乎撤到了陆地上。

　　盾内盾外两重天。盾外，海面粘腻厚重的黑色石油蔓延，旅游区一些木制栈桥和各种工艺品被烧得火焰冲天。抬头是望不见一团团云的，可就是死气沉沉一片。

　　火炮、子弹，以及许多普通人闻所未闻的高科技武器制造出的声响抢先震破了许多人的耳朵，机器人士兵也在声波干扰中迷失方向，开始自相残杀。

　　盾内一切安然无恙，崭新的士兵和机械被运出去，破损稀烂的被送回来，能修就修，修好再送出去，如此循环往复，舜氏这边人员机器报废率要比潼氏低得多。在自己家门口打仗就是有这个好处，补给很快。

　　遥遥就这样立在蓝幕盾最脆弱的破口处，不知道从哪个大家伙身上卸下一挺机枪，又拽了几个机器人形成机枪组，配合她张牙舞爪地一通乱射。

　　舜真刚要迈步上前就闻到一阵浓郁的硝烟味，呛得她涕泪横流。为了第一时间把遥遥抓回去，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穿一身软壳。

　　遥遥当然不知道背后逐渐靠近的一团怒气。她激愤地拍打着旁边一只机器人，“我说打那里、打那里啊！你瞎吗！”拳头砸在对方脑壳上竟也发出“哐哐”声响，舜真原以为她会疼得上蹿下跳。

　　炸弹砸出的火花在盾上闷闷地响，舜真忽地看到对面一潼氏小兵扛着火箭炮二话不说瞄准遥遥发射来。

　　这么一击，这一大片盾肯定就碎了，这就代表着海岸通向舜氏驻地内部的通道即将大开，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步了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的后尘。

　　要是遥遥留在那或许能挡些威力呢？

　　舜真想都没想，狂奔过去一把捞过遥遥，像抓一只毫无意识的木偶，也不管会不会抓疼她，二人就这样重重扑到一边，任炮弹击碎像玻璃一样的蓝幕盾，带起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碎片状晶莹颗粒，直直飞向盾内那片安乐园。

　　彼时，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出现在激荡的海上。

　　玄烈挺挺地站在船头遥望港口的火光和时隐时现的金色光点，黑白两路人马在各自大杀器的庇佑下打得不可开交。盾没能将战场和后方完全格挡开，天空阴郁的色调已缓缓延伸向内陆。

　　他太阳穴抽搐了片刻才说出一句，“盾破了……”

　　战争的声音很快盖过了他们船艇发动机的声响。伏策双手死死抠着加速器，迫使船加速装置运作到极致，以至于他们已经隐隐闻得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不能再等了！玄烈看着身着银白色盔甲的潼氏士兵踊跃着要冲进盾内，也顾不得他们离岸边还十万八千里远，甩出库星，调整呼吸，测量好助跑距离，准备飞跃海面先行一步踏上永璃岛。

　　炳灿看到玄烈敌视着前方压低了身体，搞不明白他想干嘛，却又不敢问，也一脸懵的跟着学起来。

　　“伏策，你会飞，是吗？”玄烈曾这样问伏策。

　　伏策点点头。

　　“那第一战备，他也会飞吗？”

　　难得的，伏策惊讶地看向玄烈，旋即又郑重地点点头。

　　此刻的玄烈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脑袋的处理系统太慢，连番的冲击尚未令他缓过神来，何况面前还有一场仗摆在那。

　　玄烈完全感受不到自己体内有类似的装置，即使是他，即使有，又怎么办呢？难道要像当初库星那样等着它自己出现吗？

　　“玄烈，你要做什么？”纪凛烛疑惑地问。

　　“我想，试一试。”

　　纪凛烛并不清楚玄烈嘴里的“试一试”指的是什么，也不愿多问，远眺着即将靠近的动荡凌乱的海岸，她只拍拍玄烈肩膀，“注意安全。”

　　背后的伤使得炳灿每做一个微小动作就疼得呲牙裂嘴，何况一边的玄烈和纪凛烛还跟对暗号一样把他推到真相边界之外，他不由得有点恼。

　　“到底要干嘛呀玄烈！”

　　“五、四、三、二……”

　　玄烈没有要理会炳灿的意思，自顾自嘴里念叨着倒数的数字。

　　“什么什么？炸弹要爆炸了还是你要爆炸了？！玄烈你说清楚啊好歹给我个躲起来的时间！”眼看炳灿就要上手拉扯玄烈。

　　“一！”

