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21、第 21 章

　　寒风呼啸，裹挟着絮状大雪，在空中肆虐，不多时，便垒起厚厚的积雪，淹没了白衣守卫的脚踝，与伊甸园实木门槛相持平。

　　与数月前不同，如今尼尼微气温早已低于零下十度，且有持续下降的趋势。

　　不过，流浪汉的数量却是一天比一天多，他们穿着单薄的旧袄，冻得全身发紫，整日在伊甸园附近游荡。

　　医院床位爆满，小酒馆也座无虚席，都是些痞子无赖，他们无处可归，只能不断寻找勉强避风的地方，那不高不低的围墙就很不错。

　　自从人族军队进入尼尼微，城邦治安情况迅速恶化，尽管驻防军已经竭力避免与当地群众产生冲突，一改先前冷酷肃杀的作风，前几天甚至免费分发了大批棉衣和木炭。

　　只是有部分人不吃这套，他们唯一的诉求就是——驻防军滚出尼尼微。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已经等很久了！”

　　开口的是位年轻人，潦草的男人拨开遮住眼睛的长刘海，眼眶通红，胡须许久没打理过，一缕一缕打成了死结，雪花落在上面，像沾满了洁白的塑料泡沫。

　　“前一阵我们可是看到了，一个血族女人大摇大摆进去了。”

　　“是啊，为什么啊，这不公平。”

　　不少人纷纷附和，男男女女们个个蓬头垢面，尖锐的诘问如同针扎，着实不客气。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们，白衣盔甲守卫撑着长枪兀自沉默，站得宛如标杆，与漫天遍野的灰白彻底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胸口有着细微起伏，流浪汉们差点以为站在那里的是两具死去的空壳。

　　“......”

　　“算了，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

　　瘸腿的男人悻悻说道，他拄着拐杖打了个寒颤，拐杖顶端还刻着伊甸园特有的十字架标识。

　　“我们还是向东碰碰运气吧，那边新来了一批神秘军.火商，富得流油，听说是做源矿生意的，现下正缺人手。”

　　“不要命了你，源矿被帝国垄断，你敢从他们嘴里抢肉吃？”

　　“那又怎么样，反正都是死，拼一拼总比冻死、窝囊死强。”男人剐了眼伊甸园，意有所指。

　　流浪汉们觉得无趣，被这么一撺掇，当即便有人忍不住了。

　　~嘎吱~

　　伊甸园大门从内打开一道缝隙，两名学生提着木桶一前一后出来，桶里装着干净的纱布和碘酒。

　　他们似乎没想到外面有这么多人，几乎是瞬间，脸上便没了笑，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为首的流浪汉男人眯眼看着二人背影，寒风刮过，从那两个学生身上吹下一团轻飘飘的毛球，在雪地上滚来滚去。

　　沙沙沙~

　　布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潦草的男人弯腰拾起那团毛球，手指捻了几下，洁白柔软，成色极好，很容易搓成长条，像是白棉花，他放至鼻尖下嗅嗅。

　　不，不是棉花，是羊毛。

　　“啧，连羊都吃得这么好，现在这世道，真是烂透了，侮辱我的，你们都给我等着。”

　　男人冷笑，以前做过剪羊毛工人，羊肥不肥、壮不壮一摸羊毛就能猜对七八，他将羊毛踩至脚下，觉得不解气，又用鞋尖狠狠拧了拧。

　　羊毛染了污泥，脏了。

　　他拍拍手，吸了吸被冻得通红得鼻子，顶着风雪朝东走去。

　　——
　　“又是这里，我又在做梦？”

　　整片天地被黯淡的棕黄色调所笼罩，时间停止了，断流的河流、荒芜的山脉、丛生的杂草、破败的建筑群，仿佛都被定格在同一时刻。

　　“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叶观澜扶着脑袋想了半天，混沌撕扯着记忆，拉过数不清的黑白线条，带来熟悉的刺痛感，这个场景，她梦见过许多回。

　　“直走五十米，右拐进门......”

