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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日·夜:惊梦前尘(下) ...

  •   她做了一个不算短暂的梦。
      梦里是浮岚暖翠的仙月山,山上云气缭绕,浸浴着一方山石林木,却也掩不住山间绽满的奇花珍卉。沾露的馨芳不断氤氲又散逸,如点墨之笔,绘出了葱茏四季。
      一条明亮山溪自某处断崖下迂回而来,若白月化成的晶泉,纵然跃入渊谷,投身于那一方如明镜般映云照日的玉玞湖中。它仿佛满载潋滟月光的清透灵力,既孕育着紧扎山体的植物根基,又自然而然地,养活了靠山吃水的灵禽瑞兽。
      她与师父,就结庐在这条山溪婉转的腰部。
      那日,约莫是她离开南疆巫凰,随师父来江南避世隐居的第二年春。
      “师父……你又背着我偷偷修炼内丹了吧?”楹儿半蹲于竹榻前,指尖轻柔抚过榻面,将散乱其上的男子灰发一一理顺,“你瞧,白头发又多了些许。”
      云崖蜷身侧卧,背对着她,神色隐藏,像是匆忙间才将自己裹在那件宽大的鹤氅之下,嗓音沉闷无力:“你这一天天的……就会冤枉我。师父没什么事,稍感寒热罢了。你要是闲来无事,就自个去山里采些草药吧。”
      “受了寒还躺在这冰凉的榻上!”楹儿语声关切,却并非责问,“楹儿看得出来,这几日你的精神可比以往好上许多,都能一个人走下山去了,害我提心吊胆一顿好找……但你每次回来,就要关在房里睡上好久。”
      她双眉微蹙,指腹又落在那松软大氅的边角毛儿上,似与顽固翘起的它们暗暗较劲。
      云崖不语。她又道:“你如今已消耗不起自身的灵力,就欲以双魂之力修炼内丹、强行续命——对吧?虽然这确实比普通修炼之法更为见效,但对身体的反噬也更快啊。”
      “师父,你何苦呢。”明明只剩下两缕魂魄了啊。
      楹儿眼眉低垂,直视云崖萧索的后背。那片长发印在雪一样的素白之上,堪堪描摹出他因病弱而愈显消瘦的躯体,原来竟是那么凄然。
      云崖沉默少顷,终于动了动身,将半张憔悴入骨的容颜别转过来,慢慢道:“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该早些死去,免得拖累你半生。可现在……”
      他仰面朝天,眼神放空,继续向她倾诉,嘴角却有一弯坦然笑意令人心碎:“我只要好好利用这内丹之力,将来亦有希望脱离你的照顾独自而活,如此……你便可安然回到你的故乡,抑或随心周游天地去,也无须再将时间精力……耗费在我这么个垂死之人身上了。”
      “……师父?!”他语出惊心,令楹儿怔愣不已。眼波微动间,一缕担忧亦爬上眉梢,愈显愈浓。那停留在竹榻上的玉白指尖,亦不自觉深深抠了进去。
      “你不必惊叹,我有这种想法……很久了。”
      他迟疑着,终是探出一只手来,抚摸她垂在肩前的柔软青丝。
      “生长在无边雪岭上的凤凰树,终归属于这大自然,总不能一直困在我身边。”
      “但……”我是自愿留下照顾你的啊,师父。
      楹儿缓缓垂眸,却未将后半句话吐出。她这份简单而真挚的心念,已向云崖传达过多次,只是也从未被他真正接纳。
      云崖淡淡望着她,眉目弯起,蓄满柔情:“好了,你该去做些事情了吧……昨天带你采回的药材都整理好了?可还记得它们各自的用途么?”
      “当然记得。”听师父这样调侃自己,她也放松了那颗过分忧虑的心,轻笑道,“师父说过的话、教过的法术,我只须听过一遍,就都记住了。”
      “啊,那你还记得……我半年前提过一次‘灵耳养神汤’的做法么?”云崖见机刁难她,苍白的颊上绽出一抹少年般顽皮的笑,“你去山里摘些新鲜的灵耳,做给我喝吧。”
      “灵耳养神汤?”楹儿托腮回忆,“唔……我记着呢。但以此汤之效,对师父你修炼内丹所亏损的元气并无太多补给之用,我还是……呃?”
