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273、魂散

　　“我去查生死簿，我要看看阿爹是不是寿数当终。”

　　石初程试图跟唐比辰讲道理：“生死簿乃是地府机要文书，无缘无故的，人家怎么可能给你看？”

　　“不给我看，我就抢！”唐比辰晃了晃手中的水晶六棱锏，一副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石初程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跨前一步，拦在唐比辰面前：“禺儿妹妹，你不能这么任性！若是阿爹知道了......”

　　“他若是不想我闹事，他就自己出来阻止我！”唐比辰哪里肯听，扯着喉咙跟石初程嘶吼一通，再将人一把推开，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奔去。

　　“禺儿妹妹！”石初程忙追上去拉她。

　　“你放开！信不信我连你一起劈了！”

　　拉扯间，忘川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让式溪亲自来阻止你，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了。”

　　兄妹俩一顿，齐齐转头看来，只见忘川中正有一人缓步朝他们走来。

　　那人墨衫广袖，行动间却没有那种世外高人的飘逸，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派头。

　　——正是冥界至尊洛鸣泉。

　　“你们两个小娃娃就是式溪的一双子女？”洛鸣泉背着手，走到了两人面前。

　　也是，在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岁的洛鸣泉面前，这俩多大都是小娃娃。

　　唐比辰点头道：“我们是。”

　　石初程诧异看了眼唐比辰，想不到唐比辰竟会当着别人的面，承认此节。

　　“敢问尊驾是？”石初程施了个晚辈礼，问道。

　　然而洛鸣泉并不答话，只丢下一句“想找你们的阿爹，就跟我来”，便飘然而去。

　　***
　　石初程走后不久，石方巳也醒了过来。

　　此时早已夕阳西落，石方巳却一骨碌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林遐跟万钟大眼瞪小眼地守在卧房外间，一听见动静，立刻便走了进去。

　　“大哥，你醒了？”

　　石方巳衣服穿了一半，见林遐走过来，不由一愣，诧异道：“阿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我屋里 ？”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林遐解释道。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石方巳的神色，只见对方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疯癫偏执的模样，看起来正常极了，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石方巳继续穿着衣服，却往外轰人：“你快回去歇着吧，不行，现在这么晚了，你回不去。你去鹿娃......不对，你现在是女儿身，你去禺儿那屋将就一晚吧。”

　　这话林遐可没听进去，她打量着石方巳，见对方条理分明，思路清晰，想来癔症已经好了。

　　林遐那半边心也放了下去。

　　“我不睡，这不要守灵吗？鹿娃也不在家，大哥我陪你守吧。”

　　“守什么灵？式溪又没死，我现在就去找他回家。”石方巳说话间已经把衣服鞋子都穿好了。

　　得，这癔症还没好。

　　林遐无奈道：“大哥，咱先不出门，咱先在家等鹿娃回来再说，可好？”

　　“鹿娃去哪里了？”石方巳终于想起来关心儿子。

　　“追唐娘子了。”

　　“唐娘子？”石方巳一愣，反应过来，“禺儿？她也来了？她怎么了？”

　　“她也不肯相信式溪有事，跑出去，说要找她阿爹。”林遐哪里敢说唐比辰去地府了，就怕大哥想不开，也要跟着去。

　　“这鹿娃同禺儿都不是小孩子了，当不会有事。我先去找式溪再说。”石方巳说着拔腿便往外走。

　　“大哥！你别去！”林遐伸手就想拦。

　　然而她如今不过是凡人肉身，怎么可能拦得住石方巳。

　　石方巳刚一抬腿，人便不见了。

　　林遐拦了个空，又气又急，在院子里哐哐踹门廊。

　　石方巳并没有疯，也没有说胡话。

　　共魂咒的缔约，是要交换部分元神的，他的元神当中，有周行的元神，他的的确确感知到了周行的存在。

　　所以他根本不相信周行死了，此时只循着自己的感应而去。

　　***
　　洛鸣泉领着两个小辈，来到了一处所在。

　　那是一个三丈见方的莲形水潭，水潭中央悬空漂浮着一团青色幽光。

　　“那是......魂魄？”石初程愕然问道。

　　话音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在水中，水波扩散，波及那幽光，竟是刹那间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绿点，落入了水中。

　　“那魂魄是散的，稍有动静便会四分五裂。”洛鸣泉道。

　　石初程大惊，压低了声音致歉道：“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无妨。”洛鸣泉说着一仰头，示意他们继续看去。

　　只见那些青色幽光此时已经参差着，从水中飘了起来，再度缓缓凝聚到了一起。

　　洛鸣泉道：“那日雷霆之后，式溪连元神也化为齑粉，我在那里摆了三日三夜的聚魂阵，好容易才将元神集齐。”

　　唐比辰同石初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震惊。聚魂阵不是谁都能摆下的，他们俩就没这本事。

　　“这当真是我阿爹的元神？”唐比辰喃喃问道。

　　洛鸣泉颔首：“是他。”

　　石初程当即便是朝着洛鸣泉躬身长拜：“仙师大恩，我兄妹二人没齿难忘，将来结草衔环......”

