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272、哀转

　　“阿耶！鞋！鞋！”石初程追在后面，急匆匆地嚷道。

　　然而石方巳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健步如飞，转瞬便将石初程甩得踪影全无。

　　石初程如今三十来岁，修为虽然拉跨，可到底正值盛年，此时牟足了劲，竟也丝毫追不上石方巳。

　　可惜石方巳自己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甚至也没有留意到，失去修为多年的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运起了法术，不过须臾，便奔到了散花楼下。

　　“式溪！我来了！式溪，你在哪里？”石方巳楼上楼下跑了两转，却哪里寻得见周行的身影，心中慌乱再难压抑，当场便是发狂一般嚎叫起来，“你出来！你别躲着我。”

　　今日的散花楼上，零零星星有几个出来晒太阳的百姓，一见跑上来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吧？”

　　及至此时，石初程才拎着鞋，追了上来：“阿耶，咱们先把鞋穿上。”

　　“式溪没在这里，他会在哪里？”石方巳根本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只是目无焦距地在楼上打转，一时又趴在栏杆上朝下面东张西望。

　　不一会儿，林遐也追了来。

　　她到底已经是凡人了，追到这里连气都喘不过来，只把衣服往石初程手中塞，自己扶着楼柱子大喘气，几乎要厥过去了。

　　“阿耶，阿爹不在这里，咱们先穿衣服吧？”

　　石初程拿着衣服就要给石方巳披上，却被石方巳一把钳住肩膀。

　　“我知道他还活着，他一定是藏起来了。你帮我去找他，咱们分头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阿耶......”石初程想要劝解，一张口，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石方巳见石初程不答话，便又撇开对方，趴在栏杆上拼命往下面瞧。

　　他的脚早已被这一路的瓦砾石子儿磨破，鲜血在地上印出无数脚印，而他自己却是丝毫都感觉不到疼。

　　石初程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阿耶这是受到的打击过大，失心疯了。

　　林遐一巴掌拍到石初程的头上：“你跟着发什么呆！”

　　说着见石初程一脸茫然，便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石初程当即会意，走到了石方巳的身后，待要出手，却又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林遐使眼色使得，五官都要抽筋了，方才咬咬牙，冲着石方巳出手。

　　也是石方巳此时心乱如麻，毫不设防，竟被石初程一击得手，当场晕了过去。

　　待到将石方巳背回家，在床榻上安置好。

　　石初程再也憋不住了，他把头埋在臂弯间，任由泪水不停地淌下来。

　　他这几日过得简直浑浑噩噩，自收到护身符，便脚不点地地往回赶，半刻也没敢休息，却还是晚了一步，到底没能见到周行最后一面。

　　那之后，他一面要照顾昏睡的石方巳，一面要招待家中的客人，还要准备丧礼事宜，整个人也是憔悴得不行。

　　“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半点主意没有，就知道哭！”林遐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由蹙起眉来。

　　石初程一听见有人来了，忙抬起头来，背对着林遐，把眼泪擦了：“我听见外面有些吵，是怎么了？”

　　“阿姊他们一家回去了。”林遐道。

　　石初程一惊：“怎么就回去了？我阿爹交代了，让阿姊他们在我家躲着。”

　　俞在渚一家同林遐被找回来后，莫衍便安排他们住在了周行家，一则是为了保护他们，免得被官府发现，被当成逃人给抓走，二则那时家中无人，也要赖他们照顾一下石方巳。

　　“这外面已经乱起来了，眼瞅着大隋要亡，官府自顾且不暇，哪管得了这些事情，他们此时回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林遐说着走到了床榻旁边，“大哥这里有我就够了，用不着他们。”

　　万钟依旧不能化形，他“呲溜”一下从林遐的肩头跳下来，蹦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去查看石方巳。

　　“既如此，你也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阿耶就行。”石初程道。

　　林遐摆首：“我哪里放心，大哥把那式溪看得那么重，如今......哎！那厮怎么狠得下心的！”

　　对周行，林遐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当年他俩针锋相对的时候，她恨不能将对方扒皮抽筋，后来她看在石方巳的份上，决定不与周行一般见识，可又怨怪周行对大哥不好。

　　而今周行却拿自己一条命，换了大哥一个新生，就连她自己的命，也是人家救回来的。

　　如此种种，叫她一时却是情何以堪。

　　万钟不知看出了什么，朝着林遐叽叽喳喳了一通。

　　林遐伸出手去，将万钟接回了肩头：“我也不知道周行做了什么，大哥身体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不光吐字清晰，身体强壮，就连修为，也比当年更强。”