      床榻依旧微凉,榻上白衣素裹的男子却已沉沉睡去。她无可奈何,只得取了床前搁置的药篓,去山中寻觅药材,再为重新燃起生之欲念的师父做上一份他仍念念不忘的奇特药膳。
      ——虽然他真的在她面前提过一次,且终其一生,也只吃到过一次。那些弥散在他遥远记忆里的事啊……但凡与心上人有一丝牵系的,总是最难忘记。
      仙月山麓,玉玞湖上方。
      楹儿在疏密刚好的苍翠树林间穿行自如,肩上背着的青竹药篓里,已装了小一半银白细腻的灵耳,还有些不知名的罕见草药。此时,她正沿着那条明快跃动的山溪踏上归程。
      几道不成气候的剑光赫然从她身侧忽闪而过,气势冷厉,但剑法凌乱残破,不成章法。犀利的金锐之气划破本已斑驳的老树粗枝,留下狭缝般的刻痕,发出滋滋烧灼之声,掀起一阵浓烈的乌焦味,诡谲幽郁,令人不适。楹儿觉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正隐在附近,旋即脚步微停,冷声道:“你是何人,出来说话。”
      “我……”她话音方落,便有个年轻人从一处杂树丛后一步一停,努力绕到了近前。
      那人一袭靛青布衫,落魄而颓唐。在他半合的掌中,金芒锐气如泉迸现,隐然成利剑之形,毫不留情地割破了他的衣袖与手腕。
      新鲜血液大多自那残破不堪的掌心骨肉间流出,现已将他半边身体浸染,并且还在汩汩地喷现、不住地滴落。年轻人咬紧牙关,没再继续说话。
      “你伤势很重。”楹儿一望便知,他佯装镇静,是在忍耐惊人的痛楚。
      她皱了皱眉,仍未与那人走得太近,只保持这一定的距离,手捏法诀将富有愈合力的灵流向他传输而去。她的力量澄净有效,年轻人手上的伤处很快就被一层薄如水膜的木灵悉数覆盖。
      “多谢姑娘,为我医治……”他有气无力道,本就浅淡的唇色越发显得惨白,“但我这伤,普通法子治不好……你这样也是白费灵力。”
      “我知道你的伤是因为体内金灵纵横。”楹儿见他模样甚是惨然,到底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道,“不过先用木灵之力替你裹住伤口,以免血流不止而丧命。”
      “是吗……那听姑娘的意思,你现下也无更为妥善的医治之法?”年轻人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得惨淡。
      “对,我没有办法拔除你的金灵。”她也回望着他,微微摇头,诚实道。想来这种时候,即使用善意的谎言安慰住对方,但也不一定是他想听的吧……不如把自己心中结论据实以告。
      “它是你命魂的一部分,伤你是必然的。若你一心想要根治,还须另寻高人相助。”
      “高人……可在这仙月山中,不就隐居着一位高人?”
      年轻人淡漠的笑里终于有了一分明朗:“姑娘心性仁善,不知可否为我引见?在下陆无鉴,实是慕名前来拜谒幽居仙月的云崖先生。”
      说罢,又抬起伤臂勉强一揖,言语谦恭,礼数周到。瞧这阵势,分明想让楹儿拒绝不得。
      “见我师父……”
      一想到云崖尚且自顾不暇、徘徊于生死边缘的身体现状,她终是拒绝了这位冒昧的年轻人,“不行……就算师父有心帮你,我也不能任他消耗自己的力量。若你觉得方便,我可以一直用法术止住你伤口的恶化,再另寻他法根治,如何?”
