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四年秋》飞鸟投林鱼戏水

1、第 1 章 被捕

　　民国三十四年秋，华北津州军统局

　　听到车喇叭声响起的时候，周灿知道是局里行动队的人出任务回来了。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后脖颈，使劲甩了下头，就好像自己能把心中那虚无和恐惧的感觉甩走一样。低声咒骂了句那刚一闭眼就会来惊扰他的噩梦，他从豪华的红木大转椅里站了起来，透过敞开着的窗户往外看，门口的护卫刚匆忙的打开雕花的黑铁门，行动队几辆黑色的老福特轿车鱼贯而入。

　　来到这个世界半年了，半年来他几乎天天都是提着心过得，不知道这会儿行动队又拿了什么“战果”回来，直想千万别是自己这边的“同志”

　　有俩个人在打头轿车的副驾驶和后座钻了出来，是行动队一组的组长李建和组员赵志坚，周灿看他们下车后快步转到后排的另一侧车门，粗鲁的从里面拽出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那男人身形颀长，穿着件法国斯莱利姿的白衬衣，衬着秀颀的脖颈，衬衣上面几个扣子应该是被扯掉了，衣领大敞着，露出一片单薄的胸骨。两条腿修长，本该笔挺硬阔的黑色西裤从裤脚往上被撕开了一条很长的口子，——应该是刚刚有激烈的打斗过。

　　周灿看到他的时候，心不由停跳了一拍，这身影似乎非常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隔得有点距离，面貌看得并不真切，周灿却依然感觉觉这男人的脸很是俊雅。这会儿他双手被反铐在了身后，被李建和赵志坚推搡着往前走，步伐颇显狼狈。

　　周灿看他们去的是刑讯室的方向，对那男子莫名的熟悉感让他禁不住想过去把人看清楚，还不等转身，却看到李建不知何故忽然去掐捏那男子的后脖颈，被那男人挣扎着侧头甩开，李建似乎很生气，冲着那男人的右腿腿弯一脚踹下，那男人本就单薄，这一脚立刻让他失了平衡，虽然他极力去稳住身形，还是因为力道太大，往前一个趔趄，单膝跪在了地上。

　　李建却犹不解恨似得，又冲着已经单膝跪地的男子的后背发狠力踹了上去，直到看他倒在地上，李建竟抬腿用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又用手去拽起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扭过来面对着自己。

　　那男人两侧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睑，周灿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李建蹲下身漫不经心似得附在那男人的耳边说了句什么，起身后突然冲着他的小腿腿骨踢了过去，周灿心里大叫不妙，似乎听到了那人骨头断裂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已听到那男子低沉的痛呼声，却又刚出了声就被自己愣生生的止住了。

　　周灿在楼上喊了声住手，声音不大，却足够李建他们听到。等他匆忙赶下去，李建没有再继续踢打那男子，却拽起那男子的衣领把他扯了起来。

　　“周处长”李建对刚刚走过来的周灿恭敬地道：“他拒捕，还伤了我们兄弟的一条腿，我先替我们兄弟讨回来！”

　　周灿点了点头，镇定地说：“到此为止，你们按规程来，免得让外面的人逮着我们的把柄，说我们滥用私刑”

　　“嗯”李建答应着，轻蔑地看了眼那男子，轻笑道：“这人发出的消息被我们截到，电台也在他住的地方被翻了出来，若好好交代了，人就能转走，兄弟的仇就没机会报了；若不交代，这断了一条腿的罪，相比他接下来要要受得罪，真得就不算什么了，”他轻佻的看了眼那年轻人，继续道：“应该也称不上违纪吧！”

　　“没人找当然算不上，但是……”周灿扫了这年轻人一眼，李建知道谁一眼看到都会觉得这男子身份不一般，他脸很瘦，却又是有浅浅的一层肉的，骨相也美，脸上没有任何突出的凌厉线条，很是柔和，这会儿因为疼痛脸色苍白，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尤其是这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虽然这会儿处境狼狈，也掩不住身上那股天然的自信优雅。

　　周灿让开路，两个人不再似刚才那般粗鲁的拉扯这男子，这男子被踹的腿不敢使力，走起来有点一瘸一拐，周灿想了想，还是追上两步蹲下身抓住了他的小腿，用了很大力气才没让他挣脱出去，直到把他从膝盖到这腿踝的小腿都摸了一遍，站起来后并不看他，只对李建道：“没事了，走吧！”

　　还好骨头没断，周灿不知为何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行动队这段时间特别卖力，监视、绑架、暗杀、逮捕……队里的人每天风风火火，进进出出的忙得一个个都脚不沾地啊似得，这种忙碌不禁让外面紧张，即使是局里各部门的人都开始一个个谨言慎行，都知道这忙碌后面总不免多了许多冤假错案，也不知道又有几家孩子的父亲因平白几句抱怨被投进牢里，也不知道牢里又被投进去多少激进冒进的学生，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胸怀国家前途出路的各党爱国人士……而撤侨在即，各种间谍活动非常频繁的日本人却没抓住过几人……周灿想着，有点烦躁，又不知道在年轻人犯了什么事情。

　　——局里的人都能猜到赵处长这么卖力本来是冲着中统局办公室主任的任命来的，如果单以强硬的手腕和狠戾的行动来说，赵处长的确实是有实力来挣一挣这个位置的。不过，有机会挣这个位置的可不只他一人，电讯处的雷处长就绝对算得上一个对手。