　　倒数截止的那一刻，不顾炳灿因惊慌而手足无措地抓向他，玄烈率先如强弩之末一般蹬地窜了出去。

　　炳灿眼前一晃，强风蛰得他眼里一酸，一连好几个踉跄险些一屁股摔进海里。

　　“你干嘛……”

　　炳灿的吼叫尚未飘远，他便看到玄烈身形化作一道不详的光影冲出气垫艇，几乎与海面平行着飞。

　　“那，那是玄烈吗？”炳灿惊魂未定，“那是一坨闪电吧……”

　　“什么一坨闪电，”阿盼尚未从阴影里走出，迈来的步伐时深时浅摇摇晃晃，“那能用‘坨’形容吗……哎玄烈呢？”

　　阿盼挠挠头左顾右盼着不见玄烈身影，待到炳灿给阿盼颤颤巍巍一指，阿盼便眉毛上挑，瞪起了铜铃一样大的双眼。

　　“一坨闪电！”阿盼大叫道。

　　身边两人推推搡搡，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纪凛烛深重的目光。

　　他说想试试，她就随他去了。可她明明知道他做不到，却没阻止。

　　处于极速状态下的玄烈有些头顶发凉，蹬地飞出的那一刻感觉还是非常良好的，脚下的神力大概正来自于六档的功效，但很快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驰骋在风里，就像澄澈瀑布飞奔扑面，有种难以切实感受的微痛，清冽刺痒，届时整个脑袋就只剩下耳朵还在工作，还在感知那难以言说的扑朔破灭声。头就像个光滑坚实的铁球，麻痹僵固，要么升腾，要么融化。

　　作用力在那一刻爆发到极致，却随着他飞行过程逐渐消减。身体笨重起来，脚下没生出他预想的那种飞行助推器。

　　眼见即将一头栽进海里，对岸却还有些距离。玄烈急中生智用力拔下库星锥，而这一动作也让他彻底失去平衡。

　　“那是干嘛呢！”阿盼抓着炳灿问。

　　他不抓不要紧，扯得炳灿衣服破口和伤口来回剐蹭，疼得他一拳头就要砸向阿盼。

　　忽地，他的拳头被扯住了。

　　绯篱一手持铁链死死锁着炳灿的手，另一手则飞快拔出止痛剂扎进炳灿的后颈。

　　“要打滚出去打！”只留给众人背影的伏策压低了喉咙不悦地说。

　　在绯篱眼里，炳灿额头上的生命数值正随着伤口的肿胀溃烂而不停下降，愤怒则加剧了数值流失。

　　没想到的是炳灿并没因为这一针药冷静下来，他反而转回头怒视着绯篱，眼里一半痛苦一半火大。

　　炳灿没说什么，放下了拳头，另一手也在止痛剂注入到一半之时将其拔下，破破烂烂地走到别的地方。

　　掉入海里最后关头之时，玄烈奋力将库星锥往脚下一甩，它便浑身染着血色光束停在了海面上。

　　玄烈借力一蹬，再次化作一道光刺扎向战斗中的潼氏官兵。

　　地点选择得很好，虽然落地时没能像真正会飞那样体面。

　　纪凛烛远远望着玄烈略带狼狈地扑腾着摔向对岸，宛如一颗保龄球横冲直撞地砸向白乎乎的球瓶们，并成功带倒了一大片。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样着陆的。”

　　六档很好，玄烈用武器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在他的感召下，库星锥仿佛不仅是一把威风凛凛的小刀，而是已经变成了一个能懂他护他的小小生灵。

　　指哪打哪，玄烈甚至不用出手，只用一个念头，库星锥便自己穿梭在敌人间大杀四方。

　　光弹从库星中一连串飞出，不用担心子弹消耗，更不必频繁上膛，玄烈没给任何一个敌人近自己身的机会，早在对方看到自己时就一击毙命了。

　　印象里自己枪法并不好，早年训练时碰不到多少先进的枪，加上他眼神不好使，时常百发百中打的是别人的靶子。

　　即使已经经历过六次的成长，玄烈仍然感觉到无所适从。他都不需要像别人一样修炼，就从天而降一级级增长了如此可怕的实力。

　　难怪以前总听说有机械体突然从低级劣质更换到高级精密的系统后莫名暴走而亡。

　　力量的确会让人膨胀的。

　　正想着，玄烈“砰砰”两枪又击碎了两家大型机器人的头颅。

　　潼氏正集中火力对准蓝幕盾脆弱的地方，行走缓慢的大块头们不间断投射着威力可观的炸弹，弹药耗光后它们便不要命地一个劲往上撞。

　　玄烈甩枪刚要瞄准那些大块头，一颗炮弹便落在了他的脚边。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