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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无知的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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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时,四人围坐在桌边,天边月亮缺了小半边。
酒液潺潺,咬在杯盏一线。
魔神嘴角略勾,同珩生碰杯,言语中意味颇深:“何夜何月不思人?”
珩生对着天上的缺月遥遥一敬,将酒饮尽:“便如同此夜此月。”
陈李:“……”打什么哑谜?
盲女笑了笑,看向他:“我也是听不懂的,你来尝尝这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李心想,难道她的眼睛是看得到的么?
盲女似乎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偏头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用手指点了点:“听得很清楚。”
陈李了然,拿起筷子吃吃吃。
魔神突然对他说道:“你不记得我了?”
真是要命。陈李莫名不敢看珩生,只作呆愣一笑:“当真没映像。”
珩生淡淡道:“他进了域,忘掉了些东西。”
魔神了然一笑:“即使如此,你……”你也不打算让他想起来?
连自己师尊都诓骗,真对得起伪神这个身份。
珩生平时很少笑,此时倒是笑得开怀,连带着杯盏中都起了涟漪,于是杯盏之中的小月亮也不得圆满:“即便如此,我……”
“我也不知……”
如此开怀,引得陈李侧目。
他放下筷子,很是真诚地提议:“据说有一处神山,你若是有什么夙愿,从山脚三拜九叩到山头……”
“你多说些好话,那位神明没有不应的。”
认真的?
魔神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两人。教伪神去拜神?
不知哪家山头能这么不“神仙”。
珩生“嗯”了声。他眼睫轻颤,似乎是醉酒,就是此时,那薄唇也是向下抿着的,似乎是有些委屈的样子。
你再仔细看呢,又觉得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只是美人醉酒,徒若游丝牵连罢了。
怎么看怎么多情。
深究却落不到风月之事上。
光明磊落得令人惭愧不已。
陈李心想师兄是真好看。那又如何呢?
等到此次任务结束,两人定不会再相聚了,更别论举杯共饮了。明明是同一个山头,可他总觉得离别之日在即。
陈李举杯:“这一路上多谢师兄照拂。”
珩生看向他。
那目光温温柔柔,浸在月色里。酒盏轻轻一碰,清澈的酒液流淌进咽喉,怦然一下,簇拥到心窝处。
是谁在祈愿岁岁年年呢?
反正不是陈李。
祈愿的人,连自己的神明都没有告诉。
原来,除了陈李外,还有人在更早的时候就堪破了离别。
时间空间之神啊,万事万物都能溯源根本。
可唯独于此事上,百无一用。
他们留在小院过了好几日。珩生与魔神常在树下对弈,陈李便同盲女一起,没事数数蚂蚁。
魔神看了不远处的两人一眼:“决定了?”
珩生落下一子:“尚未。”
“就你这样,还想劝我放过镇上人。”
珩生:“律人易,律己难。你想必也清楚,就算月亮真了又如何,下一任魔神必然现世……”
“图一时痛快,还是长久,全在乎于你。”
魔神不为所动:“哦,我倒不知,还有长久之道?”
珩生闭了闭眼,璀璨小空间呈环装围绕周身,他右手推了推:“之前我无意中瞧见……”
魔神伸手摘了一颗小空间。
只见一条河流水位就比之河床要高些,河床上搁浅了一条龙骨,水流流过。
“冥河。”
珩生道:“凡界旱涝三年,亡魂无数,冥河水少了一瞬又盈满,正是这一瞬之间,我瞧见了龙骨。”
真龙入冥水,虽有损伤,但也可脱身而出,祂一直沉溺于冥水之中,为何呢?
冥水犹如真火,能消解魂灵。
魔神领会了珩生之意。
“你要我毁去真身。”
珩生摇头:“岂敢。”
小空间尽收于掌心,他眸中仍残留一些闪烁星光:“我只是多了句嘴而已,如何抉择,但凭本心。”
“那你的本心呢?”
珩生将目光落于陈李的身上。
魔神将一子落下,言辞犀利:“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想要替代我,成为伪……”
“甚至是下一任魔神呢?”
珩生垂眸,指尖举一子,迟迟不肯落于棋盘。
正如他自己所说,律己难。
落子无悔。
人生来就是一个做什么决定都会后悔的东西。
所以他连决定时,都显得优柔寡断。
这一步如何走,才能不至于分散。
魔神笑得很残忍:“不如你同我一样,造一个域,他现在蠢笨得很,无知才能快乐。”
“不行的。”
珩生仍在游移不定,但想也不想地否决了在脑海中盘桓了很久的念头:“他说云游时,遇见不和就打架,打赢打输都喝酒……”
“域就算再大,他也能感触到真假,人心是骗不了的,我怕他届时连酒也厌倦了。”
魔神总算是不笑了,他问珩生,也问自己:“你到底是怕他厌倦酒还是你自己?”
