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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柳叶青(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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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姓葛,叫单名一个生字,因人长得高大精壮,熟悉的人都叫他大生。
葛生今天事第一天出来拉活,他家本来是买烙饼的,个大顶饱,专门卖给卖力气的人吃。
葛家的烙饼便宜,虽说都是素馅的,可拌馅时抹了点猪油,于是吃起来都多少带了点儿荤腥味儿,卖的的素馅烙饼的价格,却能吃出两三分肉滋味儿,以至于葛家的烙饼相当受欢迎,走得是个利薄多销的路线。
葛生一直在家里帮忙,他力气大,和面烙饼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活儿,而且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葛生干得是得心应手。
但今年春天,葛家的烙饼生意做不下去了。
其实不光是葛家,那些卖饼卖面的的小摊小贩,一个接一个关了摊子,另谋生路。
原因就在今年开春以来起,城里的五家粮油商跟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大涨价,
这五家粮油商垄断了整个朝安城的粮油市场,他们一涨价,本来就是吃微薄利润的小摊贩不得不跟着涨,但那些饼啊面啊的,涨价了就没人吃。
眼看着买饼的人越来越少,家里也用不着葛生这么个一个顶仨的青壮年劳动力,于是葛生便出来找点另外的活儿干。
葛生首选人力车夫。
毕竟走街串巷卖饼这么多年,别的能耐没有,对着朝安城的大街小巷足够熟悉,葛生觉得自己应当是能吃得上这行的饭。
于是他兴冲冲地拿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卖了辆人力车,打算开始自己的新事业。
奈何人力车夫也不是好干的。
葛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出来三天了,一个人也没拉到。
不应该啊,葛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上面分布着漂亮的肌肉,太阳出了偏黑的颜色,一发力能看出上边的青筋,甚至还有几分光泽。
这不比其他瘦兮兮的车夫看着有安全感多了。
当然了,葛生招呼不到客人的原因显然不在这里,是因为他长得太高,足有一米九的个头,又黑,一张脸又没什么表情,看着甚至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
事实上葛生长得还算端正,眉深目高的。
到了第三天,葛生觉得自己再不开张恐怕就要喝西北风了,于是打算来码头碰碰运气。
码头上人来人往,很多从洋人地界回来的人,那些人都挺有钱的。
有人告诉葛生,他们之间还时兴一种叫“小费”的东西,就是除了拉车该得的钱外,还会给一笔钱。
至于那笔钱是多是少,完全取决于那些少爷小姐太太当时掏出来的是毛票还是整票。
不少人撞了运气,得的小费要比辛辛苦苦干上一个月还多。
葛生有些羡慕那些人的好命,他们从手指甲缝里随便漏出点什么东西就是平民百姓难以想象的东西。
不过他也就短暂的想象了一下,葛生相当看得开,他对用自己的力气挣到饭吃这件事甚至感到满足。
于是他将自己的车擦了好几遍,来到了码头。
好家伙。
码头人头攒动,他的同行们脸上堆着笑,说着张口就来的吉祥话,像池子里刚投下饵时蜂拥而至的鱼。
想捞小费的不止他一个,还是葛生单纯了,这行竞争的激烈程度是他难以想象到的。
他嘴笨,被人群挤到了别处,用蛮力倒是能推开拥挤的人潮,但是他知道自己下手力气有多大,不敢轻易动手,怕伤人。
如果真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少爷小姐,葛生这条命卖了都不够赔的。
于是他挺高大威猛的一个人,相当拘束地站在人堆里,挤着挤着就挪到的边缘的位置。
葛生给自己打气,要不也学着人家说说什么吉祥话。
又一艘船靠岸了,刚刚没抢到活儿的人一窝蜂地挤上去,一个二个扯开笑脸开始揽客。
葛生也跟着笑,笑得过于不自然,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时间面相显得更加凶悍。
不知他是来拉车的,还是来绑架的。
葛生站在角落,不知如何是好。
这艘船上的人陆续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提着行李箱独自行走的人。
倒不是葛生脑子里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这人太出挑,码头上半数的目光瞬间移到那人身上,葛生不过是其中一个。
奈何那样神仙样的人物,到了码头,也只有在人堆里艰难求生的份。
葛生看着那人被人群挤着,一遍相当灵巧地往外钻,姿势甚至敏捷又好看。
他似乎挺乐在其中的,脸上带着小孩儿一样的笑容,跟着周围的号子高呼着乌七八糟的什么东西。
他好开心,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童真的愉快,亮堂到能灼伤人的眼睛。
那人挤了出来,身上的衣服都皱了,不过他显然不在意,他朝葛生走过来。
葛生听见这人对自己说:“南嘉公馆。”
·
葛生很愧疚,自己作为人力车夫竟然还有不知道的地方。
他正以一种既平稳又快的速度穿梭在街市里,他的第一位顾客在后边指路。
“你叫什么?”
