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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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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田小径,眼见就要离开足足走了三天的树林。
吴铭显得特别高兴,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进城了,再不让他见人,他会自刎的。秾华紧绷的脸也有了一丝松动,她撰着包袱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面朝吴铭,说:“我们分道。”
吴铭一愣,“呃?你说什么?”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不要跟着我了。”秾华平静地说。
吴铭心想,丫头这话说得怎么有些像几年前在护光寺山下遇到的正在闹别扭的夫妻之间的话?他甩甩头,对秾华说:“丫头,我可是你爹。这年月没个汉子在身边护着,小心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我要去找我爹。不想生事。”秾华瞥了一眼吴铭侧身的骡子。
吴铭顺着秾华的视线望去。矮骡子很配合地仰头“啊噢”一声,甩了甩脖子,震得背上的横趴着的粗布麻衣人一动一动,低垂的脑袋差点撞到地。
“这个啊~”吴铭呷笑着狠劲拍了拍那人的背,“芃戟钺不会妨碍你找亲爹的,他还等着拜见他亲亲岳父呢。”
秾华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不会救人吗?怎么还驮着他!”
“黑小子害了我的乖女儿,还差点宰了我这个岳父,我吴铭怎么会救他?丫头,老爹我告诉你,一刀杀了他不解咱的气,最好是让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吴铭顿了一下,脸色一正,说:“丫头,你没觉得芃戟钺这样子很奇怪吗?”
秾华默然。芃戟钺是瓴国的大将军,征战多年,强势而骄傲,左拥右护,高高在上,哪会落单还会如此狼狈?不过瓴国政局不稳是公开的秘密。朝野分为两派,安逸奢靡的皇帝与丞相,还有就是主战的两朝元老蒙射。常年在外、兵权在握的芃戟钺就是是蒙射一手提拔的,后来还做了蒙射的女婿。据说连瓴国百姓对他们的芃大将军很是崇敬。
“芃戟钺定是被瓴国的皇帝老儿给害了。”吴铭邪邪地扯着嘴角说:“丫头,百年难得一遇啊。该着芃戟钺落难时被咱们给撞见。”
“别忘了,我们是从他军营里逃出来的。”
“丫头,原先咱们到的那个村时,我就打听了。这次蒙家军胜了威金道战,朝廷派了礼部侍郎笱彦卿犒赏三军,就是咱们逃脱的那晚。那小子一到军营就拿着圣旨,说是之前芃戟钺不顾圣意,带兵冲进威金道,虽立了大功还是要受罚,撤了芃戟钺的将军之职。现在蒙家军主事的是那礼部侍郎,光是整顿蒙家军就要费些时日,他才不会为了追芃戟钺的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和一个老头浪费精力。”
“照你这么说,芃戟钺应该在军营被朝廷派来的人禁着,又怎会在这里?”秾华还是不赞同吴铭的说法。
吴铭无奈地说:“丫头,你不会没看见那晚带队追咱们的是黑小子吧?”
秾华摇摇头。吴铭这才想起秾华不会武功,他可以凭着功夫夜间视物;秾华则只能仗着身板小而灵活才勉强奔到了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秾华,为了和自己行动一致,这丫头定受了不少苦。
吴铭叹口气,说:“黑小子定是也知晓了皇帝老儿的算盘,提前出来了。我原先还纳闷。现下一想,咱们逃那会,这黑小子八成一早就知道了。他将计就计拿咱们当借口,带着自己人逃出来了。”
“自己人?蒙家军不都是他的吗?”秾华问。
“这我也不确定。被关那会,我听他们军营里有几次争执,怕是蒙家军也不纯了。这些都和咱们没关系,关键是芃戟钺现在定会被那皇帝老儿通缉,这就是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让这黑小子吃些亏,告诉他咱们不是好欺负的。”说着,吴铭还没忘记踢芃戟钺一脚。“我这两天只给他水和一点点干粮,连伤口都没包扎。芃戟钺这黑小子,竟然没有发炎烧死。”他又赞许地拍了拍骡子上的芃戟钺:“身板果然不错。等到城里咱们再把他往皇帝老儿那里一丢,嘿嘿。”
听了吴铭的话,秾华皱起了眉头。虽然芃戟钺这畜生对他们干了不少坏事,但是毕竟没有伤及性命。“皇帝会杀了他。”她说。
“呵,那到不会。还有蒙射呢。再说了,皇帝老儿一时还不能杀芃戟钺。时候不对。丫头放心,你老爹我还不会因为黑小子绑了我几天就杀他。倒是丫头你想开没?”
天下女子若是碰到秾华这般事情,大多选择以死明志,幸运点的或许会嫁给男人做个小妾。自逃出去后,吴铭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秾华,担心她出事。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秾华该吃干粮吃干粮,该睡觉睡觉,一点反常都没有。就连那日驮芃戟钺出发后,秾华也只是不理会而已。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秾华没有回吴铭的话。芃戟钺会怎样和她没有关系,没什么想不想开的。不过他确实应该受点教训,随吴铭去折腾,她现在只关心到了瓴国,该如何寻找爹爹。据暂时照顾爹爹的常伯伯说,那日数日醉酒一直神志不清的爹爹突然叫嚷着要去瓴国找大伯,而后马上拾摞了些东西,还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财,拦都拦不住地冲了出去。秾华一路寻来却没有线索,但她心里还抱着希望。因为爹爹是她最敬重和喜爱的,而且,现在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忽地一阵马蹄声传来。二人侧身一看,竟有五十人左右的青衣人,各个腰间别有兵器,满脸煞气,骑马而来。
“吁——前面的!停下!”一人勒马,大声朝二人吼道。
吴铭、秾华一时无法分辨他们的来路。只得牵着骡子站着,静观其变。
那出声的人稳住马后,慢慢骑马到二人跟前,他瞥了一眼骡子上半死不活摇摇晃晃的芃戟钺,拿鞭子指着他,高声问道:“他是何人?”
