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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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完天尊像，江善把抹布一丢，蓬头垢面的靠在供台下，阳光打在身后金塑，神仙脸上流落水珠，宛如斑斑泪痕。
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压抑的喘息，手因为过度劳作变得粗糙，关节红肿。想起从前父母督促他练箭，被那些金贵散发着香气的药膏呵护着，他的手从来跟新生儿一样细腻，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平民百姓耕种放牧莫过于此。
等到江善真正体会过，才知道其中的不容易。
因柳氏篡位，宁嘉公主与驸马双双投海，连带四子二女，最小的尚在襁褓中，还未被浪卷走，就被岸边的礁石碰死了。
全家唯有江善侥幸生还，师父感念晏室恩德，救他庇护他不说，还将毕生真传授与，可其他师兄弟不知江善来路，见他个毛头小子一上来就得了青眼，十分不爽，处处刁难江善。
我应忍受，我能忍受的，师父把我藏住已非易事，不能再给他添麻烦…江善累得发抖，把手又伸进脏水桶里去。
跳海后，他最讨厌的就是水，只能把抹布想象成敌人，使劲拧，往死里拧。
擦完整个大殿，江善躺到床上，还没休息两下，窗外又丢来个篮子。
“灵迦，去买个菜，然后把晚饭做了。”
买个菜，就真的只是买菜而已。江善眼神空洞的走在闹市，忽然看到一串肉，渴望的直咽口水，他上次吃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道中修行清苦，还要茹素，给的钱贪墨了也买不起半块。
迎面走来一队官兵，江善赶紧低头，脚步匆匆的往道观赶，忽然听见“江氏”两个字，不跑反追了上去。
又一个江氏藩王被弃市枭首，全家男女老少也没有放过，后脚就随他去了。百姓围成一圈，指指点点，江善心生恐惧，盯着鞋尖不敢直视尸体的眼睛，虽与这些远亲萍水相逢，难免兔死狐悲。
江善强作镇定，回去煮饭，本就清淡，经此一遭更加食不知味，师父看出他有心事，命他不必收拾碗筷，到房间里来。
“今日，你都看见了？”师父打量着他的神情，淡淡的说。
江善捏了捏拳“是。”
忍不住抬头“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复仇。”
“唉…凭你眼下的实力，如何能与他们抗衡，还是再练练吧。”
这是不争的事实，江善身体一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师父一扫拂尘，拍拍他的肩“你的心情，为师都懂，见晏室倾颓，国将不国，我如何不痛心？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灵迦，你明白么？”
江善咬唇不语，师父又叹了口气“去抄经书，静静心吧，为师不是罚你，而是什么时候你心静了，就不用写了。”
平日里干活，因为太累，反而没心思东想西想，如今叫他抄书，没写几个字，笔杆子就被他硬生生捏断了。
本来江善就对这些痴人呓语不感兴趣，父母带他去礼佛，全当杂书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善只得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可柳氏都杀人杀到他眼前了，他怎能装聋作哑！有那个耐心听这些无稽之谈！
一不做二不休，江善把竹简拿起来，刚想掰断泄愤，又缓缓放下手。
春去秋来，江善已经成年，骁朝真的取代了晏朝，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努力做好每件事，师父教的，无论是诗书，还是经典，五行之术，他都虚心学习，只为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每次江善想要出山，师父都会说他修行还不够，于是更加刻苦。
这日江善又上街买菜，就见官兵押着一户人家出来，不，不止一户，几乎是满大街的抓人，简直像敌军进城了一样。
江善警觉的躲入小巷，拉住个行人问。
“江氏藩王不是都死绝了么？！怎么又要抓人？”
“不知道啊！说是有叛党勾结前朝…”
喧闹过后，江善看着满地的尸山血海，心潮汹涌，他就是这座城里唯一的江氏遗孤，这些百姓有没有勾结前朝，他会不知道吗？
柳践啊柳践，你都坐稳皇位了，还滥杀无辜做什么，就那么怕有人向你复仇吗？
江善踉踉跄跄的回到道观，经过多年的共处，几个师兄弟早已与他打成一片，见他面色不对，纷纷上来关心，只有师父挥了挥手，让他去大殿等着。
看着镀金的神像，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来者，江善更觉得虚妄，这么些年，他也不是没求过。若是真有神明，又怎会使众生蒙受此苦。
“师父，我想好了，我马上就要出山。”
听到开门声，江善打定了决心，回头对他说。
“不，灵迦，你火候还不够…”师父长叹，老生常谈的道。
“还不够？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把天下人都杀尽吗？！”江善意识到自己语气冲了些，对人拱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不孝，忤逆师长，让师父伤心了。只是，我实在不能冷眼旁观下去了！请师父谅解，如真有来世，定生生世世结草衔环，犬马相报！”
见他去意已决，师父终于忍不住说：“等等！你现在还不能出山！”
江善听他如此信誓旦旦，不由停下脚步。
“为何？”
“唉…唉呀！为师观你，有帝王之相，推算你生辰八字，算到你命中有一劫，二十岁前，不得出山，若出，则成不了大业，若不出，必将龙登九五。”
他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江善一眼“现在，你理解为师的良苦用心了吧？”
室内响起毛骨悚然的笑声，江善转过身，还是那副乖巧和顺的样子，对他说：“好哦，我完全理解了。”
他缓步靠近，师父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江善一把抓住他的发髻，莲花冠被打落在地。这么多年的劳作，江善早就对这里了如指掌，很快找到了一件趁手的凶器。
他用香炉，狠狠砸在人脸上，一下又一下，香灰四溅。为防他叫出声，先扯了他的舌头，边打边愤恨的低吼：
“你这个伪君子！在那些香客面前装得悲天悯人，九五至尊？谁稀罕！”
“你这个贱人！贱人！耽误了我这么多年！贱人！”
师父已经断气，江善把香炉一丢，伏地号啕大哭，无人可倾诉，他这么多年的愁与苦，只有染血的神像见证了一切。
次日，江善一切照旧，对观中众人宣布师父去云游了，继续主持道观事务，直到三日后，才离开道观。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