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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幸存 ...

  •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再徐徐睁眼时,新月平躺于布幔围起的帐篷中,烛光昏暗,四下无人。她身上覆着厚厚的羊皮衾子,后背脖颈处传来阵阵剧痛,她下意识摸了摸背部,伤口处已用布条裹起了几重。
      久违的煦暖。
      她看得出,此处是军营帷幄。

      活下来了。

      绝境逢生,心下反倒释然了许多。

      她强撑着爬起身,披上衾子便下了榻。
      打开帐门,雾霭初起,雨停了,天色已渐晚。目之所及即是一片由木墙壁垒围起的军营,旌旗猎猎的壮观景象令她由心而发的震撼。

      迈着步子惶惶不安向外走去,未行几步便见一行行身着戎服的士兵列齐行来,中有几人窃窃私议道:
      “不是说那粮仓就在崇实么?塘骑这都寻了一日,怎的没点动静。”
      “谁知这消息真假,我瞅着那就不靠谱。”
      ……

      新月听闻,心下便隐隐不安,崇实?北狄?粮仓?

      此时,三五人自营中徐徐走来,士兵即刻齐齐行礼:“见过司徒府君,周使君。”

      只见几人中,司徒珩长身而立,他微微颔首,墨色的发如落瀑微扬,片刻间好似晃了月光。

      竟是他…

      如今司徒珩应已过了而立之年,还是这般面如冠玉,清如鹤,望如仙。

      新月躲在人群后身后呆呆望着,恍若凝在原地。

      他曾是昭代最年少的太尉,年仅弱冠就为先帝立下了赫赫战功。
      昭宣帝时期,他却辞去官职只愿任庭州太守,镇守一方,庭州与韶京相邻,庭州城虽不大,永安时期司徒珩调任此地后,庭州便一度是中原地区最富饶之地,民熙物阜。
      后世之人皆不知其所以,有人道他是因儿女情长,有人道是因忌惮弹劾诋毁、宣帝的狐疑。

      新月却始终坚执他是为卧薪尝胆,为将来能率领万军开启北昭复辟之路。

      几句寒暄后,司徒珩垂眸看向人群后的新月,只见小小的女孩面青唇白,蓬乱的碎发下,清澈的大眼睛正望向他,如同受惊的小鹿。
      他向旁人示意:“相宜,带这孩子去洗澡房梳洗吧,找件干净的衣衫。”
      陈相宜应答:“是。”

      新月却总觉得,似有哪里不对劲。

      犹疑间,她注意到有一男子须发皆黄,高鼻深目,左颊有块巨大的黑斑。
      这般胡人长相,面上黑斑,他是北狄可汗的弟弟拓拔弘!

      此役细节新月虽不甚了了,但却清晰记得拓拔弘终将作为北狄将士战死沙场。如今怎么会身着中原长袍,现身在昭军的军营当中,还被众士兵称之为“周使君”,他分明是潜伏于此的敌军细作。

      热衷历史之人,总有着与生俱来的家国情怀。

      她将心一横,身上披着的羊皮衾子随风扬起,踉踉跄跄奔至司徒珩身旁,怯生生唤道:“先生……”

      他转身,微微诧异,随即柔声道:“小孩儿,有事么?”

      旁的几人皆诧异看新月,有朝廷所派的镇护将军陆贺,还有泰然自若模样的拓拔弘。新月如鲠在喉,只凝睇着司徒珩,点点头,眸中满是恳切。

      她此刻只信司徒珩一人。

      司徒珩会意,便告知众人先行,而独自驻足原地。

      寒风瑟瑟,她将身上的衾子裹得更紧了些,确定周遭无他人后,忐忑道:“先生,那名须发皆黄的男子,他是北狄人,是细作。”
      分明是数九寒天,她皱起的眉宇间却紧张到挂起细密的汗。

      司徒珩听闻,不由凝眉,半蹲于新月面前,刀刻般的俊脸仅于十多公分外凝眸看她。

      这是新月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司徒珩的模样,这般与他对望,呼吸都恍若停滞了少焉。
      他的鼻梁那样高挺好看,浓密的睫毛遮住眸底,似神明般摄人心魂。

      他竟眉眼温和道:“周公就职半年来屡建战功,他如何会是北狄人?”

