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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衣女人(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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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箱箱顶,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被用透明胶封在了箱顶内部。
沈姿撕开边角打开袋子看了下,是钱,大概二十张百元钞。
不过半分钟,沈姿木着脸将东西贴了回去,盖好水箱,出了浴室。
说实话,她很失望。
线索拿到了许多,故事线也串得起来,就是没什么实际用处。
从被撕掉的几页日记留下的癫狂字迹,沈姿就猜得出“我”肯定是想逃离这个家的。房间是被监视的地方,也只有浴室可以藏匿一些不想被发现的东西。那笔钱不用想都知道是“我”攒下来以备逃跑的。
沈姿快步回了房,拉开衣柜,伸手去取挂在里面的牛仔裤。她想换身衣服,可当手摸上去的时候又犹豫了。正当她纠结之际,传来的手感不太对。
裤兜里的小口袋里面装了东西。
沈姿利索将东西取出,巴掌大的纸张被折成一小条塞在里面,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封情诗。
暮色校园,
你逆着人潮向我走来,
我站在尽头等你,
亘古不变;
金色阳光将你变得耀眼,
洁白,美丽,
你说你的美丽早已覆上冰霜,
沁凉,幽寂,
终有一日会在盛夏里无声死去;
错错错,我可爱的心上人啊,
你冰冷的美丽之下流淌的是沸腾的血液,
热烈,疯狂,
我已然沉浸其中;
哪怕终有一日会沉落,
我愿化作泥土筑起坟墓为你遮风避雨。
下面的署名写着沈陆,旁边还画了个红色小爱心。
这就是初中生的爱情吗?
为你生为你死,为你站在时光尽头永恒不变。
沈姿不懂,但沈姿大为震撼。
她将纸片反过来一看,背面还有两行潦草的字迹。定睛看去,沈姿忽然眼前一亮。
一团乱麻之中,她终于感觉自己抓到了解开一切的线头。
【疯了,她真的疯了,她一定和魔鬼做了交易还要把我献祭给魔鬼!】
【她一定是发现了,一定是,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学长,你会来救我吗?】
看来写情诗的沈陆就是日记中那位学长了。
魔鬼,献祭。
这两个词让沈姿突然想起“我”的最后一篇日记。
【7月30日 雨】
【我很难过,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还是忍不住出去玩了。回来的路上鞋子都湿了,我以为妈妈会罚我,但她没有,她说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很听话很优秀的孩子,让我不用担心。】
妈妈找到了让我变优秀的方法,这个方法和魔鬼有关,也和“我”的消失有关。
沈姿脑中快速筛选相关线索。
“我”和学长的故事基本已经串起来了。
“我”和学长并非普通朋友关系,我们在早恋。学长知道“我”糟糕的家庭状况,他愿意和“我”一起逃离这里。“我”每次背着妈妈出门不是出去玩,而是和学长商量离开的计划。
一个初二毕业和一个初三刚毕业的未成年能有什么周全计划,他们的计划来不及实施就胎死腹中。
思考间,沈姿有点明白肖苗找到的“药”是什么了。在进入红衣女人的卧室和那间上锁的旧房间之前,能获得的新线索几乎都是关于学长和丈夫的。
学长是可以带“我”逃离这里的人,在走投无路之际,她可能也会把学长当做打开困局的钥匙。但只要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7月份不同寻常的超标用水,以及30日的诡异对话,31号“我”的消失绝不是跟学长成功逃离,而是死在了红衣女人手中。
学长不是红衣女人的对手,以他为钥匙逃离是注定要失败的。
现金和情诗都不能让肖苗脚步轻快主动地去打开大门,唯一能解释的是她找到了能联系上学长的东西。