　　少女嘴里不住地念叨，明明这地方陌生不已，身体却好像走过了无数次，她下意识攥紧了脖子上挂着的混沌之镜。

　　混沌之境可通过去、明现在、晓未来，分为子母镜，母镜在进伊甸园当天交给了洛尔诺拉。

　　这可是叶观澜的传家宝，宝贝的不得了，如果那天不交给园丁长，她能不能进伊甸园或许真得另说。

　　“嗯？”

　　一排虚幻的人影凭空出现，大约十几米的距离，衣服枯黄，他们戴着宽大的兜帽，五官埋在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四肢随着无声的风轻轻飘动，像是剪裁好的僵硬皮影，吊在半空。

　　“这次我倒要要看清楚，你们是谁。”叶观澜皱眉快步上前，被吓了许多回，她胆子也大了不少。

　　只是，她一次都没能顺利扯下人影的兜帽，这次也不例外。

　　“阿嚏！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就在叶观澜的手掌即将够到人影时，她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亮喷嚏，震得脑袋瓜轰隆作响。

　　紧接着，暗色调的场景顷刻间破碎，如同幕布一般，化作无数碎屑。

　　睁开疲惫的眼皮，面前漆黑一片，脸上好像糊着什么东西，叶观澜一连几天没睡好，眼底下的淤青又加重了许多。

　　“你要死啊，禾生！”叶观澜扯下脸上的黑布，没好气地瞪了禾生一眼。

　　罪魁祸首是禾生，她蹲在角落，晃着一根干掉的狗尾巴草，戳戳叶观澜的鼻孔，见偷偷打瞌睡的皮衣少女憋了个大喷嚏，她急忙扯过一旁的抹布盖在对方脸上。

　　“今天下雪，同学们都聚在一块放松放松，你倒好，缩在角落里偷懒。”

　　禾生左手端着一杯甜橄榄酒，右手拎着一只烧鸡腿，指了指某只棕色花斑羊，“你那只羊把小黑的饭盆都吃光了，你赶紧起来给我割草去！”

　　“冤有头债有主，谁吃的你找谁去，开玩笑，外面下那么大雪，本姑娘才不出去。”叶观澜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劈手夺过禾生手里的鸡腿，一口塞进嘴里。

　　种花阶段已经过去，种子们都发了青芽，快的慢的，学生们已经与绵羊一起生活挺长一段时间，或多或少都建立起特别的情感。

　　毕竟，在漫长的冬日，谁不喜欢超大号的暖手宝呢？

　　小屋人多，火炉里的干柴劈里啪啦烧得旺盛，学生们吃饱喝足，小声闲聊着。

　　什么“遗藏”“伤员”“冲突”等字眼模模糊糊从中传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得就是叶观澜和她的羊，禾生摇头，拐身从桌上取下一串紫葡萄。

　　“刚看你脸色不对，做噩梦了？”禾生抿了一口甜橄榄酒，扫了眼叶观澜熊猫似的黑眼圈，笑着调侃道。

　　好意思说？

　　叶观澜冷笑，把手伸进羊毛中暖着，听到同学们谈论的话题，她突然神秘兮兮凑近禾生，也压低了声音，“昨天我去公益医院打下手，听人说有什么了不得的宝物现世，生生，你听说过本源遗藏吗 ？”

　　“没有，那是什么东西？”禾生坐在草席上，背靠着黑脸羊，将上半身陷进蓬松的羊毛里。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不过听说能提升源力品质，为迈入上将开辟新的可能。”

　　叶观澜伸出几根油光光的手指，比划出一个数字，“你知道全帝国现在有几名上将吗？不超过这个数！”

　　“哦，既然有上将，那是不是还有下将啊。”禾生敷衍地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朽木！朽木！那是少将！想当年我祖爷爷他二姑......”

　　叶观澜痛心疾首，她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橄榄酒，准备给禾生好好上一课。

　　“打住！不是说本源遗藏吗？”眼见话题开始跑偏，禾生赶紧开口，真顺着她说下去，今晚大家都别睡了。

　　“相关典籍记载，每逢乱世，本源遗藏都会出现，你肯定想不到，人族和黑暗种族在很久以前居然能和平共处。”

　　“只是人心诡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随着四族繁衍生息，利己主义便开始生根发芽。”

　　确实如此，叶观澜的话令禾生想起了阿瑞斯图卡部落，哪怕她从小与狼人共同生活数年，两族间的隔阂从未消失。

　　或许她太渺小了，小到她与贝尔恰之间的天热鸿沟只能由双方共同弥合，少了谁都不行。

　　“生生，我得提醒你一句，遗藏现世，所及之处必有争端祸乱，尼尼微最近很乱，你没事别乱跑。”

　　见对方走神，叶观澜眼底闪过一丝可惜，只得停止这个话题。

　　“啊哦，我明白了。”

　　禾生揉揉胳膊上无故冒起的鸡皮疙瘩，难得对叶观澜升起一丝好奇，这人一天到晚没个正行，嘴也把不住门，知识储备却是惊人的。

　　一般人家可养不出这种孩子。

　　不过对方不说，禾生也不会主动问，这世道，谁还没个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