珩生笑了笑,道:“他们不同的。人是需要很多东西的,不只是伴侣。饿肚子的时候尚且顾不了,可一旦饱暖了,就会想要鲜花烟花落日朝阳……”
“他虽然不是人,但我总觉得,他当人会更快乐些。”
于是,棋局还是未明朗。
陈李对盲女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呢?”
盲女正在听陈李数蚂蚁,他一停,她便皱起眉毛来,似乎是周围的人给了她这样的暗示,皱眉毛是了不得的事情,凡事都可为之让步:“怎么停了?”
“我平日里耳朵灵敏些,但也没能听得见蚂蚁的移动轨迹。真是有意思……”
大概是魔神的口头禅吧。
她说到“真是有意思”的时候刻意模仿了魔神的语调,托着下巴,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我们要能听的话,就可以听到了。”
不就是防他们俩嘛。
陈李没有接着数:“魔神……我明明没见过他,他却两次提起,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盲女很是淡然:“放宽心,他的话能十成十的真,你们必定认识。至于失去了一些记忆,很正常啦。人嘛,无知才会快乐呀。”
陈李:“……”
盲女凑近了一点:“你给蚂蚁搭个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也太幼稚了吧。陈李用树枝戳出小沟槽,随意扔了根木棍横在上面:“搭好了。”
“这么快!”
陈李见此,问道:“我可以碰你的手吗?”
盲女兴奋地点点头。陈李便将她的手拿到“桥”的上方,往下点了点。
“在这里。”
盲女白皙的指尖触到了木棍,不敢用力,指尖有些发痒:“是蚂蚁吗?”
陈李:“嗯。”
盲女将指尖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
“我也经常会遗忘。”
陈李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嗯”了一声,心想这眼睛挺好看的,看不见可惜了。
“但我总觉得你们口中的他是个好神仙……”
在盲女的记忆里,魔神是一个好神仙。他会听见她的祈祷,给她带来食物和温暖。
眼瞎是残疾。
弱者理所应当地被同类排挤、迫害。
若是神明,理所应当地该慈悲,该冷酷,该观世间万象。
然而在她住进他的神祠后。
她得到了他的庇佑。
这个神是爱世人的。
祂不吝啬于福泽,接纳每一个纯善的信徒,直到有一天,盲女被他带到了这个院子里。
“可我想了半天,只有日复一日,在这院子里……我想不起其他的东西。”
人心最不可欺骗。
陈李沉默了一会儿:“你没有跟他说?”
这里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盲女方才对一只蚂蚁都好奇新鲜得不得了,她分明知道,此地不是什么人间常态。
盲女道:“你会对神明要求什么吗?”
“许愿不算。”
陈李摸摸鼻子:“我总觉得神明也没什么,就好像你和我一样,所以有什么要求,我会酌情提出来。”
盲女道:“那你好厉害。”
“一般一般。”
她笑了起来,将指尖抵在地面,蚂蚁晕头转向,她也不急,耐心地等它离开,忽而心中有所感悟。
“你说我像不像这只蚂蚁?”
陈李了然:“蚂蚁也没什么不好。”
“神明会喜欢蚂蚁吗?”
陈李道:“你可以问问他,但我觉得他不一定能理解。”
“那你会喜欢蚂蚁吗?”
陈李想了想:“那要看是什么蚂蚁。”
“所以你不是个神明。”
陈李道:“至少这个院子是真的。”
盲女哼了声,小声地说:“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时间呢。”
“我很喜欢。”她纤细的指尖在空中点了点,忽而,想到了什么,对陈李道,“有个地方,要不要一起去?”
陈李:“这不好吧?”
但双脚非常诚实得迈了起来。
盲女领着陈李上了阁楼,再将小窗推开,率先往外爬去,动作十分熟稔,想必是来过不少次了。
陈李跟在后面。
原来是屋顶。
陈李好笑地摇摇头,坐到盲女身边去。树下的人看了过来,他挥挥手,故意问身边的人:“为什么要悄悄的来?魔神不知道?”
盲女沉思:“不知道,他没提过,就当他不晓得吧。”
“我带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你,你的师兄,可能想要忘记某些记忆。”
陈李嘴角的笑容僵了下来。
夜风微凉。他看着天边的缺月,想了又想:“十五还差几天?”
盲女答不上来,她的时间也是混沌的,她道:“圆满这种东西,越求越不得,怎么办?陈李,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