吴铭瞧这小子连称呼都没有,牛气十足,心想八成是官家人,于是躬身故作恭敬地回答:“回大爷的话,是老儿的女婿。”
那人倒是有些不信,提调说:“你女婿?不是吧,你年纪看起来不大,怎会有这么大的女婿还伤的这么重?”
“大爷,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小女年方十七自是许了人家的。小人一家本是去探亲的,才到林中就遇上一黑衣恶人......可怜我的女婿伤成这样。”言罢,吴铭抬起袖子强装悲怆地拭去眼泪,还用眼角向秾华使个眼色。
秾华心中不屑,她拢了拢眉,没承认也没否认。随吴铭自圆其谎。
马上人见此,疑心大起。猝然甩鞭,一把打到骡子尾部,用力极大。骡子在吴秾二人手下哪受过这罪?当即不顾背上还有一人,疼地乱蹦一通。
芃戟钺自是被抛到地下,滚了几圈,不动了。血瞬间印红了麻衣。
秾华没有料想到这人下手竟是这般狠,心猛地一突。她慌忙扶起芃戟钺,只见他满身血色,旧伤定是破裂;左臂软软地晃了晃,怕是折了;黑脸竟有几分白,颧骨和鼻梁都擦出血,隐隐透着黑青。
忽地,只见芃戟钺眼皮在微微颤动,秾华还没看清,就见到两颗幽幽的紫葡萄般诱人的墨珠迷茫地望着自己。
芃戟钺,醒了。
吴铭在秾华身后自是看不到芃戟钺的状况,他正警觉地盯着才把黑小子打下骡子的那人。后者从地下捡起一块从芃戟钺身上甩下的牌子,看清后,当即飞身到青衣人中,双手一捧,厉声道:“大人!”
青衣人中一人拾起牌子,定睛一看。约幼儿手掌大小的由上好璞玉精雕而成镶有金边的令牌上刻着:蒙将军令。他捏了捏令牌,然后揣入怀中。魅惑的狭长眼睛一眯,瞥向地下一身血衣的男子。芃戟钺,你也太不小心了。
这厢秾华眼瞅着芃戟钺醒来,竟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两人上次照面还是你侬我侬地说着“相公”“小花”,各怀鬼胎,费劲心力地逃出他的掌控,现在却又扶着他,和他大眼瞪小眼。不过,秾华很快就发现芃戟钺的不同。虽然还是漂亮的眼睛,但惯常的尖利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清明甚至是纯结。
这像极了,像极了,秾华心中一痛。是了,这眼神像极了五个月前在火中死去的弟弟。
秾华永远不会忘记,在五个月前她第一次和爹爹从县城办货回来。她坐在车上护着刚买的缎子,听着最喜爱的爹爹赶着驴唠叨说要给弟弟讨媳妇。她当时还托着小脑袋思索才十三岁的弟弟成亲是不是太早。才驶到村口,就看到自家房子的方向在冒着滚滚浓烟,村里人惊慌着叫喊。爹爹立刻撇下自己和驴,奔向那里。
秾华也吓地抱紧缎子,见爹爹跑了,她也丢下缎子在混乱中跌跌撞撞地奔跑。浓烟越来越重,她呛着捂着口鼻挤过人群,睫毛上的灰尘挡住了她的视野,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火红火红的一片。
“贞儿!”是爹爹的声音!往日里他总是温暖地这样叫娘。但此刻的呼喊竟是秾华从未听过的撕心裂肺。
“贞儿!”范家爹爹挣脱开村民,耗尽一切地冲向燃着大火的房屋。那里曾见证他们的幸福,此刻却在谋杀他的结发妻子还有他尚未成年的儿子!
他的双手还没有触碰到门前的栅栏就被横来的棍棒击打在地。一身官服的痞子扔掉手中的棍子,朝他啐了一口,说:“要死,一边去。”
而他似抓住最后一根飘扬在池畔的芦苇一样,卑贱地盘住官员的双腿哀求着救救他心爱的母子。痞子不理不睬,他俯身听完下属的汇报后,不耐烦地咒骂,一脚踢开地上的男子,率人离去。
男子起身还欲冲进火场,却又被村民击晕,因为他们知道火烧到此刻已经不能挽回什么了。
秾华就站在人群前,呆呆地看着发生地一切。她不相信什么发生了,也不相信什么改变了,可为什么泪流出来了?
“姐姐,我要城东那家的桂花糕,你可别忘了。”弟弟说。
颊边有温柔地触摸。秾华望着怀中虚弱的芃戟钺用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闪着关怀光芒的眼神凝视自己。
“众人听令!”青衣人举起右手大声喝道。五十人瞬间迸发杀气。
见状,吴铭闪身挡到秾华身前。
一时剑拔弩张。
“报——”忽地,一人乘骥飞奔而来。“报——在林中发现芃某踪迹!”。
青衣人眼一眯,垂下高举的右手,又瞟了一眼秾华怀中的人。随即,高声冲报信之人说道:“带路!”。
“大人!”曾接触过令牌的那人向青衣人恳切地叫道:“万不可......”。
噗——
刀起头落。
青衣人将滴着鲜血的刀插入鞘中,怒吼道:“带路!”。
无人异议,遂率众人策马而去。
吴秾二人还未从惊愕中缓过来,只见一颗鲜活的人头悠悠滚落在地,转了几圈,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棕骥嘶嚎,尸身不稳,扑通一声栽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