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一鹿好运

14、第 14 章

　　一连几日闭门苦读，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才会出来帮这一对老夫妇招待招待客人，算是活动活动筋骨。这一日，由于晚上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天气处于一种阴天状态，微风徐徐，清新扑面，他拿着自己熬夜写的稿子，往书局那边去。

　　希望能够卖个好价钱，不然手头紧，生活上有诸多不便，难免这要节省，那要思量。

　　书铺所在的位置，要拐过这里两条街，街道两旁种着的树木花草，现如今十分茂盛，草木清香吸入肺腑，让人头脑格外清明。一时间读书的疲惫，似乎也如同潮水般褪去。

　　沈云安走进书铺，铺子眼下人已经很多了，看来趁着天气好，来书铺买东西的文人墨客并不少。他没有直接走过去跟掌柜打招呼，反而询问一声伙计：“劳烦小哥，当下时兴的话本子在哪儿？”

　　伙计看沈云安穿的衣服布料一般，虽然高大魁梧，但是和他见过的穷酸学子气质很像。心中止不住吐槽一句：【莫非是科举无望，要转过头来写些话本子谋生的书生？呵呵，这些读书人从来自视甚高，还以为话本子那么好写呢，仿佛有手有笔就成。也不看看写的难看，我们书铺会不会收，到时只会白费功夫。】

　　当下撇了嘴角，鸡毛掸子一指东面的墙角，“那一排书架都是。小心着些，别乱翻。”有些穷苦书生光看不买，想着看完那些话本子，偷师完之后就回去捉刀。美的他们！

　　沈云安面上和和气气的，一点也不着恼，笑着说：“小哥放心，一定不乱翻。”他只是过去看一看自己的书有没有在上头。若是在上头，今天的事儿就好办了。

　　来到东面书架前，原本还以为要细细寻找一番才能找得到，可是定眼一看，就看到书架最上排，一排书都是他的。

　　《霸道系列》

　　从小娇妻到福孕娇娘、到傲娇小青梅、到金丝雀……

　　一本书有五册，这里一共十本书，也就是五十册。

　　沈云安伸手就要拿一本下来，看看是不是自己原文，然而，手刚刚摸到书本，伙计就嚷嚷起来：“唉，别碰别碰！这个书金贵着呢，一册就要一两银子，你小心弄脏了，卖不出去叫你赔。”

　　沈云安嘴巴张了张，不可思议。

　　“一两银子一册？”

　　“不然呢？”

　　“这书火遍大江南北，不仅女子爱看，男子也爱看，小书生出书又慢，他的书自然要卖贵一些！”

　　沈云安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原稿，在原先小镇上，那书局老板用二两银子就买断了。是一本书二两。

　　感情他转手一卖，不知道要赚多少。

　　不过，也怪不得书局老板。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如果太阳可以包起来，那么人们照一照阳光，就需要付费。如果空气可以被控制，那么人们呼吸，就需要刷卡。

　　要怪只能怪他，没有走出来看一看瞧一瞧，不知道自己的书能卖的这么火热。

　　毕竟，小镇上能出钱看得起书的人，基数太少。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掌柜的听到伙计嚷嚷，没有再打算盘，掀起眼皮子瞟了沈云安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轻视意味，显然是很认同伙计的话。

　　沈云安也没有再碰书，举起的手放下来。这时候一位被两名丫鬟伺候的小姐，娉婷走进来，抬起手指就指了指书架上的书，说道：“小书生的书这一版全要了。”

　　“是。”

　　丫鬟当即去抱书，伙计殷勤凑过来帮忙，一个屁股把沈云安拱到一边去了。还给他一个知不知道让让，一点都没眼力见的眼神。

　　沈云安：“……”

　　小姐带着丫鬟结了账，足足五十两，走的时候还说：“小书生的下册若是出来了，立刻送我府上去。”

