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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伊莫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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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阴了起来,在人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就降下雨来,而且越下越大。这次的雨带着一种要摧毁一切的野蛮,将尽数生灵都卷入湿润进而被淹没。
任仰的嘴里浸满了血腥气,他看着乙酉颤动的睫毛和潮湿的眼睛,忽然无力地滑坐在了地上。他的胳膊拢着乙酉的小腿,将额头磕在乙酉的膝盖上,就像是弱小的生灵在用微不足道的信仰祈求。
外面的雨声肆虐,遮盖住了一切声音,包括任仰的低泣。
乙酉也跪在了地上,此刻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任仰通红的双眼,看不到他因为无助而发白的指尖。
“任仰,你抱抱我吧。”乙酉跪在任仰的面前,轻声说道。
任仰抬起头,看着乙酉苍白的脸,听着他的轻声央求,心里密密麻麻地疼起来,他猛地前倾用力抱住了乙酉。
任仰将乙酉尽数搂在怀里,似乎这样还不称他的意,他一遍遍地用力,直到乙酉和他之间严丝合缝,再也塞不下其他。
“任仰你陪着我好吗……陪我一直走到最后。”乙酉抬手搂住任仰的脖子,他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最后?什么是最后。
任仰的脑子还在发晕,但是他仍旧紧抱着乙酉。乙酉失明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任仰一时没有办法接受。
在暴雨来袭的时间里,任仰无数次挣扎。因为乙酉,他不止一次六神无主、无法抉择。乙酉让他在生与死之间来回拉扯,让他在一命换一命的游戏里永远都赢不了。
乙酉侧过头,轻轻地吻在了任仰的耳后。这样无声的安抚甚至比镇定剂还有效果。任仰终于在砸满选择的苦海里冒出头,他轻轻地开口,却说出了让乙酉为之颤栗的一句话:
“乙酉,你让我永远害怕。”
乙酉的心在那一刻被瓢泼的雨淹到窒息,他的泪再一次落下,但是这次泪划过了他轻翘起的嘴角。
乙酉从任仰的怀里挣脱出来,他用鼻尖蜻蜓点水般地描摹着任仰的脸部轮廓,从下巴到嘴唇,再从嘴唇到鼻梁,等到他吻了吻任仰的眼睛之后,有些狡黠地低笑出声:“我觉得在西藏的雨天□□一定很浪漫。”
任仰就这么看乙酉顶着一张绝对不可亵渎的脸说着有些下流色情的话,一种不和谐的美感生了出来。
乙酉继续在任仰的身上撒下魅惑的种子,他去吻任仰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去吻他脖子上的喉结,去磨咬他微微突出来的锁骨。
最后乙酉被任仰一把抱起,他蜷缩在任仰的怀里,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化成了一滩水。
任仰并没有先将他放在床上,而是抱着他走到了被风吹开的窗户处。任仰一只手抱着乙酉,另一只手去关被雨淋得斑驳的窗户。
乙酉两只手抱着任仰的脖子,在一阵风吹进来时感受到了被带进来的雨的凉意。他忽然想发疯,想疯狂地在雨天和任仰接吻。乙酉借助任仰的肩膀坐在了窗台上,挡住了任仰关窗户的手。
任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腰怕他从窗户边掉下去。乙酉则更加肆无忌惮,他弯腰去够任仰的脸,在后背被淋湿的同时吻到了任仰的嘴角。
任仰被乙酉的疯狂带动了,他更加用力地掐着乙酉的腰,吸吮着乙酉口中的湿润。等到任仰和他终于舌尖相抵时,乙酉又忽然向后撤去,他忽然仰头将脸伸出了窗外,任由雨“啪嗒”地落在他的脸上。
