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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水煮三国 ...

  •   二十七,水煮三国

      嘉靖十九年。陆炳站在诏狱中的一囚室外面。心道,自己虽掌了锦衣卫所,但锦衣卫属军职,里面辈份资格比自己长的大有人在,就算知道诏狱中冤情遍布,一时也没有办法施展。前些日子,陆炳便请朱厚熜下了一个“凡有事枉人冤,许通行奏”的旨意,这才有了借口可以大张旗鼓的整顿锦衣卫。

      锦衣卫所内人可以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归北镇抚司所管,专管诏狱,缉拿审问。制造冤假错案他们是行家,因此油水也很多。另一个部分归南镇抚司所管,负责侍卫,以及所里的军规军纪,这部分与前面比较起来算是一个清水衙门,但若不甘如此清水,要分北镇抚司一杯羹也非常容易。南镇抚司只要猛揪住北镇抚司的一个过失,再紧跟着穷追猛打,那么北镇抚司就会规规矩矩俯首听命。至于错误怎么追,这就用到锦衣卫所中的第三部分人,诏狱中的犯人。诏狱中的犯人以前必须是廷堂要员,尽管现在有些放宽要求,但依旧还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前些年首辅夏言还曾到此一游,可见里面的犯人大部分不可以等闲视之。这三部分,看似北镇抚司所最勇猛,如同曹营占着天时,皇上的命令在那里,但刚则易折,厉则内荏,这里的人员流动得最快。南镇抚司如吴国占的是地利,关起门来它最大,顺手整人的事情。陆炳也没有少做,以前看到北镇抚司有些冤屈实在不像话了,也会尽力出钱出力周旋。而诏狱中的犯人如同蜀,占着人和,廷堂上面几乎都是保全赞颂他们的人。整整一出三国演义,要在里面做到按先生说的“知行合一”,就得理清这里面的关系。

      陆炳心道,自己现在是孤身一人在整肃锦衣卫所,如同关羽关羽千里走单骑,要过五关斩六将,好在朱厚熜就在那里支持着自己,总不会落得一个败走麦城的地步。想到那个人的支持和期望,陆炳又不禁对自己微微笑了笑。

      隔着囚室的木栅栏,可以看到其间有一位女子,尽管才十七八岁,但精神不振,神色枯槁,衣裳褴褛,看上去竟满是死灰的气息。她的名字叫李玉英,因为淫-乱的罪名被拟了秋后凌迟的重刑。供词上写着,与人通奸,欲谋害继母。现李玉英写了一份声诉,道供词她自己并没有画押,当时她已经晕过去了。然后又道,自己根本没有通奸之实,而且谋害之事更加是子虚乌有。李玉英为什么会在诏狱里面是因为她过世的父亲李雄原是锦衣卫千户,后来战死沙场,而李玉英的弟弟因此袭了千户的职位,偏偏过不了多久又忽然失踪。因为一干人等与锦衣卫有关,所以这个案子就发给了诏狱。

      当时审问的是锦衣卫署指挥使陈寅,他与陆炳的父亲同辈。陈寅的回答是,当时人证物证俱在,不能算作草率结案。人证就是李玉英的继母焦氏。据焦氏所说,看到有男人出入李玉英房间,但待去捉拿时,男人却已跑了。留下的物证是一只因翻墙而遗落在墙角的鞋,一支据说是奸夫赠送的钗,还有就是两首李玉英与人私通所作的淫词。但就算是有奸,千刀万剐未免过重。陆炳看了所有的审问记录,也便猜到原因,估计是署指挥使陈寅一直问不出奸夫的下落,所以有些恼羞成怒,于是干脆拟了这么一个刑罚,报心口的憋闷之气。

      现在李玉英陈词是,鞋子她根本没有见过,钗本来就是她的,而那词不过是一时感伤所写,并无它意,再三陈述自己一直处在深闺,根本没有什么奸夫,至于继母的证词则是因为她一直就想为她亲生的儿子争世袭的那个位子,先是害死了弟弟,然后又陷害自己。

      陆炳看到这两句“愁对呢喃终一别”,“柴门寂寂锁残春”时,心道,这词可以说思春,也可以说是思恋亲人,所以拿来为证未免有些荒谬。陆炳又看了一眼李玉英,见李玉英行止端庄,也不像放荡之人。

      陆炳又虑及,李玉英自述深在闺中。陆炳便吩咐校尉去叫一个可靠的稳婆过来,然后也没有问李玉英什么话,就离开了诏狱。

      过不了多久,陆炳正在看其他案卷,那个校尉就带着稳婆过来回话。稳婆确证李玉英还是处子之身。陆炳听了之后,冷笑一声。处子之身的人还可能被告通奸已久有所图谋,这个诏狱真是什么样的冤屈都可能有了。陆炳唤了一个千户,让他将李玉英从死囚室中换到女监,并且除其枷锁,好生照顾。

      陆炳带着锦衣卫经历沈链,骑马到了广安门外的李府,说明来意。焦氏便让管家出来招待。管家将陆炳沈链两人带到当时李玉英的闺房。管家指着闺房外院连着的一道墙,道,“姘夫当时就是从这道墙翻过去的。”

      陆炳和沈链相对一望。千户也算一个从五品的官职,院墙的高矮自有规格,并不是一个寻常人所能翻越过去的。陆炳看了看沈链,眉头一扬道,“你去翻一下试一试。”

      沈链本来在一路上都义愤填膺的与陆炳道,李玉英如何冤枉,一定要为她翻案怎样怎样。于是,沈链二话不说,就准备尝试攀爬院墙,结果是双手向上举直了,还没有够到墙的最上面。于是沈链像青蛙一样,无力的跳了两下,然后双手一摊,向陆炳表示无能为力。

      管家又立刻道,“当时这里还有两块石头。事发之后,夫人怕再惹祸端,就请人搬走了。” 沈链道,“你现在就唤人再帮过来。” 管家正在喃喃的想说什么。

      陆炳道,“若取不了证,其中干系你是否打算一人承担?”

