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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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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迟面无表情的起身,爬下榻整着衣冠,一本正经道:“陛下可要起床?”
姬樾这次没有阻拦,他懒懒倚着头,宽袖垂下露出截玉似的手腕,悠悠道:“朕累的很,不愿起来。”
阮迟:……
多大的人还赖床?
他明明记得姬樾十岁后就没贪过懒觉了,心中无语极了,面上却狗腿子道,“陛下为政事夙兴夜寐,是该好好休息,陛下可要再小寐片刻?”
姬樾看了他两眼,突然坐起来,“朕看着你便睡不着了,还是传人梳洗吧。”
阮迟转过身深吸两口气,笑容满面的走出去传人。
穿着青衣的宫女们捧着水、帕子、牙香筹恭恭敬敬走进来,跪在床前伺候他梳洗。
这便没阮迟什么事了,他站在一边看着,发现这群宫女全都容色不俗,明显是被精挑细选来伺候人的,只是不知为何,全都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更别说邀宠献媚了。
其实昨天他就发现了,虽然姬樾是个皇帝,但宫外伺候的一只手都能数清楚,还全都藏在难以察觉的暗处,一双眼阴恻恻的像是盯梢恶鬼,阮迟乍一瞥差点被吓死。
除此之外,他过得无比清闲,想想其他大璃皇帝别说出宫,就算在京郊猎场玩,都要时不时接封急报,就算昏庸无道不理政事的先帝,手下人做什么也要在他这过一遍。
这样想来,姬樾的日子也没想象中那么好过。
他在这儿发呆,宫女们已经利索的伺候好了这位无权天子,又规规矩矩的列队走出宫门。
阮迟又问:“陛下可要用膳?”
姬樾懒洋洋歪倒在床上,“让他们送到榻上来。”
阮迟:……长床上了?
他一言难尽的表情被姬樾尽收眼底,眼里兴味更浓,逗小狗似的朝他招手,恨不得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来。
阮迟忍着怒气凑过去。
姬樾轻叹,“你这身量,平日里怕不是缺衣少食,连好东西都没吃过,看着真让人心疼,不如这样……”
宫人捧着精致细腻的小菜鱼贯而入,香气扑鼻,阮迟忍不住走神片刻,又看向姬樾,此时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热度,喉咙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他假意奉承,“承蒙陛下厚爱,我怎么好意思呢?我晚些与宫人们一道吃就行。”
姬樾垂目遮掩笑意,“不如你伺候朕用膳吧。”
阮迟:?
阮迟:……
你还是个人?
他觉得自己的怒气值从腰攀升到胸口,眼看着就要从脑袋满出来了,连忙一头把脑袋栽进胸口,声音憋得瓮声瓮气,“多谢陛下。”
桌上,凉的热的荤的素的,色香味俱全,可惜他只能看着,还得往别人碗里夹。
吃吃吃,就知道吃!
阮迟眼中的怨念几乎溢出去,只管一股脑给姬樾布菜,却没发现姬樾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桂花鱼翅,腌笃鲜,蟹酿橙,倒不知是何人将夫子的旧时喜好打听的一清二楚,居然显摆到他眼前了。
低着头浑身怨气的阮迟莫名感觉后颈有点凉,他警惕抬起头,对上姬樾含笑的目光,顿时毛骨悚然。
谁又惹他了???
姬樾撇下筷子,笑意不达眼底,“罢了,朕吃不下,赏你吃吧。”
阮迟眼睛都亮了,他有多久没吃过这些好东西自己都记不清了,一下把警惕心都抛之脑后,“真的?”
“朕还能骗你不成?”
阮迟火速谢恩,小心翼翼坐到离姬樾最远的地方,正准备大快朵颐——
“等等。”
姬樾被他瞪得顿了顿,心想这探子也不是没脾气,脸上却笑意更浓,捏起节筷子夹着笋片递到他嘴边,“张嘴。”
阮迟脑袋空了空,下意识抬眼看。
姬樾袖中是凛冽的白桂花香,随着他的动作逸散过来,让人想到塞北凛冽的寒风。
战场上刀兵无眼,阮迟伤了手臂,曾经被姬樾当孩子似的喂了一个月。
后来胳膊一能动,他立马把姬樾赶出军帐,谁敢再提喂这个字就出去领军棍,渐渐他都以为自己忘了。
姬樾看着愣住的阮迟,眼里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却温柔的很,“怎么?”
阮迟对上他的眼睛,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装作羞涩垂眸,“陛下,有人看着呢。”
姬樾眯了眯眼,阮迟立马闭嘴,乖乖张嘴把东西吞了。
他吃东西时腮帮子一鼓一鼓,浮着浅金绒毛的侧脸在光下剔透如玉,姬樾凝神看了看,忽而轻笑一声。
一时兴起立马成了兴味盎然。
他又夹了块鱼,递到阮迟嘴边,阮迟没想到他还玩上瘾,硬着头皮张开嘴,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居然把阮迟喂了个八分饱,到最后阮迟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小心翼翼道:“陛下,我吃饱了。”
姬樾倒没强迫他,拿了块白布慢悠悠净手,“撤下去吧。”
宫人战战兢兢进来收拾碗筷,姬樾淡淡垂眸看着,阮迟总觉得忘了什么,半天才想起来,“陛下,您不吃吗?”