　　雷处长是个精于人际关系的老狐狸，为人八面玲珑，又有手腕，兼之资历最老，这个时候自然也是要积极表现一番，争取一下的。

　　除了赵处长和雷处长，司法处的张斌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看似风平浪静的中统局，内里实则暗潮汹涌。

　　就在大家都在猜测着中统局主任之位花落谁家之时，竟也有传言出来说主任的任命已经被内定下来了，只等着任命下发，新的主任是这位二十八岁的总务处周灿，说得煞有介事，似乎真得一样。

　　……周灿，很多人惊诧不已，他会是新的办公室主任吗？这是真得吗？凭什么是他？

　　任命还没下来，这传言已经让周灿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局人员的目光，——这个刚到中统局，就被任命为总务处处长的年轻人，当时便引得大家侧目了许久。只是这周灿把总务处长做得不温不火，虽然无可指责，却也实在没啥突出，加之周灿在局里为人低调，大家的关注不久便沉寂了下来，没承想这才过去多久，大家又被这周处长扔了一颗炸弹，做总务处长不到半年光景的周灿竟然有可能会坐到津州中统局主任的位置上？

　　这周灿究竟是何方神圣？除了英俊帅气吸睛外，其他方面大家都觉得稀松平常的很。

　　周灿的外形确实出众，一米八八的身高，健硕挺拔的身材，坚毅俊朗的面容，但当中统局的主任又不是选美，帅就能高升吗？怎么可能？大家都不傻？如果传闻是真得，那这小子背景一定不简单。

　　一时大家猜测纷纷，谣言漫天飞。有羡慕的、有嫉恨的、有要看他笑话的，有下定决心要逮着机会让他出错让他不能当这个中统局主任的……

　　周灿当然明白大家这段时间私下里对他的各种评头论足和猜忌，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

　　这会儿他点起一支烟，想着刚才那个男子被带走时俊雅脸颊上因为疼痛而沾着的细密的汗珠，那紧抿着的薄唇，柔和的脸部轮廓，深邃的五官，尤其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那一双似含了情义的桃花眼，嗯，怎么即蛊惑可又那么清明。

　　他夹烟的手指有些发抖，他确信，原来的周璨是认识这个人的，两个人相熟到什么程度，他一时感受不到，只觉得心突突地跳地厉害，他知道那是原来的周璨牺牲时一缕残魂扑到他身上时留给他的记忆。可如果这人真得认识自己为什么在刚才见到他却不出言求救，当然就算向他求救如果犯得事儿大他也没权利放人的，就好像通共——，刚才李建不是说搜到了电台，可是

　　他突然觉得忐忑不安，感觉这个人犯得事情肯定不小，既然有电台，那就是做谍报的，哪边的，日本那边，他摇摇头，心里确定肯定不是日方的人，那就只能是共——可自己见到的潜伏在津州的并没有这么一位同志，想到这儿他自己心里吓了一跳。怎么办？自从见到他，周灿就觉得心神不宁，他要静下来好好想想办法，想想怎么参与到局里对这个人的审讯的事情里，他知道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把对这个人将要受到地伤害降到最低，却实在没有任何把握在这样的罪名下能为他做些什么？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局长秘书吴兴春敲响了周灿办公室的门，在缕缕缭绕的烟雾里，他看到得是周灿一张沉思着的悲喜不辩的脸。

　　他带来局长的指示，让他去第二刑讯室的刑讯现场。周灿刚刚给安局打过电话，这会儿正等着他来传话。

　　吴秘书见周灿这会儿似乎并不急着过去，只见他在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递了过来，吴秘书连连摆手，周灿道：“这是我父亲去南京述职时带回来的，吴秘书不必客气，我年纪轻，资历又浅，很多事还要仰仗着吴秘书您多多提点！”

　　吴秘书是局里除了局长外，少数几个知道他的来历背景的人了。这会儿听周灿这么说，又看确实推托不过，也就恭敬的接过茶叶道：“竟然是周市长带来的茶叶，我一定要仔细品赏！”然后又道：“刚刚刑讯室抓住的那个人，听行动处赵处长跟安局汇报说，好像是一条□□的大鱼，安局让周主任您和相关各处的处长都去听一听！”这几个月，周灿对行动组的各类任务从来不属于相关的可以参与审讯的处长，不管抓了的是谁，跟总务处一般都扯不上关系，吴秘书不知安局这次为何专门嘱咐让喊上周处长。

　　周灿早已经知道了主任的任命结果，但通知还没发下来，吴秘书却已经开始叫上口了，虽说四下无人，吴秘书可能也只是用这个称呼让周灿意会自己是知情人，是安局的人，安局的人以后自然也可以是周主任的人，毕竟安局和周灿的老爹两个人关系慎笃，少不得权势上的交换和互助，不过，说到这方面，自然是安局多借周家的势。毕竟周家的权势可不限于津州城，那周灿的大伯和堂兄在重庆都是身居高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周灿听了急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吴秘书，我年小，吴秘书直接唤我名字就好！这主任现在叫不得呢”吴秘书听他这么说，微笑道：“周处长过谦了，那你这会儿就过去吧，我出来时安局已经过去了！”周灿虽然年轻，他却定然不会直呼其名。

　　刑讯室没有窗户，甫一进来，潮湿发霉的气息铺面而来，周灿进来后随手关上了沉重的铁门，关门的响声震动得昏暗里的灯光摇曳，晃在几个人的脸上，照的里面的人一个个如果鬼魅一般，他们这会儿正在审视这个刚刚被抓来的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