乙酉此刻才明白,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他从来没真正感受过雨的美。现在他看不见了,借助雨的凉意和落下时的冲击,他知道了,雨的本质是疯狂。
任仰看着乙酉往后仰头,白皙的脖子因此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晶莹的雨滴在上面,像是滴在了玉上。
任仰的嘴唇含住了那玉,在乙酉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朵雨中的玫瑰。他将调皮玩雨的乙酉拉了回来,乙酉再次栽进了任仰的怀里。
窗户被关死了,雨声于是变得朦胧模糊。任仰将乙酉放在了床上,压着他凑到了他耳边:“我觉得你是个疯子。”
乙酉却又是浅浅一笑,他微眯着眼,无神的眼睛却在眼尾露出了几分性感,他问出了在之前录视频时问过的一句话:“任仰你最爱谁?”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雷声,闪电的余亮透过玻璃窗照进了屋里。
“你。”任仰说完就彻底包裹住了乙酉。
乙酉再没法说出一些调情的话去在任仰身上点火,但是任仰已经被扔进了火里,被眼前的这个小疯子扔进了火里。
外面雨声依旧,雨滴斜打在玻璃窗上还是“啪嗒”作响。这是西藏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也是草原泛青之后迎来的最酣畅的一次冲刷。
任仰在哗哗的雨声中恍然间想明白了某些东西。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要靠取舍才能向前,陪伴比取舍更长久也更温柔。
在这场狂风暴雨中一切都陷入了疯狂,或许疯狂才是浪漫的本义。
在西藏的雨天里,任仰和乙酉不顾绝望和灾难已经迈过来的脚步,用最鲜活的方式表达了某种蔑视。他们让诅咒不再是诅咒,沦为了最下等的情药……
任仰在乙酉给他的温暖与潮湿中点头同意陪他走到最后。他决定不再主动去向命运摇尾乞怜,他要熬到油尽灯枯的最后一秒,直到闭上眼的前一刻也看着乙酉的脸。
乙酉一直到晚上天蒙蒙黑以后才醒,他睁开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乙酉摸了摸身旁,任仰已经不在了。安全感瞬间开始缺失,乙酉想坐起来,但是暧昧过后的疼痛又让他难以动弹。
“任仰?”乙酉喊了一声,声音极其沙哑,嗓子也很涩痛。
厨房里的任仰听到了一点声音,马上赶了过来。他走到床边抱住了不安摸索着的乙酉,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尽最大可能地给他安全感。
“醒了?”任仰给乙酉往上拉了拉被子,怕他着凉感冒了。
乙酉靠在任仰的怀里,点了点头,而后又将脸往他肚子上埋了埋,闷闷地说道:“好疼,感觉动不了……”
任仰无奈地隔着被子给他揉起了腰:“白天是谁先疯起来的?”
任仰这样一说乙酉又想起了自己白天时说的话,他现在再回忆起自己的那些举动,忽然一阵羞耻,感觉自己当时像是一个勾引良家少男的狐狸精。
“害臊了?”任仰看着乙酉红起来的耳朵,弯下腰将嘴唇贴到他微微发烫的耳朵上故意说道。
乙酉没好气地抬起头:“你是在欺负一个瞎子吗?”
任仰突然被他的那句“瞎子”戳痛了,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词。任仰将乙酉紧紧地抱在怀里:“你不是瞎子,你只是看不见了……”
乙酉意识到了在自己失明后任仰比自己更严重的敏感,敏感到听到“瞎子”这样不是很好听的词时他都会比自己更早地难受。
“对不起,我以后不说了好吗?”乙酉抱住了任仰的腰,安抚他还受伤的心。乙酉此刻觉得任仰对他的爱意具象化了,具象到任仰不许任何人对他表达某种侮辱,包括乙酉自己。
任仰温柔地摸着乙酉手上的红玉扳指,和他商量道:“我看了看日历,26号是个好日子,我们那天结婚好不好?”