姬樾转眸看他,“看你吃便觉得饱了,你若想吃,再啃两个柿子给朕看看。”
阮迟:哈?
他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然而伺候的宫人已经很机灵的端上盘柿子。
黄橙橙的,伸出一模全软了,想着都让人口齿生津。
阮迟很没出息的……又馋了。
他抬头看一眼姬樾,姬樾半倚榻上,捧着本不知道什么书,像是看入神了,并没有看他。
于是捏起一颗柿子,在顶端咬个小口,清甜的汁液淌入口中,阮迟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他没注意到姬樾的目光不知何时挪到他身上,眼神愈加森冷。
阮迟最喜欢吃柿子,从树上摘下来的不要,需得用秋梨煨着,直到熟透软烂了,一戳能戳下去一个坑,才让人呈在碗里,咬一个小口慢慢吸汁。
他还叫元清时,宫外的院子里有颗一人合抱的柿子树,一到成熟时,黄澄澄的柿子挂了满树,风一吹摇摇晃晃的隔着一条街都能看到,元清给国子监的学生分完了,还能剩下一大箱,四周的邻居便来朝他讨柿子,元清乐意至极。
可惜后来离京,北漠那地界寸草不生,别说柿子了,就连蔬果都是稀罕物,他不知多久没吃过了。
等他回过神,一盘子柿子全都进了肚子,本就八分饱的肚子变成十二分饱,连弯身都困难,更别说陪姬樾窝在屋里。
“陛下。”阮迟站了会儿,实在撑的难受,小心翼翼叫了声看书的姬樾,姬樾抬眸,目光缓缓落到被他吃空的盘子上。
他似乎笑了下,阮迟脸有点热。
窗外细雨如织,姬樾倚在榻上,笑容清淡,居然有种难得的温柔,“屋里待久了闷,你出去透透气吧,不必候着。”
换旁人估计要大惊失色,但阮迟却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就跨出门了,殿内顿时只剩下姬樾一人。
他脸上的笑渐渐淡了,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背影。
*
阮迟一出门没忍住打了个嗝儿,一转头有个宫女用极其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见了鬼似的。
阮迟套近乎,“姐姐,能给我把伞吗?外面雨怎么下个没停了。”
宫女冷冷看他一眼,并不和他说话,递过来一把竹骨伞就转头离开。
阮迟:……
姬樾宫里的人果真和他一样难相处。
他讪讪举着伞步下长廊,阮迟本来是想散步消食,不知不觉就走出院落,回过神就发现迷路了。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桂花林。
春三月,桂花结的不是花,而是果,只是椿城气候特殊,花枝上除了浅青色的果实,还有一簇簇纯白的花瓣,在细雨中斜斜滴落水珠。
阮迟看着花发愣,不远处树后忽而露出一角红袍,他几乎下意识藏了起来。
能在此时出现在这里,还穿成这样的,除了刚见过面的邓鹤,还能有谁?
而阮迟,万分惧怕见到他!
这个昔日学生,阮迟看到他时就良心不安,就连在姬樾身上都没这种感受。
实际上邓鹤早都发现有人了,他还认出那人衣角的绣纹便是陛下榻上那个人,可他不打算多事,正要转身离去,一个声音穿过雨幕,有点闷,“邓子安……咳咳,邓大人留步。”
阮迟差点咬了舌头,他早都不是邓鹤的老师了,一个奴才直呼邓鹤的字,得亏邓鹤脾气好,换个脾气差的自己现在就得跪下。
阮迟清了清嗓子,“邓大人,我并非是故意打扰,林中雨大我分不清方向,您可知主殿在哪里?”
邓鹤低声道:“东南。”
阮迟哦了声,“我刚来宫中,辨不清东南西北,可否邓大人为我指个方向。”
邓鹤声音带了点笑,却没回答,轻声问:“你要我指路,却藏在树后避而不见?”
自然是怕你被我的脸吓到,阮迟摸了摸脸蛋,面不改色的扯谎,“我昨夜染了病,脸上肿了,怕污了贵人眼睛,邓大人只管指路便是。”
邓鹤看着缩在树后那一片衣角,“好,你便看着,沿这条路走出去,顺着宫墙走,尽头便是主殿。”
缩在林后那个身影渐渐探了出来,雪白的下颌在伞下一晃而过,朝他指的方向瞄了一眼,迅速缩了回去,像只脚步敏捷的猫。
“多谢邓大人,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怕自己越走越偏,阮迟是绝对不会叫住邓鹤的,他这个老师当得堪比仇人,就算邓鹤是真君子,大抵心中对他是恨多过尊敬的。
阮迟垂着头,声音很低,“林中寒冷,邓大人还是快些回住处吧,我在您后面走。”
林中只有雨声,外面安静片刻,一道脚步渐渐走远了,阮迟才长舒口气,快步走出林子。
更远处的亭中,邓鹤垂眸看着离去的人。
林中萧萧肃肃,那人极其清瘦的背影穿梭在花木间,时不时抖一抖伞,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明明看不清眉目,可他就是觉得熟悉。
白桂花被雨打的下坠,零落一地,残破的花瓣有股濒临死亡的腥甜气息。
邓鹤静静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也踏着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