      这番诚挚的答话,着实让陆无鉴哑口无言。但他今日前来,可不是为治什么命中金灵过盛而伤身的玄乎毛病。
      他得见到云崖,最好就此落脚于仙月山,拜其为师。楹儿常年不离山野,他唯有这么做,方能与她有更近一步的接触……
      “……姑娘过虑了。”陆无鉴掌中激生的金色剑芒还在不断冲击着伤处,虽有木灵相护,但他早已不在乎那由内而发的尖锐疼痛。
      “若云崖先生不便亲自为我救治,也无妨。只求他老人家愿意收留我在此养伤,且依你方才的法子,他便是动动嘴皮子略加指导于你,又有何不可?我没什么耗不起的——左右也是一介闲人罢了。”
      “好吧……此事还是由师父自己决断。”她俯首略一沉吟,便道,“你跟我走吧,师父还等着我回去给他熬汤喝。你也一道来尝尝。”
      楹儿长袖一挥,原路折返。陆无鉴见她允诺,亦顾不了许多,欣然而随。
      “多谢姑娘。”
      恍惚一念如水而逝。楹儿不自觉流露的善意,已与这梦境中任意一缕微弱的意念一起,随山峦雾影千变万换,又似六神无主般,追着她与青年人渐行远去的步伐,构出另一幅迥然相异的图景……
      冬至前夜,云隐阁。
      偌大空旷的庭院内,草木皆颓,唯有一株四时常春的花树披月而立,开绽着玉朵,婆娑而晶莹。树下一捧老木柴静静堆叠,托起一团温暖红焰,焚烧着它们最后的生命。
      临岚背向火堆,在一处放置各类草药的竹木架前长身而立,闲闲拨弄着上面新旧不一的药材,心猿意马。
      半日前,她仍在为吴州城内一些老幼病人看诊开药,一切如常。那时她不曾感觉到鸢瞑锁的封印之力正在减弱,仅是出于习惯,在为病人抓好的药里注入些许对治愈有益的灵力——但这一顺手的动作,竟让药材焦灼自燃、药包里外破碎寸断。病人自是不明就里,她却不由为此心惊。忙不迭致歉后,她又重新开了药方,配好药材,赠予病人,以补自己无心之失。
      熟知临岚心性的病人自不会怪她。可她深信自己断不会犯如此低劣之错,也开始怀疑自己被封的灵力是否不再受控,而有外溢的可能……
      介于鸢瞑锁与云苏钥之间素有感应,此事又是她前所未遇,临岚当即想到要去山上找她那位仍在蛰居的师父。
      谁知,当她循着山路踏上仙月山的一隅,就觉有一股熟稔的灵力在山间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之墙,十分固执地阻碍自己前行,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上山去,更别说接近那座曾与师父一同生活过的竹屋。
      无奈,她只能向山中大声呼唤师父的名字,但除了空荡的回音与胸前那份愈来愈弱的互感灵力,她再也无法察觉山里的动息。
      “如有一日我终将魂归九泉,也定会竭尽全力保你鸢瞑锁之完整。你也一定不要回来找我,尽力去过你想要的自在生活吧……替我云崖,看看这虚掷了百年亦未尝尽的逍遥红尘。”
      临岚闭眼想起这段他曾说过的话,暗暗揣测,师父定是出事了。虽然仙月山中那股灵力的存在还能印证师父并未立即遭难,但他余下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再回云隐阁。衣衫单薄的临岚独自立在院中,悲观地想着师父临危一事,心神不宁。
      阁门外,街道寥寂,人影疏落,古城虽入夜,却有万家灯火与月争明。临岚专心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再度联系上师父、挽救他所剩无几的寿数,并未留意自己身后那株花树上,隐约传来些许怪异的响动……
      “什么人?!”
      才说她未留心,却是警觉地回过首来,眼看那一道金灿剑光忽而划亮夜空,从花树枝头破风而落,化作一个面貌清癯、负手执剑的青年男子。他一袭靛蓝布衣,踏风而来,双瞳含星,深深凝视着楹儿,如夏虫荧荧堕入了黑暗。
      “……你不认识我了,云姑娘?”
      他用剑尖在掌心倏地一划,随即向临岚扬起一只伤痕累累、血染衣袂的手,颇感委屈地笑问。然而临岚所能给予的回应,只有满眼的疑惑与茫然。

      “临岚,临岚……快醒醒!”
      半梦半醒间,一个熟悉的嗓音略显急促地向她喊道。无名洞中,除了温泉两岸,别处仍是寒凉,临岚也没敢睡得太深,经此一唤,即刻清醒过来。
      “……怎么?”
      她看见月琢一手悬空托着那银光闪闪的玄冰刃,俯身蹲在自己面前。一双晦暗的眸子虽无神采,但他尚自平静的神色里,已掺了不少凝重。
      “不知是否我们刚才用了它的灵力,抑或有人想通过法阵之力召它回去……这玄冰刃中灵力发散之势,已越来越显著了——照它这般下去,即便我们再藏身此地,迟早也会被洛城主发觉。”
      月琢小心地伸出手去,但见两弯冰刃相继闪过粼粼寒光,丝丝水汽正如名剑淬火时喷薄而出的白烟,自那锐利刀口上急切脱身,凉意如缕,透人肌骨……哪怕不凑近看,它四周的气流也已如惊梦之涟,无中生有,逐渐向外,阵阵波动。
      “我的灵力于它无济,反而会助其响应外界召唤之人……你既已通水、火、木三灵,能否用什么类似封印之法,将它活跃的灵力暂存起来?”
