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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自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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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沈砚书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上次之事,沈砚书足足别扭了月余,然再不好意思也总是有时效性的,今日又是这般情况,是以沈砚书也没了之前的窘迫。
“我爷爷是翰林院史官,这次我也应邀在列。”江缙云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样。”沈砚书点点头,“我竟不知道。”
不过,也正常。
先不说在玉云山庄那些日子沈砚书心不在焉,就以江缙云的内敛性格,家有权势也是不会随意张扬的。
“许久未见,沈公子好像瘦了。”江缙云寒暄着。
沈砚书笑笑,官方道:“有吗?我倒不觉得。”
江缙云见他笑得勉强,体贴道:“我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沈公子别伤心。”
“有什么原因也与我无关。”
走了这一段路,他已经想通了,反正也没说过要和萧越在一起,这样结束岂不是更好?
他是个男人,断不会哭唧唧学那副柔弱做派,若是损失一点就闹翻天,撕破脸皮,那也太难看了。
更何况,他立志于科举,早点结束也能早点专心。
江缙云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并没有为萧越辩解,反而开口道:“沈公子是不是不太开心?”
“并没有。”沈砚书抬眸望向远处。
辰国地处南方,天气并不算很严寒。
即使入冬,树木依旧是生机盎然的,只是叶子没那么绿,红红黄黄挂了一树,雪花噗噗簌簌落在其上,又给原本的纷杂添了抹纯白,倒也甚是耐看。
沈砚书转回目光,淡然一笑,似是释怀,“这里景色真好,不如我们一起走走。”
江缙云求之不得,“好。”
脚下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细雪落在上面,遮了个严严实实。
布鞋踩在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很是舒心好听。
江缙云不会说好听的话,唯一的安慰方式就是静静地陪着,沈砚书颇吃这一套,两人肩并肩走着,倒也自在。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迎面碰上了萧越。
大约已经逛了一圈,那人陪着永安郡主,慢慢往回走着。
蛮族公主一步不肯放松地跟在两人身旁,一副争风吃醋的模样。
沈砚书刻意低下头,他在逃避。
骗人者难骗己,嘴上说得再洒脱,心里有多介意只有自己知道。
很快他又发现这不过是多此一举,因为萧越也没有看他,一丝余光都没有,仿佛站在面前的他就是个陌生人。
“师兄。”江缙云拱手行礼。
“嗯。”萧越发出一个单音节。“你不怎么进宫,也不怎么认识世家子弟,这次来可还适应?”
“有沈公子相伴,还好。”江缙云言简意赅。
“那就好,去逛逛吧,这园子景色不错。”
“好。”
两行人错开。
分别的瞬间,沈砚书微微抬头,三道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视线。
不得不说,面前的女孩儿确实很美,一个清丽脱俗,一个英姿飒爽,哪个配萧越都是良配,哪个都比他相得益彰。
沈砚书苦笑一阵,心中暗想,萧越怕是要挑花眼了吧。
呼吸有点重,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就这么功亏一篑,他登时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还好吗?”江缙云关切地看着他。
沈砚书摇摇头,“我没事。”
他们入宫左不过是为了凑人数,为蛮族公主择婿撑场面罢了,现在事也做了,饭也吃了,也能散了。
当然其他人并没有走的意思,他们正趁这个机会结交着“朋友”,为以后的官场之路铺砖搭桥。
沈砚书不屑此道,直接道:“抱歉,江公子,我要走了,改日再见吧。”
江缙云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又忙殷勤道:“我送你回家。”
沈砚书摇头,“我不想回家。”
江缙云疑惑,“那你要去哪?”