      新月心中斟酌,而后似小大人一般从容答道:“若我没猜错,周使君这半年以来应从未曾带过家眷,且从未战过草原汗国,更偏选在北狄南下攻城之时前来支援。而他的相貌…相貌更像是胡人。”

      司徒珩沉默少顷,只应答道:“无错。”

      闻言,新月便明白,他一定也曾有过疑虑,或他早已心知肚明,又或者,委派拓拔弘来此本就是引蛇出洞。
      紧绷的心宽了些许,稚嫩面容却一副凛然模样道:“先生……北狄屯粮之处,在大营后方三十里处的崇郸,而非崇实。”

      司徒珩浓秀眉宇一瞬蹙紧,拓拔弘一事他已然知晓,但军中知晓此事的不过他与陆贺二人,这小孩儿却能如此清楚,还这般急切告知。
      如若这是因她洞若观火,一望而知,那北狄粮仓所在之处她从何处获悉,又为何这般言之凿凿。
      他不敢置信,却又直觉,她绝不是信口胡言。

      一时默然。

      新月眸中些许急切,笃定说道:“请先生命塘骑军前往一探便知。”
      哎,若是穿越过来的年纪能再大点儿就好了。

      半晌,司徒珩便心领神会,伸手理了理新月乱作一团的发丝:“好,我知晓了。”他澹然一笑道:“伤口还疼么?”

      疼痛早已被其余感受掩盖,新月缓缓摇头。
      心中担忧,又怔怔问道:“先生,萧公子可好?”

      司徒珩点头:“放心罢。”
      又道:“相宜,稍后为她梳洗时,且当心她背部的刀伤。”

      陈相宜是这营中唯一的女将士,她应声前来,便领着新月朝洗澡房而去。

      行出几步,新月又不禁回首看向司徒珩离去的身影。
      她知道,他与这里的任何一位领袖都不同。
      他不论在何种困境下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策,自临帝时期至武帝时期,三代帝王,六十余年,始终竭智尽忠,至死不渝。

      更有,他当真是这世间最最温润之人。

      *

      将浑身的血泥擦洗净,陈相宜又细心替新月梳了干净利落的分肖髻,只轻轻束起在脑后,自然垂落下来,换上素色襦裙,服饰发型是昭代特有的清新和端庄。
      连日来浑身的污浊,现下总算看着干净了些。衣裙虽大了不少,也显得新月脱俗的好看。

      新月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如凝脂,五官稚嫩,有一瞬,她甚至以为自己就是这个朝代之人。

      内心感激一言难尽,哽咽道:“多谢将军,给我这么好的衣裙…”

      陈相宜心下一软,摸了摸她的头:“梳洗好还真是漂亮,饿不饿?要不要给你拿个馒头?”

      先前发生的血腥场面还挥之不去,新月绞心难忍,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陈相宜道着,白日在城中,她与周子栩率兵马赶到时,长刀正往新月身上砍去,而就在那时,不知是从何处飞来数枚利箭,几名北狄壮汉竟皆身中一箭于左胸口,不偏不倚,一发入魂,纷纷痛苦哀嚎着倒于血泊之中。

      “将军可知,是谁救了我们?”

      “这倒是真不知,也未见人影。”

      新月眉间微蹙:“日后若知恩人姓名,定涌泉相报。”

      帐门外,萧景明披星戴月匆促而来。

      新月转眸,瞧见他平安,心下暗自庆幸长叹,便朝着他奔去,担忧道:“你还好吗?”

      萧景明一时错愕,凝视着她洗净后的精巧面庞而微微失神,心下良久动容,方才道出一句:“我没事。”

      闻言,新月冁然而笑。
      这是新月穿越后第一回笑,亦是萧景明第一回见她笑。
      唯见容貌似白璧般无暇。

      他顿了顿,道:“先前医师说你的伤口未伤及要害,但仍需静养,两个时辰后还需换次创药。你既醒了就好生歇着,别乱跑。”
      说罢便又立刻牵起她来,道:“陈将军,我先将她带走了,多谢。”

      陈相宜闻言一笑,应了声“好”。

      新月也就愣愣儿随着他出了门去。

      “为何这般舍命救我?”萧景明说着,目光仍凝睇着她。

      新月心中思绪万千,可又如何道的清?
      她思虑少顷,圆圆的双眸闪动,只道:“我想你活着。”

      萧景明眼睫微颤:“可你自己险些就死了。”

      是,彼时她已然做好准备迎接死亡,当下亦是万分坦然,澄净的双眸似有无底之深,言语平淡道:“如今也算是幸免于死,必有后福吧。”
      唇瓣扬起浅浅的笑:“谢谢你带我走。”
      谢谢你,让我自万丈深渊中重获新生。

      闻言,萧景明也不羁一笑,少年英气的面庞浸透了山间的风,倜倜傥傥。

      原来古时的夜晚如此安宁,抬眼便是漫天星辰。

      萧景明开口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新月低头看着自己,还是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身体。
      她是谁?她如何才能知道自己是谁?那些记忆又是从何而来?

      斟酌许久,只道:“新月,新旧的新,月亮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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