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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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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堂听见秦生的问话,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随后转头看向这个落魄书生。
“秦生,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管别人呢?”
孟秋堂手里还拽着珉和的手腕,说这话时很是张扬地将她的手腕提了起来捏的更紧了几分。
珉和被迫踉跄了两步往孟秋堂那处更靠近了几分。
秦生嘿嘿笑了两声才道:“孟先生别多想,我就是好奇,才问问……”
孟秋堂冷笑了一声,似是看蝼蚁一般看向秦生,这般屈辱的视线看的秦生拳头都握紧了几分,只是碍于孟秋堂在方家赌场的地位,他一时不敢反驳什么。
“秦生,我劝你不好多管闲事,你如今就是想管,只怕也已经输光你身上为数不多的银钱了吧?”
秦生屈辱地低下了头,眼中难免闪过几分厉色。
孟秋堂看着他那副敢说不敢做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就要带着珉和离开。
珉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秦生的袖子。
“先生,我不想跟他走……你救救……救救我……”
“我是被人卖给他的,我真的不是自愿的……”
“我家相公欠了他好多赌债……”
珉和原本就用胭脂染红的眼尾这会儿随着做戏做的真情实感越发的殷红,唇色比起方才更要苍白几分,在眼眶底下滚动的泪珠将落未落,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听见珉和的话,秦生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他一把拉住珉和拉着他袖子的手腕,“你说什么?被你相公……”
珉和望进秦生浑浊的眼底,里头的情绪复杂难言。
就算是做戏,珉和也不知道如今秦生这幅样子,到底是真的悔不当初还是只为了叫自己心底好过一点。
秦生拽住了珉和的手腕,抬头看着孟秋堂,咬着牙道:“孟先生,这姑娘……想来也要不了先生几个银子……”
孟秋堂拉着珉和的手并未放松,“要不了几个银子……?”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玩味,“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亏本的买卖了?”
秦生被他的眼神看的一怵,下意识地松开了珉和的手。
下一刻立即又慌乱地拽住了她的袖子。
秦生另一只手在有些脏兮兮的衣服里头到处摸着,最后从他泛着黄色脏污的袜子里摸出来了几颗带着味道的银子,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先生,你也知道,我其他的银钱昨晚上都输光了,身上带着的就这些了……”
“孟先生要是不嫌弃……”
孟秋堂盯着秦生手里带着味道的银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低头扫过了珉和还装着可怜的脸孔,拽着珉和的手微微地颤了颤。
他何止不嫌弃,他嫌弃的都快吐出来了,想他孟秋堂这辈子还没有接触过这么恶心的银子。
明明都是银钱,递到了手边,可他却一点都不想收下来。
珉和暗自伸出手,在秦生看不见的盲区拽了拽孟秋堂的衣角。
感受到来自珉和的催促,孟秋堂的神情越发的一言难尽,他现在万分后悔陪着珉和做这场戏,可是坑都已经进了,现在跳出去只怕功亏一篑。
就连他的身份恐怕在这赌场里都不一定保得住。
不,是一定会暴露。
这次秦生的事情结束之后,他便没法在这赌坊待着了,方家那位大公子定然会察觉到异常,到时候,晋州的这桩杀人案只怕就没有这么容易套出线索了。
孟秋堂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忍住厌恶,接过了秦生手里的银子,十分快速地塞到了自己腰上挂着的钱袋上。
“你不会以为这么点银子就能从我这里占什么便宜吧?”
孟秋堂打量着秦生面上的神情,装出一副宽容大量的模样,“这样吧,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聊一聊,你要是真想从我手里赎人,那就拿银子回来。”
说完,他就拽着两个人走进了角落的内室里。
室内燃着厚重的必栗香,这种香料在南方极为少见,同外头喧闹不堪的赌坊骤然形成一道天然的壁垒,就连那近在咫尺的喧闹声都听起来轻微了不少。
孟秋堂扫过秦生唯唯诺诺的脸庞,落在了珉和身上:“你别想着跑,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处内室。
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秦生捏着手心,看上去比方才更多了几分局促。
珉和深吸了一口气,同着秦生宛然一拜,“沅娘多谢公子相救,今日多亏了公子……”
珉和抬着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嘴角,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要不是公子……我定然……定然要被那恶人拉去花楼卖了。”
“若去了那种地界,失了清白,对不住我家相公,我宁可一方白绫吊死算了……”
秦生陡然睁大了眼睛,“你说,你叫什么……!?”
“妾身……”珉和被秦生几步上前拉住了手腕,惊惶道,“妾身名叫沅娘啊,三水一元。”
“沅……沅娘……原来是这个沅……”
他抬起头紧盯着珉和俏生生的脸,捏着拳头问道:“你说,你是被你相公卖了?”
“是啊,公子有所不知,我相公去年不知……不知怎的染上了赌瘾,他原先待我很好的,可今日,却将我卖给了方才那个恶人……说是全当还了赌债……”
秦生神色黯然,带着几分复杂,“他都把你卖了,你又何必还为他守着身子。”
“去那花楼当个花娘,整日也能穿金戴银,受众人追捧,又何必惦记那个卖了你的人……”
珉和抽泣了两声,“可他原先待我很好的,若不是这赌坊,他定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们二人就算过的穷酸些,但也幸福啊。”
秦生颓然地退了两步,跌坐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你那相公,叫什么名字……”
珉和愣了愣,她原先也没想过秦生会问这种问题啊。
她垂着头懊恼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姓纪。”
秦生点了点头,显然也没有深问的意思,似乎方才也就只是随口一问。
珉和瞧着他似乎不再打算说话的样子,只能主动开口引导,“公子今日救我,于沅娘是大恩一件,若是公子能救我出这火海……”
她咬了咬唇,一副为难的样子,“我愿意,愿意给公子当牛做马!”