葛生正在专心拉车,后面突然传来声音,险些把他吓了一跳。
葛生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客人为什么要问自己的名字,是我跑错路了吗,还是晃着他了······
葛生整个人的肌肉绷在一块,由于过度紧张不自觉地散发出压迫感,不知道的甚至会以为他要生气了。
坐在后边的齐枉挑挑眉,这人做车夫属实有些浪费。
齐枉个子已经很高了,虽然他还没成年,能继续长,刚刚找这人拉车的时候发现这车夫还要比自己高上半个头。
“我叫齐枉。”他突然道。
车夫卡了一下,连带着步子都停了下来。
“葛、葛生。”
葛生转过头,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做自我介绍的少爷。
齐枉撑着下巴,挑挑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打量着葛生。
“别紧张。”齐枉朝他扬扬下巴,“慢点儿走,我想四处看看。”
葛生咽了咽口书,手里紧紧攥着把手,一步一步像走在刀尖上。
“大生你家里做什么的?”
熟悉的称呼突然从这位金贵的少爷嘴里念出来,葛生整个人一激灵,顿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他不知道少爷问这作甚,只得干干巴巴的答道:“家里是卖烙饼的。”。
“烙饼?”这位少爷似乎很感兴趣。
谈及自己熟悉的领域,葛生总算放松了些,说起话来也流畅了不少。
”您可能没吃过,都是些卖力气的人吃的东西,白面和着玉米啥的······“
葛生甚至有点滔滔不绝,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对着齐枉讲了快十分钟的烙饼醒发时如何通过气孔判断醒发程度的技巧,登时脸红了一片。
齐枉也没再指路,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熟悉的方向溜达,这会儿都快拐回家了。
齐枉听见前面的人闭了嘴,疑惑问道:“怎么了?要是气孔又大又密该怎么办?”
嘶,这少爷还真听进去了!
葛生手足无措,他想着自己怎么就拉了个这么捉摸不定的人。
有钱人是难伺候,难伺候反而让人放心,像齐枉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是让人胆战心惊。
此时齐枉下了车,手里依旧提着他那行李箱。
“这是哪儿?”他好奇地问道。
此处已经离了大路,是条六尺余的小巷子,两边挤挤挨挨着一些卖吃食的小摊小贩,墙角边或躺或坐着一些打盹的人。
一旁的小馆子里有人边喝着酒大声说话,粗俗的俚语带着酒气,相当痛快地骂着不发工钱的装阔佬,有钱人。
“他奶奶的,有钱人都是混蛋,老子给他干了半个月的白工,一个子儿都不给漏的!”
“谁说不是!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去,该死的,恨不得一脚踹进粪坑里淹死算了!”
这里聚集着一堆在底层讨生活的人,这条街是他们歇脚吃饭的地方,葛生家做得就是这些人的生意。
他们活得憋屈,生活里的不如意尽数发泄在这里。
平常听惯了的话是如此刺耳,往耳朵里灌,葛生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完蛋了。
他心惊胆战地去看旁边齐枉的神色,心里把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都拜了一遍。
大爷们,少说两句吧!
这群家伙仗着这条街都是自己人,向来口不择言,齐枉这样的人站在这里,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
那些话,是骂他的,不是骂他的,反正现在都黏在他身上了,毕竟齐枉是个一目了然的有钱人。
葛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把人拉到这里来了。
他僵硬地堆起笑,强撑着对齐枉道:“爷,这块儿太脏了,咱们换个地方。”
齐枉摆摆手,倒是满脸兴味地四处打量。
他长腿一迈,进了左手边的那家馆子。
齐枉听见了,刚刚那个抱怨不发工钱的人的声音就是打这里边儿传出来的。
·
那人骂得正起劲,齐枉站在他后边听。
要知道,苍蝇馆子里突然多了个少爷模样的人是很打眼的,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眼神不住地往齐枉身上看。
不过那人正酒气上头,丝毫没注意周围。
齐枉心里略微惊讶,他在相当程度上丰富了自身的脏话储存量。
劳动人民的智慧,已然尽数体现了。
葛生头皮发麻,这小子他认识,叫赵合。
葛生上去一把按住赵合德脑袋,直直拍进他面前那锅粥里。
葛生深吸一口气,盒子,我是在救你的命!
赵合被按得猝不及防,一时间都忘了挣扎。
葛生转过头去对着齐枉,对方眼睛里写着惊讶。
他又扯出那个僵硬,但相当恐怖的笑容,“您看这、这小子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