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吴尘

23、第 23 章

　　身体仍有些疲乏，但周一出现在办公室里的周逸却心情极好，神情愉悦，嘴角忍不住时时上扬。他像着了魔一样，一直在心里重复一句话：我有男朋友了，我男朋友是陆燃，他竟然是我男朋友。回过神来时，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X，幼稚的可以重新回幼儿园接受再教育去了。
　　过了很久他跟陆燃说起当时的心理活动时，不出意外被陆燃嘲笑了半天，说他幼稚，长不大。但在他要反击的时候，陆燃却又说喜欢这样的他，简单，纯粹，干净，透明。陆燃似乎想要把所有美好的词都用在他身上，弄的他反而不好发作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些词，他一向脆弱、敏感，虽然有时冲动的想要不管不顾，但天生的自卑又把他拉回已经习惯的生存状态里。
　　“哟，红光满面啊！说，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发消息也不回。”陈详一进办公室就直奔他来。
　　“什么消息？我没看到啊。”周逸被陈详喊回了现实，脸上的笑却没来得及收回。
　　陈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有情况，说，什么时候坦白？”
　　“坦白你个头，快去工作，丹姐来了。”周逸站起身，微笑着跟丹姐打了个招呼。
　　丹姐通知他上周约的采访对象，某投资公司创始人许君远的专访定在了周三，让他先了解下情况。
　　“今天心情不错啊。”丹姐临走时说。
　　“心情不错啊，周逸同学。”陈详模仿着丹姐的语调，拍拍他的肩膀，猛然低头凑近了说，“那个邻居？”
　　周逸刚把“许君远”三个字输入搜索框里，闻言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开，我要工作了。”
　　“看你那做贼心虚的样儿，什么邻居啊？”陈详站起身，却赖着不走，“漂不漂亮？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周逸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好在办公室为数不多的人都在各忙各的，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他推了把陈详，没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
　　网上关于许君远的报道并不少见，这位工作五年后便毅然开始创业的青年才俊，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两度创业，先后创立了君智科技和正远投资。不过，君智命途多舛，运行没几年便因为资金链断裂不得不退出市场。尽管因为新理念新模式，在前期吸引了不少投资，但也因为理念太过超前，并没有获得太好的市场预期，最终资本热情耗尽，故事没讲完就匆匆收了尾。但这位曾经的天才少年并没有就此放弃创业的理想，君智死后的第四年，许君远另辟蹊径，选择了他最为熟悉的投资领域。
　　网上关于许君远的报道五花八门，有在他创业失败时贬损他天才少年名不副实，也有在他再次创业时说天才少年走到哪里都会发光。周逸看了下两篇报道的来源，竟然出自同一家媒体，不仅感叹如今的媒体江河日下。
　　不过也可以理解，对于不是自己熟知的人，通常很难有人能够做出合理客观的评判。何况面对这些公众人物，客观本身并不重要，噱头或者怎样吸引眼球才是关键，当然，如果你能做出不一样的独特的评判，或许会在一众大同小异的文章中脱颖而出。不过，独特的评判并不意味着可以任意为之，比如制造传说。有篇文章将他读书和工作时的表现夸大其词，让人以为许君远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另一篇文章却在攻击许君远的道德问题，为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大写特写他的成长经历，以及他的父母和婚姻。期间不时评论一番，但字里行间透着深深的恶意。在这篇文章中许君远成了抛弃糟糠之妻、压榨员工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周逸看了半天，直看得头晕脑胀，眼睛酸涩，也没有从“各个角度”“认识”这个叫许君远的才俊。
　　或许天才站的太高，人们在仰望的时候总要按照自己的臆想给他们镀上一层光，添油加醋后便难见真面目了。他叹口气，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
　　他给陆燃发消息说晚上做饭，等他一起吃，陆燃没有回。
　　他又打开手机里收藏的那个视频，视频里的年轻人丝毫不显稚嫩，他以首席财务官的身份在一众成功人士面前侃侃而谈，为那家濒死的企业拿下了一轮又一轮风投。在他们到处融资的时候，也有媒体追着报道，把陆燃看作是未来的商界精英，也有人好奇他的家世和学历，于是又有几篇天才少年成长记问世，直到后来陆燃默默退出，对他的追踪报道才逐渐销声匿迹。前段时间，也还有追忆陨落天才少年的报道，提到了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陆燃。周逸当时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不觉好笑，他们不知道的是，天才在无人关注的地方仍然在发着光。