      “封印……”临岚眼珠微转,旋即展颜,“玄冰灵力可以助我压制体内过盛的火灵,你走远些,免得灵力相扰。”
      “好。”月琢依言退开几丈。果然,玄冰刃虽犹光华闪动,但那凌人霜气却是削弱了好许。
      临岚双目微闭,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并拢双指,指向对面浮空的冰刃。一束烟火般的璀璨灵力忽然点燃了枯柴,从她纤细的指尖迅速滑向枝端,牵引着那弯月般的冰刃凌空飞来。
      待冷厉的刀锋欺近身前,临岚忽而反手至刀后一按,那原本一尺有余的冰刃竟似触到一弯化雪春阳般的暖融光泊,刀尖渐渐隐去,利刃当胸没入……
      月琢虽未得见此等玄妙之景,但凭他对身外之物的灵敏感知,倒也十分惊讶于临岚动动手指就将玄冰化去的妙不可言。
      “可以了。”
      临岚默默消化了一会,方将玄冰残影熄去,转头向那游离在温泉两畔的紫墨身影轻唤。
      泉水那边,月琢正以他独特的方式观感着,一边在四下里走动,一边释放出一些小法术,将那层匆忙设下的灵力屏障修补完善。玄冰气息虽已掩去,尚不敢妄自松懈。刚刚融合了玄冰的临岚仍需静息调理,这么做的话,至少能让她安安稳稳地歇到天明吧。
      临岚会了他的意,心里也有些感动。这股纯澈侵心的寒流在她神魂经脉间动荡游走,却也让她觉出了几分异样。
      陆无鉴,或是碧寒,他们之中必有一人激发了远超于维系幻阵所需的灵力,试图凭借强烈共鸣的产生,吸引水灵位点缺失的那份力量自动归去。
      那个梦,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她原先是见过陆无鉴的,早在当年隐居仙月山时。只不过他的真实目的并非拜师学艺那么简单。他自是知道,仅以临岚脱离凤凰树真身之后的修为,并不足以看出他实则是故意操控体内纵横激荡的金灵,造成那样惨重的伤势,以博取她的同情。云崖将这一层点破后,陆无鉴也被赶下了山去。
      为防临岚下山以后仍对此人心生怜悯,云崖便略施法术,将她那天的记忆尘封入云苏钥内,或许也能让她避开某些祸端……而今鸢瞑锁碎,云苏钥醒,该来的终是会来。但这些分明已是陈篇旧事,她又怎会无缘无故地梦见、再度记起?
      除非……
      “月琢,我想了想,有些事情……还应与你商量一下。”她悄然起身,径自走到盘踞水畔的男子身边,席地坐下。
      “……怎么了。”月琢静待许久,也不见她发话,便自捡起水边掉落一地的枯枝,学她牵引冰刃那般,燃起一簇烟火,细细把玩,“不是你说要与我聊些事情,这会儿却又惜字如金,不知从何说起了吗?”
      “我……不是。”她侧颜对着月琢散漫的目光,思维飞速运转,似要仔细拨开记忆里的层层迷雾,追索那一点关键讯息,“你还记得吗,我在旋音湖中取走玄冰时,漩涡的转速……好像变慢了。”
      月琢点点头,温言道:“我那时光顾着救其他人,倒没怎么注意湖里的情形。你这么说,是对那个法阵,有何猜想?”
      临岚双手环膝,微垂眼帘道:“嗯……玄冰虽是幻阵水灵位点的内核,但我取走它时,那漩涡中心依然向大阵供有极其细微的灵力,且看运转的规律,似是在形成新的玄冰,只不过凝聚的速度非常缓慢。”
      “你的意思是……在旋音湖这一步,我们提前实施了计划,却因忽略了僭灵城本身的地理优势,做得还不够到位?”
