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纸》砚丞书

6、女人

　　孟惊倪八岁那年遭遇过一次绑架，被丢在郊外的一处废弃车间里，无尽的黑暗以及时间感的错乱给了她漫长的精神折磨。
　　她原以为最痛苦也不过如此，没想到更恐怖的还在后头。

　　每当她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时，车间外面就会十分突兀地响起一阵尖锐的怪叫声，冷不丁把她从睡眠中惊醒过来。
　　间隔的时间也许固定也许不固定。
　　但是外面的声音就像是掐准了一样，在她稍稍从恐惧中抽身，准备进入睡眠时，就会毫无预警地响起来。

　　如此循环了许多次以后，在她的精神已经衰弱到濒临奔溃，以为自己会消逝在这篇黑暗中的时候，车间的门开了，微弱的白光斜进来。
　　被惊吓了太多次的她已经有些呆滞，茫然地看着车间门口进来一个身影。

　　那一刻她迟钝地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即将获救，结果那人又丢了个男孩到她脚边。
　　那个男孩就是蔚寅先。
　　那也是孟惊倪第一次见他。

　　八岁的蔚寅先同样寡言少语，但远比同龄人成熟。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默默无声的温柔以及安全感，那正是当时的孟惊倪十分渴望的东西。

　　孟惊倪缩在角落里很久，才听见他说话。

　　“你害怕么？”

　　孟惊倪精神紧绷，不敢回答。
　　他又说：“你过来吧。”

　　忽然外面又传来怪叫，孟惊倪吓得恨不得嵌入墙内，没想到这时蔚寅先在一片混沌中摸了过来，帮她捂住耳朵，直到侵略般的声音停下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车间一个逼仄的角落，孟惊倪靠在蔚寅先的怀里，终于如愿地睡了绵长的一觉，尽管最后她还是被噩梦惊醒。
　　但醒来时，她身边有蔚寅先。

　　孟惊倪被绑架后没有掉过一滴泪，但醒来她第一时间感觉到蔚寅先还在自己身边时，终于敢放声大哭。

　　“你自己说过，你会陪着我直到我不需要你为止。”孟惊倪抬着头，黑暗中努力寻找他的眼睛，“我现在，没那么需要你。”

　　蔚寅先开了屋内的灯，然后才走出孟惊倪的房间。
　　下楼以后，他借口警队有事，头也不回离开了。

　　没多久裴姨上楼，看见待在门边不知道想什么孟惊倪，小声说道：“刚才阿先又回去加班了。”
　　孟惊倪回过神，“嗯”了一声，往屋里走。
　　裴姨跟进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孟惊倪坐在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画册，她愣了一下，忽然说：“裴姨，他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蔚寅先回到市局办公室，正在里面值班的两个人见到他时吃了一惊。

　　陈放看他面色冷沉，赶紧站起来说：“蔚队，你不是回家过节去了么？”
　　蔚寅先没接茬，从工位拿了份厚厚的卷宗，边走边说：“开会，把妇女失踪案的细节再对一下，事发时间，地点，每个受害者的社会关系，标点符号都给我抠出来。”

　　陈放和对面的江闻面面相觑。

　　陈放：“蔚队这是吃炸药了？”
　　江闻：“之前连熬三个通宵都没见他这么大的怨气啊。”
　　陈放：“除了咱们严局和案子，还有什么能给他气受？”
　　江闻犹豫道：“……女人？”
　　陈放义正辞严，“别胡说，他寡得都快出家了，哪来的女人？”

　　半路折返的蔚寅先把手里的卷宗往门上重重一拍，门口“砰”一声响，把嘀嘀咕咕的两人给吓得平地一激灵，赶紧收拾收拾跟上去。

　　蔚寅先拉着两个人忙到深夜，然后叫江闻把两名犯罪嫌疑人先后提到审讯室，他审了一夜，陈放在旁边做笔录做得偷偷打呵欠。
　　直到凌晨4点钟，蔚寅先终于消停，回自己办公室洗了把脸，躺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直到早上8点钟，陈放忽然跑进来，表情有些复杂地说：“蔚队，那些失踪的女孩儿回来了！”
　　蔚寅先一下子从沙发坐起来，“什么情况，详细说。”
　　陈放说：“那些来报过失踪案的家庭都来了电话，说他们女儿昨天凌晨已经回家了。”
　　“全部都集中在凌晨？”
　　陈放点头，“对。”
　　“每个人的具体时间。”
　　陈放递了份文件过去，“都记录在上面了。”

　　蔚寅先接过来逐个逐个看了半天，说：“拿份市里的地图过来。”
　　陈放反应迟钝，“啊？”
　　蔚寅先抬头看他一眼。
　　陈放这才清醒过来，“哦，我这就去。”

　　蔚寅先接过地图的时候，又交代下去，“你和江闻分别带几个人，对昨晚回来的这些女孩做个案件回访，让江闻机灵点。”
　　陈放：“收到！”

