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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拯救 ...

  •   “新月。”萧景明复述着她的名,又凝眸瞧了她片刻,无数疑惑呼之欲出:“你的家在哪儿?家人呢?”

      新月沉思着,心下怆痛,止不住的摇头。

      良久,沉沉道出一句:“都死了。”
      心底却涌上一阵酸涩。
      她想家,想爸妈,也想小花。

      她垂着头,一下便噙了满眶的泪:“在这个世上,我没有家。”

      这般小的姑娘,家散人亡,奔庭州而来又险些丧命,真可谓惨绝人寰。
      见她怅然若失,萧景明又忆起白日里她那般凝望着自己的目光,似将一切生的希望都给了自己的模样。
      片刻便拧紧了心。

      萧景明豁达一笑,安慰道:“罢了罢了,既是过去忘了便忘了,从头来过,天宽海阔自有容身之处。”

      “嗯…待战乱过去,能活下去便好了。”

      “有我在,自然可以。”

      听萧景明一言,她且笑且泪,脸颊印出很浅的梨涡。

      他道的那般赤诚。
      可他这样的豪强士族子弟,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又如何能知平民百姓于乱世之中生存的艰辛。无处谋生,若非早早饿死,无钱医治而病死,便是丧命于刀剑之中。

      然而新月亦明白,此刻必须接受这个铮铮事实——自己的的确确来到了这危若朝露的时代,既活下来了,那就要奋力活下去。不论是坦途或是荆棘,人生也当继续啊。
      也罢,这般忧虑矛盾又有何用,不如先解决当下吧。

      沉默有顷,她扬起了脸,开口道:“萧景明,我有些饿。”

      闻言,萧景明唇角不由扬起一抹笑影,拉着她便道:“走,带你找吃的去。”

      新月却因膝弯伤痛未止,一时未能站稳。
      萧景明见状,躬下身小心翼翼将她背起在背上,而后戏谑一笑:“你还真是毫无重量。”

      新月心中惶恐,怎么能让皇帝背着自己?她连声道:“我可以自己走,不碍事的…放我下来吧……”

      萧景明置若罔闻。

      少顷,新月内心轻叹一声,也不再反抗,便就这般懒懒伏靠在他的肩上,心中蓦然有了莫名的宁定。
      她太累了。

      萧景明见她乖顺下来,又道:“这几日就与我一同待在大营中,好好养伤,哪儿也别去,待战事平息了再做打算。”

      这军营几日后又何尝不是血流成河的战场。
      而如今若出了大营,偌大的城早已无处能容下她。小花的尸首尚在那荒野外,新月都做不到令她入土为安。
      因为只有在这里,方有可能在这战乱之中暂且保全性命。

      新月实在无力再去想,只轻轻应了声:“好。”

      *

      军营中的日子算不上舒适,比起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对新月而言却已是难得安逸。

      而后,司徒珩掌握了北狄军粮仓所在,不出几日,崇郸粮仓便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粒米不剩。

      这日,黄昏时分,新月见营中桌上竟摆起牛酒来,又见伙兵们已早早地就开始埋锅做饭,准备今夜的庆功宴了。

      不过是烧了个粮仓,何来庆功?
      心口蓦地一震。
      她已然猜到,今夜北狄便会向昭军开战,所谓庆功宴不过是掩人耳目,实则是引诱拓拔弘率兵趁机大举进攻昭军军营,军营中必然已暗藏伏击。
      拓拔弘今夜便将被射杀于此。

      她即刻拎着裙摆,快步朝萧景明的帐篷奔去。
      行至半路,见萧景明也行色匆匆向她而来。

      新月神色凝重,张皇道:“北狄军将到了,快离开这里。”

      萧景明将她揽上了马背,只和平道:“我知道,跟我走便是。”

      新月愕然:“去哪儿?”

      “放心,还不会把你卖了去。”萧景明说着,急急驾马带着新月离了大营。

      快马加鞭往林中小路上了山,良晌,二人便来到一处悬崖边。
      萧景明故作若有所思状:“容我考虑考虑,如何卖个好价钱。”
      “你……”新月一时凝噎。

      萧景明跃下了马,侧身栓紧马绳,睨视着悬崖下方,目光清厉而凝重。
      新月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才豁然发现,此处竟能望到军营全貌。

      开战在即。

      *

      是夜,二人在深林的悬崖边,遥遥望着远处的烽火狼烟,直至火光席卷了几乎整片营地,手心握出阵阵汗来。

      谁能想到,才来了昭代短短几日,她竟就将亲眼目睹战争。
      虽曾想象过士兵战死沙场的壮烈,可如今这地狱般触目惊心的画面,让她实在心如刀绞,满怀无尽的肃敬与悲怆。
      只得别过脸去,不忍看,也不忍听。

      过了许久许久,硝烟才逐渐散去,埋伏在周边的昭军将北狄军队重重包围了十余重,北狄兵或倒下,或逃窜,或是成为俘虏。
      混乱中,一少年高举起旗帜,旌旗与身后的绯红色花袍迎风招展,如琼枝一树。

      胜利的呐喊从前方传来。

      *

      二人回至营中时,空地上聚集着上万号身着甲胄的士兵,一片黑压压人头前方,百余名身着北狄服饰的人,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名与新月年纪相仿的孩童。他们中有伤残被俘的士兵,有士兵的家眷,皆被拷起双手双脚,并排跪于木质台上。
      当中那名衣着显眼,高大魁梧的男子,便是可汗拓拔氿。

      陆贺手持利剑,高声道:“北狄缕缕叛乱,肆意屠杀我大昭子民,庭州城内外血流成河,哀怨滔天。我杀你整个王室为庭州百姓祭奠都不为过。”

      拓拔氿则忿忿道:“昭王小儿昏庸无能,饿死了多少黎民百姓,我这刀下亡魂可比不上你昭国的万分之一。”

      “死到临头还敢妄议圣上,当真是罪无可赦。今日便以尔等首级谢罪。”
      说罢,陆贺便示意下属即刻行刑。

      众士兵皆高喊:“杀!”