说着她忍着厌恶勾上了秦生的手指。
秦生已年逾四十,多年混迹赌场,如今这双手早不如往年干净了。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看见什么希望一般抓紧了珉和勾着他的手指。
秦生垂下眸子,紧盯着珉和苍白的脸,“你怎知我和你那个夫君就不是一路货色?”
珉和怔愣了片刻,随即沉下声郑重道:“先生先前迫于那恶人,都能将我从他手里救出这片刻,先生又怎么会是……”
珉和没有说完,但是秦生显然是懂的。
秦生嗤笑一声,又像是出神一般说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定,我还是杀人凶手呢?”
“你要是跟着我,回头就不怕我给你卖了,或是给你杀了,到时候你说不定还会后悔今日跟我说的这些话。”
珉和愣了愣,没想到秦生这么快就松了口。
看起来,他对通河县的王媛娘未必没有几分愧疚,只是也不多就是了。
只是珉和面上还是滴水不漏地劝慰秦生:“秦公子今日这般,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公子会出卖发妻,也不相信公子会是个杀人凶手。”
秦生低头看着面前的珉和,有些发愣,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听他说话了,他如今只是个深陷这片赌坊的泥沼再也爬不出去的赌徒。
珉和干脆跪坐在秦生面前,看着秦生面上露出悔不当初的神情。
所有的罪孽都是他自己一手做下的,如今就算看上去有些后悔,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她脸上挂着真挚的神情,拉过秦生捏紧成拳头的手,“秦公子定然是有难言之隐,若公子愿同我诉说,我绝不会告诉他人。”
她羞涩道:“横竖今日过后……我大概就是公子的人了。”
秦生的耳朵微微泛红,出神地望着珉和,“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是有个你这样的妻子,她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我以前,也不是个孤家寡人……”
秦生从二十多年前说起,说起他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但说起王媛娘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在珉和望过去时总忍不住移开视线。
珉和忍着不耐,要等他这样说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到林端的事情。
她强撑着秦生那双油腻的大手在她的手上来回摸来摸去,恨不得当场给他一个棒槌。
但又不能轻易露馅,她在自己耐心告罄之前垂下头,从内室的门外看,就像是她将脑袋轻轻垂在秦生的腿上,但实际却还有一小段距离。
“若是没有这些赌坊,秦公子……定然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珉和想了想,不能叫秦生顺着他自己想说的说下去。
否则即便是等到明天早上,他恐怕都不会想到要说林端的事情。
她轻轻拉了拉秦生的手指,“秦公子大概不知道,我听我家相公说,他原本并不爱好赌博,是有人刻意拉着他去的,那些人将他诱入赌坊,先叫他赢了几把小的,在他赢了许多银钱想走时,被人拉着要赌最后一次,就是这最后一次,叫他输掉了他全部的身家。”
珉和垂眸泣道:“从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听人说,这些人就是故意的,他们都是赌坊东家找来的托,特意将人拉入赌坊,为的就是叫他们染上赌瘾,或是欠下一大笔银钱。”
珉和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番秦生的眼色,又道:“我还听说,这些人就是专门盯着那些书生下手,觉着他们好掌控,就算还不起钱也不敢反抗……生怕丢了名声。”
“可到最后……反倒深陷泥潭。”
“今日那恶人拉我离开家中时,我还听当时跟着的人说,说……要将我家相公引给一个什么姓方的公子……”
秦生的手不自觉地捏紧,珉和悄悄将自己的手指扯出来几分。
眼看着他神色越发紧绷,珉和决定多加几个码,她又啜泣道:“他们说是,说是原来掌控着的一个书生……如今没什么用了……得换个新的,还说什么动手……”
“秦公子,我好害怕,我家相公,不会也……”
秦生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你说,他们要动手?!”
秦生猛然站了起来,“我就知道,当年那些事情,不是我对不住媛娘,不是我……都是那方家人的错,是他们暗中算计我!”
他在这处内室里来回走动,看着越发的焦虑,就连那必栗香的香味,也无法将他从自己纷乱的神思里拉扯出来。
“是那方家人动的手,他们骗我,骗我银钱,还骗我娘子,如今还要我替他们背锅……”
“他们现在要动手了?”
“不可能……”
见着秦生没有空闲关注她,珉和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只声音依旧是原先那副啜泣的语声,“秦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我方才,说的是我相公……”
秦生的眼中逐渐有血丝漫开,熬了一夜的头脑越发昏涨,“我当时,看见那姓林的手里拿着银钱,只是想敲诈他,是那方三,是他暗示我去杀了他,他会帮我划掉赌坊账上欠下的银钱,还会给我一大笔,我才动的手……”
“他们现在要是动手,岂不是要把我丢成弃子……”
“不行……我不能叫他们把我丢出去,要是叫我一个人背了这锅,我今后就完了……”
珉和捏紧的手陡然松开,原本紧绷的神情也跟着松了下来。
秦生方才已经将所有的实话都撂了出来,而这处内室的隔壁……她冷笑了一声,他今日既然说出了口,她就绝不会给秦生反口的机会。
只是珉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甚至没来得及从内室的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了一道十分耳熟,她意料之外,且冷透骨髓的声音,叫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那人一脚踹开了内室的木门,站在门外,目光沉沉。
“我倒不知,宁姑娘何时成的婚,还竟多了个相公!”
“你竟然有这等本事,倒是纪某小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