      管家只好让陆炳和沈链两位官爷稍等。一会儿就见管家使人搬来了两块大石头,一块上有雕凿的痕迹,尽管有些大,但抬的两个人比较轻松,应该是用于做假山之类装饰的石头。另一块长着青苔,看上去比前一个小,但是四人抬着,而且抬得人都很吃力的样子,倒像是做台阶的基石。陆炳问道,“原先就是这两块石头吗?” 管家点头称是。陆炳也不点破。

      就见沈链翻上墙,然后跳了出去。陆炳与管家从靠近的偏门绕了过去。沈链见到陆炳,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陆炳忍住暗笑,对管家道,“当年,那姘夫跑到何处?”

      管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道,“跑进了林子,又是深夜,小人就没有追上。”

      陆炳便与沈链离开了李府。陆炳见沈链脚崴得厉害,便扶沈链上了马。

      陆炳也跨上自己的马,就听到沈链在一旁道,“什么翻墙而过?我虽然是个文进士,但好歹也练过一些拳脚,从墙上跳下来都威了脚。”

      陆炳道,“沈经历若技不如人,也不必自艾。”

      沈链道,“我技不如人?我还是小心的跳下去,若真有姘夫,他乌灯瞎火中惊慌失措的一跳,不摔了才怪。”

      陆炳笑着不语。两人回到北镇抚司,陆炳便吩咐两个校尉去日夜紧盯着李府。到了里面,陆炳又对沈链道,“把你的鞋子脱下来,留作证物。”

      沈链不解,依言脱下鞋子。沈链本已经是一瘸一拐,脱了鞋子,更加象一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晃动着,挪到案台前。案台上是李玉英一案的证物,那只据说是姘夫的鞋也在其中。

      沈链比对了一下,就见自己鞋上面满是泥泞,而那双鞋上不过有些灰尘。沈链自言自语道,“那墙挨着河堤,土壤很松,怎么跳也不会这么干净啊。”

      陆炳补充道,“我从礼部那里查过记录,那日的前些时候正好下雨,所以河堤理应更加泥泞。”

      沈链听了陆炳的话,再看看两只鞋子,过了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老大,你故意坑我!”

      陆炳暗笑,心道,这不是你刚才说要明察秋毫,给你机会好好体验一下爬墙的乐趣。

      过了几日,盯梢的校尉回来说是挖到尸体,原来焦氏毒死了李府长子,也就是李玉英的弟弟,就葬在一处干涸的河床。而焦氏见陆炳他们来到,便慌了神,准备移尸,正好被暗处的校尉抓住。这样焦氏关于李玉英的供词可以全部不取信,从而关于李玉英的指控已经全部可以推翻。焦氏被拟了秋后问斩。李玉英给予释放。

      李玉英从诏狱中出来如隔天日。沈链怜其遭遇,敬其刚毅,平素中多加照顾。

      乾清宫。朱厚熜勾了焦氏的死刑,问道,“验出李玉英的处子之身,就可以还她清白。你怎么又查出一个案中案?”

      陆炳道,“不是我查的,是手下的人去查的。”

      朱厚熜道,“你要天气记录查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其中玄机。为什么还要手下人故意去折腾?”

      陆炳道,“诏狱中案子上千,若我每件都过问,岂不太累?我要慢慢引导和信任他们去做事情,我才落得清闲。”

      朱厚熜道,“这倒也是,盯梢暗查本来应该是锦衣卫最擅长的。不过,你倒懂得取长避短,不提犯人问案,直接找人暗访。”

      陆炳皱了一下眉头,心道,诏狱所谓提人问案,不过是用酷刑来威逼别人,还不如训练手下好好找证据才是。

      朱厚熜又道,“以后你们暗访到什么,可要都告诉我。”

      陆炳笑道,“皇上是想知道,夏首辅新进门小妾长相如何,还是想知道严尚书怎么跟正妻琴瑟相调的?”(注:夏言没有后嗣,所以忙于房事,希望能够有一个后嗣;严嵩夫妻感情很融洽。)

      朱厚熜佯怒道,“撕了你这张嘴。”说完,顺手扔了一个笔架去打陆炳。

      陆炳随手接了,拿在手上道,“这个是青瓷细纹的,赏给我了。正好与上次你扔我的蟾注凑成一对。”(注:笔架是搁毛笔的,蟾注是向砚台中滴水的。两个都比较小巧。一手抓握起来,扔了,打人正好。)

      朱厚熜恨得有些牙痒,抬眼却笑了。

      月余,锦衣卫署指挥使陈寅致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水煮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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