　　洛鸣泉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搞得有些不自在，挥着手打断道：
　　“客气什么，我同式溪相识数百年。他就在我眼前出事，我就算帮不了他什么，也不能让他在我面前灰飞烟灭。”

　　唐比辰却是凝神看向那团绿光：“这不是完整的元神，仙师是不是没找齐？”

　　说起这个，洛鸣泉便有些恼火：“那你得问你爹，看看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他比出一根手指：“先是将元神一分为二，留下一半儿去守封印。”

　　他再比出一根手指：“还跟人玩儿什么共魂咒，又跟人交换了一部分元神。嘿！真当自己是蚯蚓了，越切越有了是怎么着。”

　　洛鸣泉发完脾气，见唐比辰同石初程有些纳罕地看着自己，才想起来对面这俩是小辈，他有些讪讪地继续道：
　　“总而言之，人没有灰飞烟灭，可魂魄到了这个状态，也很难恢复如初。”

　　唐比辰问道：“之前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倒是有一个，也是魂飞魄散，被式溪收拢回来的，我想想看，”洛鸣泉捏了捏眉心，“也有个二三十年了吧。”
　　唐比辰急切道：“后来怎么样了？”

　　洛鸣泉叹了口气：
　　“难呐，在黄泉中养了数年，好容易看着长成一体了，才放出去投胎。可是魂魄有裂痕，就是无法活得长，多少灵丹妙药都没用。
　　式溪当年还说，投胎之后带到玄天城去养着，可人家转世之后的父母不肯放手，咱也不能硬抢不是？如今还待在地府中，等待机缘。”

　　唐比辰同石初程一听，都是黯然不语。

　　洛鸣泉一看这俩小娃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又有些不忍，宽慰道：“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我这里用上好的灵物煨着，煨个三年五年的，再看看情况。式溪到底天分与别人不同，说不定会有转机。”

　　说着他又没耐性了，开始往外轰人：“行了，行了，看也看了，你们两个生魂在我这里也待不了多久。回去吧，有进展了，我再传信给你们。”

　　唐比辰却不肯走，抱着膀子，眼睛只盯着那团幽光：“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我阿爹。”

　　石初程悄悄拉她衣角：“禺儿，既然已经知道了阿爹的所在，咱们守在这里也无用，不如先回去，等以后再来。”

　　唐比辰身子一拧，把自己衣角拽回来：“我不走，今日差点打起来才进来的，谁知下次还能不能进来。”

　　“要想再进来也容易，”洛鸣泉拿出两个符节，叹了一声，“之前我也给过式溪一个，他可是用得够本，不过眼下估计也跟着他灰飞烟灭了。”

　　他将两个符节递过去：“你俩一人拿一个吧，想来随时再来。”

　　“多谢仙师。”石初程一并接了过来，再度向洛鸣泉行了个大礼，方才半拉半拖，将唐比辰带了出去。

　　黄泉之下，是真的冷。

　　即便这俩都是半人半妖的体质，也几乎被冻透了。

　　兄妹俩出了酆都城，并肩站在长江岸边，听着浪涛拍案之声，沉默良久。

　　等到四肢差不多在人间渐渐回暖，唐比辰这才喃喃开口：“等我回去安排好了四海的事务，我再来守着阿爹。”

　　石初程点点头：“到时候叫上我，我和你一起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套麻衣，递了过去：“这个你有吗？没有的话，这件给你。”

　　不想唐比辰并不领情，她一把抓过那件麻衣，往江中丢去：“穿这个做什么，阿爹又没死，他还活着！你刚才没看见吗？你也不许穿！脱掉！脱掉！”

　　石初程唯唯诺诺道：“我回去就脱，回去就脱。”

　　两人立在江边，再无话可说，便就地分道。

　　一个要顺流而下，去东海龙宫，一个要溯江而上，回锦官城。

　　石初程刚目送唐比辰的身影消失在水中，一转头眼前遥遥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当即愕然。

　　“阿耶？他来酆都城做什么？莫不是想不开？！”

　　一念及此，石初程心中大惊，当即发足狂奔，朝石方巳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