【7月7日 晴】
【今天偷偷用了妈妈的手机和学长联系,被妈妈发现了。妈妈很生气,她说我不该和只知道玩乐的坏孩子玩。可是学长的成绩明明很好啊。但妈妈总是对的,我向妈妈道了歉,并保证不再和学长联系。】
手机。
肖苗找到的是手机。
从结果看,跟她联系的恐怕都不是学长真身。
时间来到十一点,沈姿躺在了床上。黑暗中,她等着属于眼珠的时间过去。
十五分钟后,视线消失,浴室传来水声,沈姿脱了鞋轻手轻脚出门。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赵予袖和李奕青猫着身子打开门。
赵予袖和李奕青看清她脚下的情形,有样学样把鞋放了回去。
沈姿示意李奕青跟她过去,赵予袖等在这里。
客厅的灯关闭后,只有浴室和主卧门缝下透出点点光晕,昏暗的空间为他们鬼鬼祟祟的行动造就了便利。
沈姿按下主卧门把,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一串钥匙。
并不意外,钥匙是红衣女人每天都要用到的东西,想也不会藏到什么难找的地方。上面只有三把钥匙,大门,主卧,老房间,十分好辨认。他们六人睡的房间是没有反锁功能的,连钥匙都不需要。
沈姿将钥匙递给了李奕青,虚掩着门站在门口,视线快速扫了一圈房内的情形。
主卧要比他们的房间大一些,双人床一侧摆着床头柜,上面有个伞状台灯,闹钟,水杯,一本书,一支笔。床尾靠墙一侧有一张梳妆台,另一面摆着衣柜和书桌,书桌上面同样有不少书。
沈姿率先去了梳妆台拿起那本书:《人类的献祭仪式与巫术》。
沈姿一面翻看一面留意门口,页角皱起,有时常翻看的痕迹,上面还有圈出的重点和笔记。不管哪一点,都说明红衣女人十分在意这本书。
李奕青的动作很快,沈姿刚大致翻了一遍他已经拿着钥匙回来了。
他将钥匙交给沈姿,对她点了下头示意没问题又无声离开。沈姿将钥匙放回原位,关上了门。
沈姿没有太多时间细细翻看,她将红衣女人圈出的重点记在心上,又去拉床头柜的抽屉。最下面两层放着的居然全是日记本,是红衣女人从小到大写的日记。如果不是日期和字迹都不同,沈姿都要怀疑这是红衣女人的孩子写的,风格太相似。
大致翻看过后,沈姿才去了另一侧的书桌。桌上除了教材外,几乎全是民俗、神学、宗教和巫术的书籍,西方居多。除此之外,抽屉里居然还有一本日记……
这本日记不像之前天天写,有时候是隔几天,有时候会隔上几个月,风格也有了很大变化。
【她死了,哈哈哈哈,她死了,她终于死了,哈哈哈哈,我摆脱她了。】
【掌控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真美好。】
【他打了我,他居然打了我!还说我呆板无趣,又说我像个神经病!!!】
【啊啊啊啊啊!他一定背叛我了!他打了我还不知足,居然背叛我!他骗我!】
【废物!都是废物!丈夫是废物!女儿也是废物!】
【废物!失败品!废物!失败品!】
【废物需要销毁,失败品需要回收!】
【阿耳忒弥斯,请让我的孩子重新降临,我会向您献上祭品。】
字里行间的疯狂和歇斯底里让沈姿头皮发麻。沈姿仿佛看到了当时的红衣女人,消瘦、神经质,平静的表面下早已被戾气和扭曲填充。
她掌控女儿的一切,她痛恨她的丈夫殴打他却没想过反抗,在丈夫看不到的地方,她用文字发泄愤懑和暴戾,她监视着家中的一切,丈夫的背叛和欺骗让她的癫狂再次升级。
她无法忍受谎言和背叛,他们对她而言不再是丈夫和孩子,只是废物和失败品。
废物需要销毁,于是她杀了丈夫,让他的躯体永远匍匐在她脚下;失败品需要回收,于是她沉迷神学和巫术,祈求她的孩子得以重新降生。
【她说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很听话很优秀的孩子,让我不用担心。】
红衣女人在某一天终于找到了让孩子“重生”的办法,在“我”又一次和学长见面的背叛下,荒诞的巫术和献祭开始实施。
沈姿的阅读速度非常快,红衣女人摆在桌上常看的几本书都被她翻了几遍。
橘色的灯光流淌而下,泛黄的古老书页好似还带着墨香,静谧温馨的环境只剩轻浅的呼吸和书页划过空气的声音。
忽然,沈姿神经绷紧到极致,大脑嗡嗡作响,寒凉从后背蔓延至全身。
这是红衣女人的卧室,怪谈秘密的藏身地,怎么可能温馨静谧!