　　想起陆燃心里泛起一阵甜蜜，但想到那个站在高台上可望不可及的天才，又让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有时想，如果陆燃消失了，不再黏着他了，他会不会有勇气向前迈一步。不会，他会远离吧。在这段关系中，他注定是被动的角色。
　　悲观一旦袭上心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不曾见过太阳，他连月亮的光芒都不敢触碰。但现在他拥有了太阳，却更加不安。他忽然有点害怕，被楼下的冷风吹的不禁哆嗦了下。
　　陆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电话来的很及时，他听着陆燃的声音，又觉得很温暖。
　　“刚下手术，没接到电话，下班了吗？。”
　　“嗯，下班了，回家吃饭吗？”
　　“回，但可能要晚一会儿，不用等我，你先吃。”陆燃那边好像仍在忙，压低了声音说。
　　“我等你。”
　　周逸挂了电话，钻入冷风中，看见陆燃刚刚发来的消息。
　　“跟宝宝道个歉，没有办法像其他情侣一样接你下班，不要生气。”
　　周逸很用心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所有菜端上来的时候，门开了。“宝宝，我回来了。”陆燃走过去抱住了还端着盘子的周逸，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回来的还挺快，不是忙吗？”周逸在陆燃身后把手中的盘子放在餐桌，腾出双手搂住了陆燃。
　　“陈思扬发挥了乐于助人的精神，收尾工作交给他了，我回来好好谈恋爱。”陆燃抬起他的下巴，又亲了一口，“一天没见了，好想你，想我了吗？”
　　“嗯。”周逸说。
　　“‘嗯’是什么意思？”陆燃问。
　　“就是你以为的意思，”周逸推开他的手，然后又推着他去洗手，“吃饭了。”
　　“我男朋友怎么这么能干啊，做了这么多菜。”陆燃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口中，一脸满足，“家里的味道，好久没吃到了。”
　　“你都不做饭吗？这些年都怎么过的啊？”周逸边说边掏出手机，不知道这会儿谁会找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李妈”两个字。他站起来，朝卧室走去，回头对陆燃说了句：“我接个电话。”
　　陆燃听到周逸称呼对方为“李妈”，他想，应该是照顾他们的阿姨。那边应该还有一个叫楠楠的女孩，因为他听到周逸说“我也想楠楠了”，然后就是“我过的挺好，别担心”，“寄过去的钱不要不舍得花，给楠楠买点好吃的，她嘴馋”之类的。这大概就是一个家常电话。
　　“李妈的电话，孤儿院照顾我们的工作人员，因为从小跟着她长大，所以就管她叫李妈。”周逸说，“很小的时候还真以为她是妈妈，后来长大了知道不是，还失落了很久。”
　　他笑了笑：“楠楠小时候也是，以为我是他亲哥哥，李妈是我们的妈妈，后来知道李妈还有个家，哭得可伤心了，说李妈不要我们了。”
　　陆燃看着周逸，忽然感觉心疼，他伸手摸了摸周逸的头，周逸冲他笑了笑。
　　“快吃饭吧，都快凉了，不要老用这种怜爱的眼神看我，我没那么可怜。”
　　“可我心疼我宝宝。”
　　“心疼我就多吃点，花了好长时间做的饭。”
　　这顿饭吃的很温馨，吃完饭陆燃抢着去洗碗，周逸也没阻拦。这也就是他向往的场景吧，两人三餐，你在厨房忙碌，我在外面和你话着家常，这就是家的感觉吗？他从小没有家的概念，也没有两个人脸对着脸一起吃饭的经历。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在食堂吃饭，小时候在孤儿院食堂，长大后在学校食堂。眼下的这种场景让他感觉很舒服，也让他忽然就红了眼眶。
　　陆燃洗完碗出来，他眼睛还红着，看到陆燃过来赶紧转过头去，不过，还是被陆燃看到了。陆燃没说话，把他搂进怀里。
　　“我只是，我只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周逸使劲儿压着哭腔说，“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他没说下去，眼泪忽然喷涌而出，还真成哭包了，这几天哭了几次了？他赶紧抹了把眼泪，看着陆燃笑着说:“我没控制住，我其实不爱哭，从小到大都不记得自己哭过，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没事，想哭就哭吧，在我这里不用坚强。”陆燃说。
　　“嗯。”
　　他趴在陆燃胸前没再动，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慢慢浸湿了陆燃的衬衫。他压抑的哭着，很久都没有声音。陆燃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在他头顶轻轻亲了下：“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受了。”他忽然就嚎出了声，宣泄地，毫无顾忌地哭了很久，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要哭。
　　对于自己的情绪突然失控，他后来想可能是压抑太久了吧，就像你内心一直渴望拥有某样东西却又无法得到，在习惯了无法触及的时候，忽然哪天有人把它送到了你面前，你的喜悦或者是感动是比一开始就能拥有它而来的更加强烈的。人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了，更加渴望能够拥抱太阳。