      陆贺要杀了拓拔氿?这如何可能?
      新月记得,叛乱平定后,陆贺将率领众将士与北狄王室立下和平盟约,并大义释放众人,为此后数百年北狄与昭王朝的和睦共处奠定基础。
      如今陆将军胜利后将北狄可汗拓拔氿虏了来,竟直接下令斩首示众。

      顾不得思虑,新月一个箭步穿过人海向前方奔去,眼看着士兵即将把刀刃高举过俘虏的头顶,急切高喊:“将军,北狄可汗不可杀!”

      陆贺疑惑:“哪来的小娃娃?”
      众人只见一名身长三尺的女孩儿,跌跌撞撞爬上台去,连刽子手都疑惑地停下了手中的长刀。

      “将军,杀了北狄王室,只会激起西北各部族的民愤,引发更多的叛乱。”

      拓拔氿冷哼一声,随即仰天大笑:“尔等中原小儿,只会不分昼夜的争权夺势,视人命如草芥,视天下如儿戏,还会在乎和平二字?”
      跪于可汗身旁的男孩儿眼眶锁着泪,也应声道:“陆贼,你不过是只朝廷的走狗,呸!”

      陆贺眉梢怫然紧锁:“匹夫竖子,何须与你们多言。”

      此时又听一醇厚嗓音道:“父帅,不如待明日卫丞相前来,再呈丞相决议。”
      说话之人站的笔直,胸襟挺扩,身后绯红色花袍在寒风中飘舞。他是举起大旗的那位少年,陆贺的第三子——陆家三少陆重风。
      十四岁起征战沙场,隐忍果断,杀伐无数,是令后世都闻名丧胆的“屠人之神”。当下才十八岁的年纪,神色锐利的模样已叫人望之胆寒。

      新月曾见过他几次,虽知他尚且年少,仍是惧怕得从不敢正眼瞧他,而如今他竟能帮着自己劝阻他的父亲,新月不禁讶然。

      陆贺宽袖用力一挥,瞋目喝道:“不杀了他,如何面对庭州百姓?动手吧!”

      新月慌了神,伶瘦的臂膀用尽所有力气拉扯住即将动手的士兵,“将军!请将军三思……”说罢,鼻尖一酸,泪水便噙于眼眶中。

      她也惶恐,也惧怕刀刃。
      她也知是北狄人屠了她在这世上仅有的“家人”,杀害了那唯一待她好的小孩儿。

      可在她的印象中,拓拔氿是英雄,同拓拔弘一样。
      二十年后,拓拔弘之子拓拔宥将被推崇为可汗,助北昭平定战乱,带领北狄人民与昭盟好。自那之后,草原和平兴旺长达数百年。
      她无法看着本应名垂青史的数人今日丧身于此,而若他们死了,边境还会出现多少像今日这般的战争与杀戮。

      士兵被新月拉扯着,一时间竟也无从下手。

      陆贺不胜其烦:“这是谁家的娃娃?将她轰走!”

      正此时,司徒珩自旁款步走来:“陆将军,围师必阙,穷寇勿迫。你我都知晓圣上一向以大局为重,待禀报圣上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司徒珩如今虽只为一方太守,然论资历论威望,当今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卫伯颜都当让他三分,更何况提到了圣上,陆贺即使怒气满腹,彼时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陆贺下令,暂缓行刑。

      司徒珩垂眸瞧着新月,而后将她牵至身旁,悄声问道:“如此可好?”
      言不尽意。

      新月被他牵住的手止不住的发颤,她抬头看着他,微微点头,红的发胀的眼眶中满是感激,眼中雾气氤氲了视线。

      *

      没多久,便有传令兵快马加鞭而至。

      「北狄率兵屠城,亦有反叛之心,但朕念其曾数次击退他国敌军,惦北狄百姓疾苦。庭州一战意在息战,若拓拔可汗愿立盟约不再发起战乱,并安抚边境各部族和平相处。今后北狄年税减免为白马三匹,骆驼一匹,且朝廷每年提供粮食千石,牛羊百匹,百件丝绸衣物作为补贴,直至天灾战乱结束。」
      士兵纷纷将利剑收回鞘中,拓拔氿见状,接过圣旨,目光如炬:“罪臣愿立此约。”

      于是众人皆道,是那个身长三尺、素色襦裙的女孩儿,让北狄王族全族幸免于难。

      当下,司徒珩又忆起新月对萧景明的舍命相护。
      这小孩儿,明明那么纯净真挚,却又好似深藏若虚。明明看着柔弱卑怯,却能视国之大义重过性命。
      他不禁回想起少年时的自己。
      她竟只有九岁?司徒珩不禁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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