　　三人正说着，门外却响起“哐哐哐”砸门的声音。

　　“莫不是阿姊他们回来了？”石初程下意识站起身来，要去开门。

　　还没走出院子，院门便从外面被破开，一个周身金光灿灿的女子疾步奔了进来。

　　石初程一见她便招呼道：“禺儿妹妹，你来了？”

　　来人正是唐比辰，她此时身着龙王衮服，一身金色龙纹衬得她威风八面。可头上的冕旒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显然她这是直接从某个正儿八经的场合而来，路上甚至顾不上换下这身惹眼的龙服。

　　唐比辰并不理会石初程，她一阵风似的，迅速在小院内找过一圈，方才转回来，急吼吼地问石初程：“阿爹呢？他在哪里？”

　　“阿爹，阿爹他......”石初程再度是未语泪先流。

　　林遐在旁听见，却是有些错愕：“周行是她的阿爹？”

　　然而没人有心情理会她的问题。

　　唐比辰上前一步，两手死死扳住石初程的肩头：“你哭什么，说话！阿爹呢？！”

　　唐比辰的声音由于愤激而有些尖利：
　　“我在朝议上听到有人说，周大冢宰用自己的元神撞碎了隋国的国运，自己被业力搅碎，魂飞魄散而死。
　　我不信！那怎么可能！我阿爹那么厉害，他不会死的，你叫他出来！”

　　石初程擦了把眼泪：“是真的，我看到了，整个山头都平了。”

　　“你亲眼看到他被劈死的？”
　　石初程摇了摇头。

　　唐比辰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晃荡，她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胡说，我不信，我去地府找他！”

　　唐比辰说完，转身就走。

　　“禺儿妹妹，你去地府做什么？阿爹已经魂飞魄散，并不在地府。”

　　石初程大惊，心道，这是又疯了一个，忙举步去追，刚迈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看向林遐。

　　林遐当即会意：“你放心，有我照顾大哥，你快去追你妹子吧。”

　　有了林遐的保证，石初程这才朝唐比辰追去。

　　唐比辰却半点没有要等他的意思，直直朝着城南万里桥头而去。

　　石初程紧赶慢赶，堪堪见到唐比辰没入水中前的那一抹金黄。

　　无奈之下，也只好继续追在后面。

　　好容易在酆都城中追到了唐比辰，他忙上前劝道：“禺儿妹妹，这是地府！不能擅闯的！惹出祸来，事情就大了！”

　　然而唐比辰哪里理他，一个闪身便甩掉了石初程，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凶肆之中。

　　那负责摆渡阴阳的白面小鬼一见来了生意，心情大好，堆起笑容问唐比辰要冥币。

　　可唐比辰哪里准备了这些，一时无法，便将衣服上缀着的明珠、金线扯下来塞给那白面小鬼：“这些给你，都给你。”

　　“咱们阴间小鬼，要阳间的金银有何用处？娘子莫不是来寻我的开心？”白面小鬼一见没钱赚，便没好气地要赶人。

　　唐比辰乍闻噩耗，精神本就焦亢，整个人仿佛站在垒成山的柴火垛上，一个火星就能将她点燃了。

　　她当即是勃然大怒，六棱锏一晃，将凶肆正中的棺材劈开：“让开！让我过去，不然便叫你也有如此棺！”

　　白面小鬼见自己铺子被砸，气得不轻，更不肯让：“哪里来的小娃子！不知这黄泉地狱有多深，也敢在酆都城中撒野。小心我叫你有来无回！”

　　“别别别，别打，别打。”石初程刚推门进来，就见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吓得立刻冲上去劝架。

　　“别打？她毁我铺子，这怎么说？”小鬼阴恻恻道。

　　“我赔，我赔。”石初程当即从乾坤袋中掏出冥币奉上，顺带又附上了几句好话。

　　所幸这几日他在准备周行的后事，冥币元宝什么的，都是现成的，管够。

　　这一摞摞地砸下去，连这铺子都能买下来了。

　　那小鬼见冥币成色颇好，便大手一挥，放两人入了阴曹。

　　兄妹俩沿着忘川岸边往里走，路上石初程苦口婆心劝道：“禺儿，阿爹是魂飞魄散的，魂魄不可能在这里。你就算把整个地府都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阿爹的。”

　　“谁说我要找阿爹的魂魄了。”

　　石初程一怔：“不是来找魂魄的吗？那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