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二三事》千花星

3、清璋院

　　两个仆妇看向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望着宋盏，宋盏也远远的看着她。她张开嘴巴，一个“打”字在唇间停了会儿，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若有下次，定不再饶。”她道。

　　云裳的脸上沁满了薄汗，宋盏将她头顶散乱的头发拨至一旁，问她：“你怎么样？”

　　云裳努力抬起头，很快就低了下去。

　　宋盏抬头看两个仆妇，两个仆妇将脸转了过去，宋盏道：“去外面把朝落叫进来。”

　　仆妇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端着一杯茶水正在喝着，说不清心里头做什么想。在宋盏的注视下，她出了门去叫朝落了。

　　沈老夫人状似漫不经心的道：“身为人妇，夫君为天，违抗污蔑夫君是大过，你要谨记。”

　　宋盏笑道：“儿媳记住了，多谢母亲教诲。”她嘴角是笑着的，眼神却是冰凉的。这么些年来，她在沈老夫人面前一直是恭谨有礼，孝顺有加，以至于沈老夫人忘了，她是沂国公的女儿，身上是有爵位在的。

　　沈老夫人抬头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拿去吧。”她说完吩咐身旁的女使，宋盏笑道：“儿媳那里有，不劳母亲费心了。”她说完话，朝落也进来了，见云裳躺在地上惊了一惊，宋盏吩咐她：“叫些粗壮的婆子来，将她置于侧屋里养伤。”

　　朝落领命去了。不大一会儿便领着人回来，带了顶青色的轿子，将云裳抬上轿子，宋盏方跟着轿子离开。

　　一路上她都是沉默不语的。回到清璋院，沈沛已经离开了。将云裳安顿好，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坐在云裳身旁照顾着她，朝落在一旁道：“娘子，内中是什么缘由？”

　　宋盏用毛巾擦了擦云裳额上的汗珠子，淡淡道：“因为上次纳妾的事，云裳说的话老夫人放在心里头了。”

　　时间过了不久，可已然不算近了，朝落蹙着眉头想了会：“是从郡王府刚刚回来时候的事情吗？”

　　宋盏点了点头。朝落道：“云裳说此事是郎君的意思，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宋盏点头。朝落急道：“这件事的确是郎君的意思，娘子不止一次与他提过这件事，郎君都否了，还让您与老夫人如此说。难不成今日过去他反倒是不认了？”

　　“他若是认了，怎么会罚云裳？”宋盏道，回想起沈沛离开时的样子，心中不住的抽痛。她什么都可以为沈沛做，忍着性子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却不曾想，连这一件事他都不愿意为她担着。

　　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朝落见她脸色不虞，劝道：“云裳这性子，总是迟早要吃亏的，这次挨打也不算冤枉她。”虽如此说，她瞧着云裳在床上呻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盏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独自起身走开，到了门口的时候扭头对朝落道：“过些日子郡王府的花宴，你与云裳收拾收拾同我过去。”

　　朝落惊喜的瞧过去，她已经出了门口了。朝落回转头，看着在床上呻吟的云裳道：“你这丫头，伤倒是没有白受。”

　　云裳的脸皱起来，发出了一个极惊讶的表情。

　　郡王府地段极好，就位于济河边上，当年她的公主入府的时候，宅院还着实加盖了一番。论宅子的风光，也算是凉京头一份的。

　　她的马车在郡王府门前停下，下了车，旁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阿姐！”

　　她笑眯眯的转过头，十几岁的少年，如同阳光一般的热气蒸腾。宋宁下向她作揖：“阿姐好。”

　　她扶他起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待说些什么，一转头，瞥见了站在阿宁身旁的男子。

　　男子穿着锦衣，身段很美好，正一脸探究的瞧着她。

　　见她看向旁边，宋宁下伸手同她介绍道：“这便是季章了，小时候常同咱们一起玩的，阿姐不记得他了么？”

　　倒是记得，只是不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她向他行了一礼道：“见过节使。”

　　季章点了点头，有些不大自在的转过头。宋宁下笑道：“姐姐同我进府来吧，父亲在等着咱们呢。”

　　穿过一片山水相间的庭院，石子路尽头是一栋两层的楼阁，朱栏碧瓦，朱红的匾额上题着予望阁三个字。宋盏的父亲宋熙没有实职，平日里大多数的时间便是呆在这个山水庭院里。

　　宋盏是不常来这里的。自打她的亲娘过世，宋熙新娶了继母之后，与她的关系便寥落了。宋宁下时常劝她常过来陪伴陪伴父亲，可是她想想见了父亲之后要说的话，便没有多少劲头了。

　　走近予望阁，耳边便闻得悦耳的琴声，是凤凰于飞的调子，宋盏住了脚，在门外听了一会。宋宁下与季章见状，也不打扰，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的陪着。

