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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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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小贺在春绥院躺了数十日,沈确几乎日日来看他。
沈确每次过来,要么带着上好的伤药,要么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精巧细点,这次过来时,还带了一只漂亮的羊毛绒小狗。
小狗做的栩栩如生,还吐着粉色的小舌头,十分玉雪可爱。
“你不是喜欢那木偶小狗吗?可惜在诏狱里浸了血,实在弄不干净。”沈确柔暖一笑,伸手蹭蹭小狗的鼻子,“我在集市闲逛,碰巧看到这个,就买回来给你。”
“对了。”沈确补充道:“等你腿好些了,我带只真的小狗过来,军中有军犬生了小狗,可好玩呢。”
严小贺被迫将小狗抱在怀里,沉默着点点头。
沈确的话语和举动都与之前无二,甚至更加热烈,就像温暖和煦的春风,但严小贺并未感受到一丝温暖,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如今他们俨然已经摊牌,自己不仅接受了他的计划,甚至还为此献上一条腿,难道这个决心还表得不够吗?
还是沈确入戏太深,就算只有他们两人,也习惯性像从前一样演戏。
严小贺低头思考时,突然发现沈确正看着他,手里握着一块乳白晶莹的燕窝酪饼,准备喂给他吃。
“严哥,你别多想。”沈确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喜欢狗就不买了,可这些点心用料都是上佳,你也是个大夫,应该知道得吃这些好东西,身体才能见好呢。”
此刻,门外响起叩门声,沈确起身开门,刘管事已安静的站在门口,笑着作揖行礼。
“桓王爷,严公子。”刘管事比划道:“我家王爷和严大人来了院子里,正邀二位去用晚膳,也看看我们春绥院的歌舞。”
“好。”沈确堂堂王爷,却向刘管事笑着回礼,“我们这就去。”
“不如桓王爷先去吧。”刘管事抬手,唤来几名衣着统一的女子带路,“我看严公子多日修养,头发散乱,还需得梳洗一番。”
“那我先过去。”沈确笑着点头,握了握严小贺的手,在不经意间,捏了下他的手腕。
“今日皇兄心情不错,估计会畅饮几杯。”
有心疾的人,多半是不敢饮酒的。
严小贺即刻明白了沈确的暗示,永王等了数十日才过来,并不是真的想看什么歌舞,而是看到太子服药后身体无恙,也试过他这个三流大夫的医术了。
不过自己只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且就算同为心疾,每个人症状也会不一样。怎么景璨服药以后,就能如此立竿见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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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确走后,刘管事又带了几个婢女进来,为他洗头更衣。
饶是严小贺住在如此华贵的春绥院,平素穿的也是普通棉衣,无非是针脚细密精致了些,但今日送来的却是一套缎子做的锦衣,还用银线绣了簇簇芍药。
而这锦衣外的圆领罩衫,居然件是由瓷色的鲛绡所制的纱衣,在春绥院亮如白昼的烛光中,不断泛出层层迭荡的荧光。
婢女将纱衣为严小贺穿上,锦衣上的芍药立刻生动起来,含苞待放。
换好衣服后,婢女将他扶起来,准备梳头。
其余婢女送上妆屉打开,里面竟躺着两枚宝光四溢的东珠。
他们先支走沈确,又送来这样华贵的衣衫,着实有种“断头饭”的感觉,严小贺登时颤栗不已,冒出身冷汗。
他真的怎么也坐不住了,对刘管事为难道:“刘管事,我腿有残疾,走路不便,怕是……会弄坏了这样好的衣服。”
“我们会推公子过去,不必担心。”刘管事边比划边指着一旁轮椅,又笑着道:“公子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早该用这样的装饰,才算搭配得宜呢。”