　　“陆燃，”待心情平复了，他带着一脸泪水说，“我明天接你下班吧，我们一起回家。”
　　陆燃轻轻擦干他脸上的泪，又亲了亲被泪水打湿的眼睛，无奈地叹口气。他多想说好，以后我接你下班，我们一起回家。但他身不由己。他后悔没早点认识周逸，最好是在上学期间就认识了他，像胡仕达一样陪着他走过最纯粹的青春时光。如果是那样，他不会把时间填满，他会慢慢地陪周逸度过每一天幸福的时光。可是人生没有假设，即使可以从来，他能这么勇敢地毫无顾忌地走到周逸身边吗？
　　“对不起宝宝，明天没办法回来，要值班。”他无奈地摸摸周逸的头。
　　“那我去找你吃饭。”
　　“好。”
　　下午六点多的医院仍然人满为患，小师妹林乐乐老远就冲周逸招手：“周逸，这里。”
　　周逸的目光穿过人群看见了笑的一脸灿烂的林乐乐，快步走了过去。
　　“麻烦你了。”周逸说。
　　“不用这么客气，师兄估计也快下手术了，我先带你去办公室等他。”
　　办公室面积并不大，逼仄的空间里摆放着三张办公桌，除此外还塞了一张小会议桌。其中一张桌子前坐着俩年轻人，正在讨论着什么。
　　“这是我们的两位住院医生，陈大哥驻疆了，他的办公桌就经常被我们霸占。另外两张桌子一个是陆燃师兄的，一个是陈思扬的，你可以……”她向周逸介绍着，却发现周逸直奔陆燃的办公桌，“你知道这是他的？”
　　“感觉应该是。”周逸冲她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林乐乐笑了下，又对两位住院医介绍周逸：“这是陆燃的……”她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了，眉毛皱在一起，该怎么介绍呢？
　　“这位是我男朋友。”陆燃推门进来了。
　　两位住院医赶紧起身，讪讪地笑着，尴尬地叫了声陆老师好，像是他们不该撞破别人的秘密似的，但其实却又是别人主动告诉他们的。
　　“我们去病房看看，陆老师先吃饭吧。”两位住院医仓惶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也走了，不打扰你们了，我看周逸同学也没买我的饭。”林乐乐摇了摇头，向陆燃办公桌上瞅了瞅，转身就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一脸神秘地对陆燃说：“陈思扬估计也快下手术了，注意点啊。”说着开门飘走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陆燃一把搂过了周逸，一个温柔地吻落了下来。周逸的心脏不听指挥的乱跳着，手在陆燃的胸前推了一下，却被陆燃握住拉了回来。他想开口说陈思扬马上就回来了，但嘴被堵着，没办法开口。他听着陆燃沉重的呼吸，不觉被带着放松了下来，慢慢沉溺其中。
　　这个吻并不漫长，但因为心慌，却让他格外敏感。结束时仍眼神迷离，眼角泛湿。他有点恍惚地看着陆燃。陆燃又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在他耳边低声说：“好想你，我明天回家。”
　　周逸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推了一把陆燃，逼着自己赶快平静下来：“为什么告诉别人我是你男朋友，你们天天见面多尴尬啊。”
　　“没事，我只要不尴尬就行了，尴尬的是他们。”陆燃又把他揽在身前，“你以后会经常来，我不想一直遮遮掩掩，对你不公平。我希望你在别人面前面对我们的关系时是放松的。”
　　说实话，陆燃这样说他很感动，他没想到陆燃这么勇敢，甚至有点莽撞，和胡仕达描述的那个陆燃简直判若两人。他不知道这些是陆燃深思熟虑的结果，还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他希望是前者，但如果是后者他也理解，至少他连这点勇气也没有。
　　“思扬哥快回来了，过来吃饭，我还买了甜点，晚上饿了可以吃。”周逸推开陆燃走向办公桌。
　　他将饭盒一一摆在桌上，又往粥里加了一小袋白糖：“我跟老板特意要的，知道你爱吃甜，不过甜食也不能吃太多，还是要有节制的，今天算是特例。”他一边念叨，一边打开几个饭盒，饭香顿时飘了过来。
　　陆燃看着周逸在他眼前忙碌，忽然感觉心里缺失的那一块被填得满满的，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周逸。
　　林乐乐应该和陈思扬打过招呼，陈思扬回来时竟然百年不遇地敲了敲门。陆燃松开周逸，煞有介事地喊了声：“进来吧。”
　　陈思扬和周逸打了声招呼，边脱白大褂边看向陆燃的办公桌，阴阳怪气地说：“真幸福啊，有人关心有人爱。”
　　“羡慕自己找一个去。”
　　“我偏不，我可是坚定的单身主义者，”陈思扬笑了下，“收拾东西赶紧撤，我就不在这当电灯泡了，你们慢慢腻歪吧。”
　　周逸十点才从医院离开，并不是真的一直在腻歪。事实上，陆燃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他，甚至连待在办公室的时间都很少，他知道他忙，但没想到晚上也能这么忙。但他不想走，他感觉在陆燃身边心里就踏实。
　　深夜的601头一次这么清冷，周逸打开门，一股寂寞的味道袭来。他惯是能忍耐寂寞的，但现在却觉得难以忍受。好在床上还有陆燃的气息，他抱着那点气息沉沉的睡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