　　宋盏听了一会儿开口道：“没有阿娘弹的好听。”

　　宋宁下的脸上显出寂寥的情绪来，宋盏口中的阿娘，也是他亲生的娘亲，在他眼中娘亲只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远远的在画中温柔的笑，却是怎么也触碰不到她手上的温度。他想说些什么来让宋盏开心一些，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宋盏便敛了敛身上的衣服，进了予望阁。

　　宋熙正在正厅坐着，他年纪已然不小了，看起来却未显苍老。正在与堂下的一些人说话，那些人身着圆袍，都是在朝廷上有官位的。季章向宋熙行了礼，随后堂下的人起身，齐声叫了声节使，季章点头应了，随后跟着宋宁下一起坐于堂下。

　　本在与宋熙说话的那些人见宋盏来到，向她行礼之后便告辞了，宋熙将他们送至门口，待人走远了，方回到座位上，含笑对宋盏道：“阿盏身子可好？为父听闻你前些日子落水了，可用些热汤了？莫凉了身子。”

　　宋盏正坐在椅子之上，垂目道：“孩儿身子如何，就不劳父亲挂念了。”

　　宋熙脸上的笑滞了滞，随后便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同坐在一旁的季章攀谈起来，询问了些河东的防守事宜。宋盏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随即又消失了。

　　她低眉垂目的，听着宋熙与宋宁下和季章说着些官样的套话，心里头渐渐地有些不耐了。走神间听到朝落小声提醒她：“姑娘，夫人到了。”听到这话，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厌烦，她的继母林真珠就如同有着一双千里眼一般，每次她到了予望阁，林真珠随后便会赶到，带着她的亲生女儿宋致意，甩也甩不掉，躲也躲不开，简直是让人厌烦极了。

　　心头厌烦，可该守的礼节还要遵守。她站起身，同宋宁下一起跟林真珠行了礼，林真珠脸上带着笑，走到宋盏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虽说是出了门子，可还算是沈家的闺女，经常不回来的，母亲心里头难免惦记。”

　　宋盏心头嗤笑，她算得她哪门子的母亲？脸上却还是要带出一个笑：“承蒙娘子惦记，真是感激不尽。”

　　林真珠早就习惯了她语气里的疏落，面上的热络不变分毫，笑道：“听你父亲说你要回来，我真是有些激动。自从你出阁，每年里除了必要回门的日子，其他时候一律不踏进家门，你父亲还常常与我念叨，盏儿一个人在外面，吃的怎么样？穿的如何？你那婆母是满京城中出了名的肃然守旧，旁人都说她不近人情，不知她欺负你没有？”

　　宋盏待她说完，淡声道：“有劳娘子挂念，沈家待我很好。”

　　长篇的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林真珠笑了两声，又问起了宋盏身旁的宋宁下。林真珠进门的时候，宋宁下还小，他不记得他亲生母亲的模样，而对林真珠这个继母，心里头却实实在在的存着感激。

　　他恭敬的回答林真珠的问话，林真珠说完，颇有些口干舌燥了。宋熙在前面招呼她：“夫人，过来喝些茶水吧。”

　　宋盏的心头发凉，明明外头的阳光灿然，寒意却在她周身彻然生风。她想起小时候林真珠刚刚进家门的时候，她不耐其烦的一句一句对宋熙说话，你不能叫她夫人，你要叫她林夫人。宋熙不解的问她为什么，她说，你有两个夫人，一个是安夫人，那是我的亲娘。一个是林夫人，她是你新娶的，可你不能因为有了她，就忘了我的亲娘。

　　宋熙这个人有个极大的好处，便是从善如流，对她说的话，他总是听从。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未曾叫过林真珠夫人，偶尔喊起来，亲近了，会叫林真珠的小名。

　　她站着，周遭热气腾腾的，她的耳中却没声，连林致意向她行礼，她的脸色也是薄薄的。

　　宋致意也不在乎，毕竟宋盏这个样子好多年了。她转身向宋宁下行礼，随后瞧着站在宋宁下身旁的季章，圆润的眸子里闪出了光亮。

　　宋盏瞧着她，将她的神色收到眼底，正是最好的年纪，花儿一般的娇艳，娇羞起来的时候，如同长得最好的蟠桃，露出了红红的尖角。

　　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总是很美好，让她想起来初次见到沈沛的时候。念起他便是她将要厮守一辈子的良人，她的心思就像蝴蝶一般飞起来，渺渺的似浮在半空之中，连带着看沈沛的脸都好看了许多。

　　季章向宋致意点头，宋致意看到季章的举动笑起来，带着明显的激动，低着头跑到了林真珠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