　　掌柜的连连说好，亲自送了小姐出门。

　　沈云安也不生气，反而满脸堆笑的走到了柜台前面，开口对低头算账不怎么搭理他的掌柜说道：“小书生的话本子卖的很好？”

　　掌柜的看沈云安，眉毛挑了挑，“刚才你也看到了，京都繁华，从不缺富贵人家。可是富贵人家一向只看得上好东西，他们既然看得上这书，这书自然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能卖上好价钱。”

　　这就把话说成了一个闭环。明里暗里却是在跟沈云安说：你穷酸书生要是也想写话本子谋生，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格，能不能写出好东西。

　　沈云安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了装订好的书出来，书的第一页写着《霸道官人的金丝雀第四册》，作者：小书生。

　　掌柜有些懵。

　　这是哪里来的骗子吧？

　　小书生的书卖价卖的那么贵，这人真要是作者，怎么会穿得如此寒酸？

　　沈云安见掌柜怀疑，笑着将桌子上的书又往前推了推，“掌柜的先看看。我这儿还有自个儿的印呢。”

　　又从怀里掏出来印，给掌柜的瞧一瞧。

　　掌柜看到这印章顿时就信了几分，拿起书来看。看过两回之后，又翻到最后一回看，这一下顿时信了九分。

　　“您要卖书？”

　　点一点头，“掌柜的您开个价？”

　　掌柜的看到了沈云安眼中戏谑的笑意，这一下有一种头皮发紧的感觉。骑虎难下估计就是这种滋味。

　　倘若刚才伙计没有说那话，自己没有说那后话，说不定还能压一压价。可是，自己已经把这书捧上去了，要是反复，岂不是自打嘴巴？

　　赚钱的时候有多开心，要花钱出去的时候就有多肉疼。

　　掌柜的直接伸出一只手。

　　沈云安刚想开口五十两？不过话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他可不能犯蠢，别到时候人家说是五百两，他开口来个五十两，那肠子都能悔青了。

　　沈云安眉头一皱，故意说：“五？”

　　掌柜的顿时以为他不满意，可是这已经是很高的价钱了，不过想一想这是小书生的书，忍着肉痛，开口说道：“五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否则投进去的成本太多，东翁这边我也不好交代。”

　　沈云安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被他这话唬住，成本高一些，只要利润可观，东翁能说什么呢？

　　沈云安心里面已经欢喜异常，只不过嘴上却道：“五这个字通无的音，我不太喜欢，这样吧，作价六百六十六两，以后出了书，我都往你这儿来卖，保证不卖其他书铺，我还能与你签上契约，如何？”

　　掌柜的看沈云安眼神明亮，格外清澈，于是眼神之中那种吃定了你的拿捏之态，也瞧得清清楚楚。掌柜无声叹息，果然，人家的书能卖的好，是有一定道理在的。世事洞明，才能将书中人物形象塑造的那么好。

　　他当即就取出纸，写下一式两份契约，两者互签了名字，还用了印章，算是达成了合作。

　　崭新崭新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全都交到了沈云安手里。沈云安心中格外欢喜，面上却不表露，仍然显得平淡。

　　掌柜的当即就问：“金丝雀的第五册什么时候能出啊？”

　　“在写了在写了，已经在写了。”

　　掌柜的双眼一眯，他怎么就不信呢？

　　那他书局卖书的其他作者，虽然名声没有小书生的名声大，但是，大家说的话，怎么都差不多呢？

　　书写好了吗？

　　快了快了。

　　书什么时候交稿？

　　马上马上。

　　……

　　阿呸，这些个写话本子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掌柜唏嘘一声，笑着对沈云安道：“下一册最好在端午节前交给我，到时候就能趁着端午节出一个精装版。不然，就要等到中秋节了。”

　　沈云安：“我尽量吧。”说完之后，掌柜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旁边的伙计再对上他的目光，脖子一缩跟鹌鹑似的。沈云安宽慰的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伙计立马就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阳光又灿烂的笑脸。