　　一直到上午11点钟，蔚寅先的微信收到两条短信，一张照片，和一个定位。
　　他和队里交代了两句，拿了外套就往外走。

　　蔚寅先开车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一家五星级饭店，他找到位置，四处看了看，然后对着座位上的人问：“人呢？”
　　周为安摆着张无辜脸，“你来得太晚了，早走了。”

　　蔚寅先淡淡说：“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周为安大声说：“蔚警官过河拆桥啊？看来你和孟惊倪是一样的嘛，对你有用就搭理两句，对你没用了就弃之如敝履。”

　　蔚寅先的表情有些冷，“我给你的东西用处不小，咱们是公平交易。”
　　周为安不高兴地抿抿嘴，然后指着对面的座位，“反正也到饭点了，坐下一起吃个饭咯？我手上还有些孙严方的录音，蔚警官应该有兴趣才对。”

　　蔚寅先表情平淡地看了她半晌，看得周为安脸颊发热。
　　他忽然神色一松，坐了下来。

　　周为安让人给他添了副碗筷，一边说：“我好歹是你的线人，你整天给我摆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嫌疑人。”
　　蔚寅先浑身放松地靠着椅背，有些懒懒无谓的样子，“周小姐当初不就是因为我最会摆脸色才看上我的么？”

　　周为安被他直言道破，只是意外了一下，兼之有一点赧然，然后又从容地笑开，“到底是谁说蔚警官正经古板的？我看你对女孩挺游刃有余的嘛。”
　　蔚寅先喝着茶看了眼腕表，没有搭腔。
　　她又说：“这附近有家茶庄好像不错，一会儿去坐一坐？”
　　蔚寅先说：“今天局里事情多，我不能出来太久。”

　　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蔚寅先接到了附近派出所的电话，他一听，脸色都变了，拿上车钥匙就走。
　　周为安赶紧追上去，“饭没吃完你去哪啊！”

　　蔚寅先上了车刚系上安全带，副驾的门忽然开了，周为安径自坐了上来。

　　“周小姐，我现在有事，没时间陪你玩游戏。”

　　“我今天没开车出来，你顺利路送送我，不为难吧？”

　　蔚寅先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把车开出去。

　　抵达派出所门口，蔚寅先甩上车门往里走，快步去了调解室，门一开看见孟惊倪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顿时松了口气，她边上坐着梁伽然。
　　接着他才注意到孟惊倪对面还坐着一男一女，是孟淮让和他身边的女伴。

　　孟淮让看见蔚寅先的时候，脸色骤然间变得极度难看，目光很阴沉。
　　但是蔚寅先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而是多看了他身边的女孩两眼，那女孩貌似有点心虚，目光一直闪躲，甚至低下了头。

　　“蔚警官？”调解室里一位年轻的民警走过来，“来的是你啊？”
　　“不好意思，”蔚寅先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来接人。”
　　“这儿这儿，”梁伽然忽然出声，她乖巧地举起手，“是来接我们的。”

　　民警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下次有什么矛盾，记得以和为贵先沟通，当街打架影响不好，而且伤到自己怎么办？”
　　梁伽然打断道：“行了警察同志，这话你已经说过八百遍了，我已经刻骨铭心了。”

　　蔚寅先看向孟惊倪，见她站起来的时候脚颠了一下，赶紧走过去问：“脚怎么了？”
　　孟惊倪昨晚才一副无情无义的样子对他放了一回狠话，现在面对他就有点不那么自在，“没事，刚才不小心崴了一下。”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梁伽然立马冲着一直阴沉着脸的孟淮让破口大骂骂：“说不过就对女人动手，就问你要不要脸？！”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孟淮让倏地站起来，指着自己肿得变形的左半边脸说：“也不看看你们干了什么？”

　　蔚寅先看见都忍不住要愣一下。
　　刚才因为视觉盲区的原因，他没发现孟淮让已经变形的另一边脸。

　　梁伽然寸步不让，“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屁大点本事没有就回家面壁去吧！”
　　孟淮让反唇相讥，“我看你就是个疯婆子！今天药吃多了吧你！”
　　眼看双方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民警赶紧大声呵斥：“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派出所，要不当着大伙儿的面你俩再打一架？！”

　　“……”

　　蔚寅先扶着孟惊倪小心翼翼走出派出所大门，一边说：“我带你医院检查一下。”
　　孟惊倪说：“我听说你们最近为了失踪案没日没夜地忙，你别浪费时间管我了。”
　　他不说话看着她。
　　孟惊倪只好解释，“一点小伤而已，伽然陪我去也是一样。”

　　她说完回头看一眼，发现那位民警一路送他们出来，却借机又在批评梁伽然。

　　民警：“冲动，易怒，得理不饶人，这些都是不可取的，你今天要听取教训。”
　　梁伽然面无表情，哼哼两声。

　　蔚寅先说：“我开车来的，送你去医院很方便。”
　　孟惊倪道：“蔚寅先——”

　　“我不想再听你说昨晚那些话！”他一语剪断。

　　其实蔚寅先也有固执和任性的一面。
　　这一点只有孟惊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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