沈砚书想了一会,“我想喝酒,好久不喝了。”
江缙云继续着殷勤,“那我陪你,我也很久没有喝了。”
沈砚书点点头,“好。”
说是喝酒却更像是借酒浇愁,沈砚书一杯接一杯干着,江缙云在一旁劝着,生怕对方喝出个好歹。
沈砚书却顾不得这么多,端起酒杯不顾形象道:“喝。”
江缙云没办法,只能一边半杯半杯地陪着,一边照顾着人。
这酒断断续续喝到了晚上,江缙云要送人回家,沈砚书却颇为清醒地挣开了他的手,大着舌头说:“我要住外面。”
江缙云眼睛亮了亮,再三确定后,开了间房,半拖半抱将人往房里带去。
头挨到枕头那一刹那,沈砚书倏然清醒了。
这很神奇,按说喝了这么多酒,他应该混沌不堪才是,可躺下去的瞬间,仿佛灵光乍现,整个大脑都活了过来。
思路神奇地发散着,飞到了各种莫名其妙之处——他想到了萧越,想到了那些深夜里的造访。
一瞬间一个虚妄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升起,也许萧越会来找自己,就像之前那样。
更甚者,萧越已经去了,只是找不到人只能枯坐烛台前。
想到这,他就待不住了,在江缙云手上的被子落下前,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江缙云扶住他,关切道。
“我要回去。”沈砚书突然道。
“嗯?”江缙云明显没反应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砚书答不出来,只道,“我忒回去。”
虽然他也知道那只是个假想,但只要想到那一丝丝可能,他就恨不得插上双翅膀直接飞回去。
江缙云愣了一会,还是顺从道:“好我送你回去。”
也为难这个关头,沈砚书良心还跳动着,想到江缙云的无偿陪护,再想想自己的无理取闹,他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江公子。”
“没事,我把沈公子当朋友,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也是正常的。”江缙云依旧笑得温和,“起来吧,我扶你回去。”
“多谢。”
回去就是一会的事,这家客栈本来离沈府就不远,走上两步路也就到了。
秋澜院里静悄悄的。
月色黯淡,连日的小雪遮盖了地面,也遮盖了园子的沟沟壑壑,夜色深沉,入目所及皆是一片黑压压,乱石丛生,曲径幽深,乍看起来犹如话本里的妖异魔窟。
在这个院子里住了这么久,沈砚书第一次觉得害怕。
不是怕面前诡异的景色。
而是怕此刻的寂静。
这寂静太静了,仿佛没有心跳的尸体,每一笔都写满了死亡和破败。
当然园子是不会死亡的,也没有尸体给他破败,唯一会死亡的只有他的心罢了。
在院门口徘徊片刻,他才鼓起勇气进去。
其间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也是无意义地半闭着。
他知道这有些捻揉造作,但心里还是必不可免期待着...
期待着走到哪一处,那道风流的身影便会跳出来,那双桃花眼会眨呀眨,笑着问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然而直到把园子细细走了一遍,所有烛火都点燃,那道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心中的期待猛然落了空,沈砚书坐在床边黯然神伤。
随后他突然笑了。
惨淡地笑,小声地笑,每个笑容里都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若是屋里真有人,以萧越的耳力,只怕他刚出现在门口对方就该出来了,又怎么会跟他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
纵是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他找不到人,自然也该出来嘲笑,又怎么会空无一物,满屋寂静。
“沈砚书,你是昏头了吗?”他自言自语躺倒到床上,随后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沈砚书清楚认识到---他和萧越完了。
完得悄无声息,完得猝不及防。
沈砚书很恨萧越,他想,便是告诉他一声也是好的,哪怕是告诉他一声呢?
一直被压抑的痛苦全部跳了出来,凌迟般切割着他,仿佛要把他全身上下都砍上一刀,让全身血液全流出来才罢休。
热泪从眼眶流出,他紧紧箍住双眼,直到把眼睛勒疼才缓缓松手。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只知道眼前的光有些昏暗,随后便睡过去了。
似他这般吃不了苦的弱书生,连休息时间都是固定的,今日闹到此时,早就脱力了,睡着也是自然的。
睡着前,沈砚书还在想,太好了,睡着就好了,睡着就不用想了。
可梦中那眼泪依旧在流,源源不断的泪水仿佛他心中溢出的苦水,无从断绝。
恍惚间,门口出现了个人,再一个恍惚,有双手抚上了他的双眼。
沈砚书睁了睁惺忪的眼眸,看到了一个类似萧越的身影。
直到此时,沈砚书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萧越来了,梦里萧越轻轻拭去了他的眼泪。
沈砚书笑了,在心里大声嘲笑着自己,沈砚书,你可真是下贱,都如此了,竟还要编个美梦骗自己。
可脸颊上的触感太真实了,耳边也响起了清晰的耳语,“怎么又哭又笑的?”
瞬间,沈砚书全身的警觉被调动了起来。
这不是梦,萧越真的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沈砚书只感觉全身的困顿都消失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真的是萧越。
呼吸仿佛一瞬间被剥夺了,坐起身看了片刻,确定后那影子不是虚幻,他才意识到,他可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