　　一本书，六百六十六两！

　　沈云安心脏砰砰狂跳，可是，没过一会儿，便开始肉疼起来。

　　实在是，以前在小镇上卖的书稿，都贱卖了呀。

　　不过，很快他又念头通达起来，要不是有以前那些书打基础，如今也拿不到这么高的价。

　　手头有钱心不慌，沈云安去成衣铺买了两件布料结实的衣服，然后，订了四条裤子。不是长裤，而是四角内裤。成衣铺的老板虽然没做过这种裤子，但是结构简单，沈云安都不用脱裤子给他看，比划比划，他就知道了。他让沈云安明日就过来拿。

　　成衣铺老板收了钱，开了票据，沈云安才离开。出去的时候心情又好上了一些，毕竟，他的裤衩子都烂了三个洞了，总算能有新的穿了，不容易啊。

　　天气好，手上又有钱了，在街头胡乱逛了起来。

　　京都不愧是权力中心，房屋大气，街道宽阔，车水马龙，无比繁华。沈云安吃了烤羊肉串，还买了荤馅儿野菜饽饽，张望间看到有货郎挑着蜜渍的李子在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快步上前，称了一小包。

　　心满意足要回去了，转身却撞到个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放着鲜花。

　　小小的姑娘大大的眼睛瞅着沈云安，“买花吗？”

　　沈云安不想买花，可是看着才到他大腿的小姑娘，又有些不忍心摇头，这时候，恰好看到了篮子里雪白雪白的香气扑鼻的铃兰花，心神一阵摇曳。

　　“铃兰花怎么卖？”

　　“一文钱十朵。”

　　沈云安：“……”看着小姑娘衣服补丁打补丁的，忍不住叹气。他蹲了下来，开口对她道：“花不是你这么卖的。”

　　小姑娘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懵懂又可爱，不知道沈云安在说什么似的。

　　“走，哥哥教你怎么卖花。”

　　小姑娘被沈云安牵着小手，走路跟小企鹅似的，手里的篮子都有她半个大了。过一会儿吃着沈云安给的野菜饽饽，走得跌跌撞撞，眼神也懵懵懂懂。

　　布庄里，掌柜的殷勤给宋舒介绍，“宋公子，再过段时间六月要来了，到时候天气炎热，这款云纱缎，轻盈透汗，贴肤清凉，做成衣服穿最合适不过了。在布料上您一向挑剔，不是最好的货，我都不敢拿出来。”

　　宋舒嘴角露着寡淡的笑意，有些瞧不上这匹布料的颜色，不过想着给表哥做衣服他应该不挑，反正细棉缎表哥也穿的开心。

　　“包起来吧，多少钱？”

　　“不贵不贵，哪敢高您的价，四十两。”

　　“是不贵。”

　　掌柜的喜笑颜开，然后宋舒说：“二十两。”

　　掌柜的：“……”

　　书童抱着油纸包好的布，跟在宋舒后面出了布庄，定眼一看，就看到了沈云安拽着个小萝卜头，往偏僻的地方去。顿时心惊肉跳，连忙扯了宋舒的衣服，“少爷少爷，您快看！这不是前些日子遇到的书生吗？您看他是不是在拐卖小孩？”

　　说着眼睛越瞪越大，“还是说，他他他……天哪，少爷，他不会……禽兽啊！”

　　宋舒：“……”

　　他也看到了。

　　小萝卜头腿很短，那家伙腿很长，还一点都不知道放慢脚步，小萝卜头走的跌跌撞撞。不过什么都没有手上的野菜饽饽重要。

　　这一幕，当真活像个拐子。

　　宋舒犹豫着，要不要抬脚就走，不管这种闲事。

　　可是一想起前几日父亲说的，知府一家抄家流放，他就不得不对这人上了几分心。

　　【我救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是个城府深厚手腕了得的奸恶之人吗？如果他真的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既然救了他的命，也能要了他的命！】