乙酉没料到任仰会忽然和他说结婚的事情,不过“结婚”这个词却实实在在地让乙酉感到一阵欣喜。
“5月26号吗?”乙酉抬起头摸着任仰的手问道。
“嗯。到时候我有惊喜给你。”任仰贴了贴乙酉的额头,笑着说。
乙酉听到“惊喜”时心又颤了颤,他忽然想早点跳到26号,想知道任仰给自己的惊喜是什么。
但是下一秒,乙酉又想起了自己已经看不见了的眼睛,他淡淡地说道:“如果我幸运一点能晚一些失明就好了,那样我就能看到你给我的惊喜,也能在结婚的时候看到冈仁波齐山……”
任仰听着乙酉的话,难挨的心疼让他眼睛发涩。他的宝宝祈求的幸运就是迟一点失明而已。
任仰强忍着发哽的喉咙,笑着亲了亲乙酉的手:“谁说雪山一定要看了,到时候我讲给你听。”
“讲给你听”在此刻比任何的情话都更浪漫,乙酉突然觉得失明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他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任仰了,任仰得把世界讲给他才行。
又黏糊了一阵,任仰给乙酉穿上了绵软的衣服,把炖好的羊肉汤端进了卧室里,亲自喂给他。
乙酉的嘴还是很挑,羊肉汤喝了一会儿就觉得腻不想喝了,缠着任仰给他一些从镇子上买的零食。任仰拿他没办法,只能一边喂零食一边给他挑点羊肉吃补身子。
晚上的时候任仰陪着乙酉把他哄睡着了,然后又自己爬起来钻进了工具房,他还剩铜板婚书没有做完。
刘浪从他的朋友那里问到了做铜板婚书的具体步骤和需要的材料,今天下午的时候任仰就托刘浪帮他去买了。
刘浪把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了那张大操作台上,看着任仰说:“要制作铜板婚书首先我们得根据你们俩的名字和誓言制作一个模板,模板上的字一定要刻得清晰,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然后我们就要截一片铜板出来,经过火烤和电镀让它长时间不会变色和腐蚀。再然后就要将铜板固定在模板上,用锤子轻轻敲打,敲打到模板上的字体全部显露出来了,就用铅笔把所有的字再描一遍。
“接下来呢就要用钉锤在空白的地方一点点地敲,留下一个个圆点在上面,有传统说这个过程一共要敲击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下,好的寓意嘛。最后就简单了,用砂纸打磨一遍让字体发亮,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任仰看着刘浪准备好的工具和材料,已经跃跃欲试了。他丝毫不在乎刘浪说的过程有多繁琐,只要一想到乙酉摸到铜板婚书时高兴的模样,任仰就觉得什么坎都能跨过去。
“当然了,过程是比较麻烦的,但是自己做的确实意义不一样。”刘浪知道任仰既然决定了要做铜板婚书就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
“太好了,谢谢你刘浪!不过我们要加快一点速度,我把婚礼定在了26号。”任仰说到结婚嘴角又翘了起来。
“这个月吗?那确实得快点了……你想好模板上刻什么了吗?”
任仰听到他这样问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任仰把纸递了过去。刘浪接过那张纸,上面是任仰工工整整写下来的誓言和画好的模板的具体设计。
刘浪拿着那张无比珍贵的纸,一字一句地默念了一遍上面的话,最后他甚至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当晚,任仰就和刘浪一起制作起模板来,往后就是两个人趁着乙酉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动工,而另一个主人公乙酉对此一无所知。
制作铜板婚书的大部分工序都是由任仰亲自完成的,包括那99999个小圆点,也是他一下下敲出来的。刘浪在和任仰一起制作铜板婚书的这段时间里慢慢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
任仰在某一天忽然戴上了一顶帽子,刘浪从帽子边缘看到了他头上的不少白发。刘浪惊讶地问他怎么了,任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是生病了。
刘浪觉得奇怪,什么病会让人忽然间就变老了?但是任仰还是囫囵了过去,只说自己的病十分罕见,治不好了,所以想在走之前给乙酉留点什么东西。
在任仰仔细地在铜板上敲击那99999个小圆点的时候,刘浪就站在一旁。任仰不让他帮忙,坚持要自己敲完。
刘浪在那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中怔愣了很久,当时任仰的头发白得很厉害,脸上也出现了皱纹,整个人显露出了与他这个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态。更让刘浪揪心的是,仅仅在敲击的过程中,任仰就吐了三次血。
刘浪第一次看到他吐血的时候吓坏了,坚持要带他去医院。结果任仰发了好一阵脾气,说自己得的是绝症,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
后来任仰又顶着熬红了的眼来和刘浪道歉,说自己的态度不好,他只是怕耽误了婚期。
刘浪自那之后真的没有再劝,他知道任仰是劝不动的,就如同自己当初坚持要来西藏开民宿一样,任何人的劝告都毫无意义。
刘浪在那断续但有力的敲击声中真诚地祝愿着任仰和乙酉的婚礼,他郑重地为两个人祈祷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