说话间,婢女已把发髻梳好,将东珠缀入其间,并也打着手语称赞道:“公子生得极美,把这东珠也比的不见光辉了。”
他们边打手语边无声的笑,场景说不出的滑稽诡异。严小贺只能埋下头,尽力躲着不看他们。
*
严小贺初来春绥院时,只知道这里精致华贵,却不知竟然奢靡至此。
这楼里居然造了一个盛大精致的莲花台,正有数十舞女翩翩起舞,景璨与沈确坐在一处,秦昌淇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竟挺着肚子为景璨斟酒,还跟着打节拍。
严濯玉坐在他们对面,身穿一袭青衫,见到严小贺过来,起身接过轮椅。
“小贺。”严濯玉摸摸他的头发,“十年不见了啊。”
严小贺愣了一下,惊觉自己来了京城多日,确实从未见过严濯玉。
“你好像一点没变。”严小贺怀疑自己听错了,严濯玉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哽咽。
过了这数十年,严濯玉依旧英挺端方,除了眼角有两道细纹,几乎没什么改变,而景璨本就娇生惯养,自然不会有太多变化。
严小贺看到他们坐在一处,隐约想到昔日在太子府时,是景邺坐在主座捧着酒壶,为他们兄弟依次斟酒,最后大醉一场。
那时严小贺并不懂什么朝廷斗争,只是默默服侍在他们身侧,心里觉得十分满足,就像欣赏一幅画卷。
画卷里,严濯玉是为他出头,愿意认他做弟弟的大少爷,太子自不必说,一向是很宽容良善的贵人,永王虽然性情乖戾,但他出身贵族免不了对他们这些下人的性命视如草芥,也算勉强能理解。
那时如何知道,他把人家当作值得欣赏的图画,人家却把他当作这桌上的任意一道菜肴,能吃就吃,不能吃则弃。
景璨突然拍了拍手,打散了严小贺的思绪,身着水红色抹胸裙的舞女行礼退下,为首最为貌美的两个则缓行过来,跪在景璨身侧。
“伺候桓王和秦大人。”景璨吩咐后笑道:“严大人是清流,一向不要人陪酒的。”
舞女起身,分别依偎在他们两侧,秦昌淇觉得十分受用,沈确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需要。
严小贺也被严濯玉推着入席,正坐在景璨身边,景璨回头望了一眼,点头笑道:“你是该穿这样的衣服,才有点过去的意思,听说你在扬州时日日破衣烂衫的,也真是忍得下去。”
秦昌淇马上吹捧道:“那日在诏狱见到严公子,不知道是这样的美人,真是怠慢了,罪过罪过。”
秦昌淇也算身居高位,如今为着永王一时兴起,就能对着自己这种阶下囚大加夸奖。严小贺觉得非常可笑。
“你不懂,严公子十四岁时,才更是娇嫩欲滴的小美人。”景璨笑着抬手,居然放在了严小贺的手上,“小贺,我们老相识了,今日就陪陪我吧。”
这一瞬间,沈确不易察觉的沉下眉目,严小贺感觉到他在暗示自己,于是笑道:“王爷,今日有饮过酒吗?”
“不多。”景璨有些疑惑,“怎么了?”
“王爷公务繁忙,给您请个平安脉吧,若喝了酒可就不准了。”严小贺细声道:“正好王妃不在,小的也不会被赶跑了。”
“你不必这么小心,他们都知道的。”景璨扬眉,“你说的正是,本王近日服了你给太子的几剂药,确实觉得舒服不少。既然酒后脉象会变,你就先把脉吧。”
话毕,他放开严小贺的手,左手掌心向上放在桌上。
严小贺将指腹按在景璨脉间,细细感受他的脉息,不一会儿又抬起手,重新放下去。
景璨方觉得有些奇怪,刹那间,秦昌淇居然抱着舞女跌落在地,闹了个大笑话。
“王爷好多了,要是再多吃几剂药,说不定会平安无事。”严小贺边说边打冷颤,带着哭腔道:“好痛啊,秦大人。”
“怎么没喝就醉了。”景璨踢了秦昌淇一脚,却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
秦昌淇的举动虽然滑稽,却并未撞倒严小贺的伤口,甚至还给他打了圆场。
因为让严小贺真正胆战心惊的是,根据景璨的脉息,他根本……根本没有心疾。
回想过去,沈确反复对他说,不需要他给永王下药,只需要他给太子开正常的方子。
如若这样,便只有一种可能。
永王没有心疾,而是另外有人不断为他下药,制造出心疾常见的诸多症状。
近日可能这人停了药,永王又吃了他开的大补之药,自然精神奕奕,百病全消了。
永王不知其意,身心好似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甚至大发慈悲的看向严小贺,道:“我得赏你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