　　眼神顿时有些阴狠，抬脚就跟了上去。

　　走进那偏僻的小巷子的时候，书童还从墙角捡了一根废弃的木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要是叫他见着了不堪的一幕，他一定打死那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而后，在拐角的地方，偷偷探出头去。

　　一所民房的后宅台阶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妇人端了两碗水出来，沈云安说了谢谢，喝了半碗放在台阶上。然后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用沿街店铺买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先示范的做了一个坠满铃兰花的步摇。

　　精致小巧野趣横生，格外好看。

　　他温柔又耐心的又教她做些织花的手链，还教她怎么装点自己的竹篮子。

　　原本普普通通一个不起眼的小篮子，顿时格外的好看。有一种想让人把篮子买回去，摆上几日的冲动。

　　一篮子花被折腾完了，沈云安笑着对小女孩说：“去卖花吧，三文钱五文钱的卖，可别再一文钱卖十朵了。吃碗面的钱都不够。要是还没学会，你就到老文面馆来找我。我住在里头。”

　　小女孩笑着露出小米牙，递给他一支铃兰步摇，沈云安看着那小小白白的花，轻轻摇了摇头。那是个男子，不会戴步摇。

　　“去吧去吧，免得花不新鲜了，不好看。”

　　小女孩挎着篮子，蹦蹦跳跳的从后门进去了，穿过堂就到前门，从前面出去就直接到大街上了。

　　沈云安把水喝完了，把碗交给瞎眼的妇人，道别之后，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闲庭信步的走了。

　　书童脸色尴尬，握着的棍子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都不敢对上自家少爷的眼神。

　　宋舒也没多看他几眼，视线之中那家伙已经远去了。这巷子，直通南北，两边都能出去，他转身，从原路返回，正好背道。

　　到大街上，人多热闹，两人又定眼瞧见小萝卜头被人围着买花，一时间没有走动，两人心绪都微微有些复杂。

　　书童按捺不住，眉飞色舞的说道：“少爷少爷，那个书生真是心灵手巧啊。普普通通的花被他那么一弄，好卖多了。”

　　“现在看来，他是真的聪明啊。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当大官？咱们老爷也是大官，到时候家里如果办喜事，他会不会也来祝贺呀？”

　　宋舒心脏顿时一梗，“胡说什么？”又故作镇定强加了一句：“你以为什么人都有资格登我们宋家的门吗？就算考取了功名又怎么样？状元都只能从从六品官员做起，我们家可是三品大员！”

　　书童听不出来宋舒的心慌，嚷嚷着说：“我看他那么聪明，还那么善良，最重要的是他长得也还不错！将来要是做官，肯定是个好官。”

　　宋舒：“……”

　　快闭嘴吧！

　　脸都不由得红了红，十分不自然。

　　今天也没有心情逛了，天气再好也不想逛，掉头就朝家那边去。

　　“少爷不逛了吗？今天带出来的银子还没花完呢！少爷！”

　　“不逛了。烦不烦？出来一遭总能碰到他！”

　　“碰到谁？那个书生吗？是哦，好有缘分。下次要是再碰到他，少爷要不要去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宋舒原本就很快的脚步，这会儿走得更快了。

　　“做朋友？他也配！”

　　书童摸一摸自己的脑门，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紧赶慢赶的追上去，糊涂的很。他想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古怪。可是他知道，少爷这会儿似乎有些……羞恼？

　　嘶，为什么？

　　宋舒脸色有些不好。有些事情，越不去想，反而心里面已经想了千百遍。

　　要是没有再重逢，宋舒觉得自己心绪起伏不会这么大，随着时间过去，肯定能淡忘。

　　可是现在，脑子里的画面全部都是匍匐在那宽厚的胸膛上，被迫吞到哭求……

　　自己这样记得，无法忘却。

　　那人呢？

　　他还记得吗？

　　他大约是不记得的，只当做野梦一场罢了。

　　可恨！

　　可恶！

　　还非常可耻！出来逛个街，都要在他面前晃一晃，彰显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