      “若真如我所言,我们拿了玄冰,洛永离也不会气急败坏地想要追回。只能说明,这个湖本就具有无限再生之力,但也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可能太漫长了,以洛永离现下的状况,并不能等到新的玄冰凝聚而成……因此,他便要将我们手上的这份夺回去。”
      “不错。”月琢赞同道,“根据其他几位法阵维系者的修为来看,待到下一个足够支撑水灵位点的玄冰生成,至少得有百年之久。洛永离那副身体……以及整个僭灵城,的确都等不起。”
      “而且此阵以土灵为眼,所需乃是中庸转圜之力,其意义在于‘护佑’,不管他修习何种法术,这对本体灵力的消耗亦是极大……”
      临岚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若有所悟。某些线索似已搭成一座隐桥,眼看就要引她接近真相,她却宁愿将其沉入心海,宁愿相信自己猜错了,也不要去揭开那埋藏在僭灵城迷雾下的残忍之事……
      “所以,他目前用于维持法阵的真实力量,主要还是城中那些昏睡之人的生魂啊。”月琢咬牙吐出这句话,那双幽暗空洞的眼眸里,竟也浮起一瞬隐含愤恨的火焰。
      临岚虽已知晓此中之秘,却仍为她所听到的真相而深感不忍。
      到底是怎样的法阵,才能令深陷此阵中者既不会痛苦难耐而身死、又甘愿为其提供恰到好处的魂魄之力?
      又是怎样的力量,竟让洛永离这般不惜赔上自己也不愿放手,又在不知不觉间深入蛊惑了无数凡人之心?
      临岚不解。大约唯有亲身去到那幻阵的中心,方可从中探究出真义。
      抛开这种荒诞而危险的想法后,她已将十指紧攥在手心,言辞也更加坚定:
      “天亮以后,我们便往山顶断崖去吧。早一日回归原身,稳固了自身魂魄,也就能早些帮你结阵,助那僭灵城中正在受苦的人们解脱……不是吗。”
      月琢闻言,微转脸庞,那双乌黑瞳仁里交织着复杂难明的情绪。而她始终低垂着眼,不曾向身边男子望去。
      “你……决定了就好。”
      而今灵力崩溃又无封印的你,若想及时回归原身,固然也可保住异己之魂不在七日后飞散。但是……你真的已准备好应对我们两个非死即生的预言了吗?

      幻境岑寂。
      雪裳少女蛰伏一株通天巨树之下,任此间静寒如冰,无数莹白似雪、晶丽若花之物款款不绝地飘落肩头,渐揉进她轻薄的秀发与纱衣,天云幽沉凄暗得仿如要却空欺压而下,亦不曾少微动一动身、张眼一望。
      她栖身之地,便是一片缀满冰晶之花的广漠雪原。唯有面前这株壮阔古树苍然长立,枝白叶旧,见尾不见首,却挟满身幽洁幻花,深入暗夜,散发着强大的华枝灵叶之力,隐隐守护这茫茫数百里的幻境冰原,亦守护着……此间虔诚跪伏在它身前的娇柔少女。
      幻境的天深邃如海,无星无月,澄净无边,让人分辨不出是墨是蓝。只见一缕缕半透明的银白枝叶,承载着漫天雪色薄樱,轮廓依稀,如星似月,安然点缀遥遥夜幕,零落而又璀璨。倒显得少女不似那么地孤寂。
      但此境安然若湮的孤与寂,也仅存于须臾。少女霎那间睁开了眼睛。
      她一双灵眸银灰雪亮,似泛满冰光的圣水湖泊,晶灿不失清柔,倒映出头顶枝与叶相汇而成的瑰丽天河。她的两弯淡水烟眉间,似呼应那皎皎银河里涤荡的花色,熠熠然亮起了一枚如脂粉轻勾细描而成的四瓣浅樱,花瓣微浮漫摇,若水通透空灵,但又生动不已。
      “湲儿……”她轻启檀口,无奈说道,“姐姐这就要走了。我把你留在‘天玄离宫’,也足够安全——只因你月琢叔叔下落未明,我委实放心不下。”
      喃喃的话音如咒语落罢,眼底便倏然映现一个娇俏欢跑的女孩之影。女孩明亮得像她额心翩动亦点缀着幻夜光河的粉玉樱花,小小的身子踏着朵朵银漪,沿华叶铺满之路步步前行,渐向通天巨木高耸莫测之地升去……
      雪奴目送着她娇小的魂影杳杳然混入无际银河,自己却从那双莹洁的手间,默默祭出了唯一能与月琢相联系的仙羽令。几乎是在她虔诚诵完心愿的下一瞬间,紫羽亮出星芒万丈,光华幻丽,与之响应。少女沉寂于梦樱树下的身躯,便就此消失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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