她明明时刻留意着时间,却一度沉迷在一行行文字中。哪怕现在,她深知自己身处险境,身体却依然做不出该有的反应。
嗒、嗒、嗒。
时钟还在周而复始地规律运转,十五分钟过去了。
沈姿因为紧张五感被放大到极致,她似乎听到了水流停下的声音,然后是浴室门被打开,高跟鞋一下一下踩在地上。
红衣女人过来了,她在一步一步在向她靠近。
她该阖上书,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她没有机会再逃离这个房间,她该以最快的速度藏在衣柜或者床底。
沈姿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她实际依旧拿着书站在桌前一动不动。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没关系,她是你的妈妈,女儿翻看妈妈喜爱的书籍能怎么样呢。她不会生气的,看吧,看吧,该看下一页了。
哒,哒,哒。
如果她再不做出反应,下一个死的人绝对是她。
近了,已经很近了。
沈姿感觉自己既清醒又昏沉,周身好像被笼上迷雾,虚幻又真实。她闭了闭眼,几乎调动全身的意志力才迫使自己狠狠咬了下舌尖。
疼痛带来清醒,迷雾散去,眼前的世界终于只剩下残酷的真实。
所有东西被迅速归位,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红衣女人按上了门把带着里面的把手同时转动,在衣柜和床底之间,沈姿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吱呀。
门开了,红衣女人进入,关门,如常坐在了梳妆台前。
直到这一刻,沈姿才发现自己太过快速的心跳。真的太快了,也太重了,她甚至害怕红衣女人听到。
她不敢放开呼吸,只能一点一点控制自己平静下来。
梳妆台在床尾,沈姿在床底的视角最高只能看到她腰际的位置,从手肘时不时落下来看,能判断红衣女人是在梳头。随后她似乎拿了什么东西,从脸上取下来放了进去。
沈姿想了想,那个动作应该是取隐形眼镜。
这个动作做完,灯光熄灭,红衣女人坐在了床畔,脱鞋躺上了床。
沈姿听不到红衣女人的呼吸声,她无法从任何地方判断她是否陷入沉睡,以致于她无法在深夜趁红衣女人熟睡后离开。
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后,沈姿看到窗帘摆动,月光从缝隙中渗入,照亮房间。她缓缓吐出口气,视线拉近,沈姿眼睛瞪大,那口未吐完的气差点卡回嗓子眼让她呛出声来。
床边,红衣女人摆放鞋子的地方,那根本不只是一双鞋子,而是连着人的一双脚摆在那里。从脚踝上方断裂的、枯瘦的双脚稳稳穿在鞋子里。
诡异的画面乍然出现在视线,着实让沈姿吓了一跳。
难怪在梧桐街看到的红衣女人裙子底下没有脚,她将那双脚留在了家里,无声跟在梧桐街行人身后,踩着重合的步伐,窃取着别人的脚步声。
当没有脚的红衣女人肆无忌惮踩出脚步声的时候,怪谈场域的入口已经完全向你打开了。
沈姿也终于知道,红衣女人从早到晚,连洗澡都穿着这双鞋的原因。即便她身上处处是怪异,在他们这群人面前,她依旧维持着作为人时的习惯。
睡觉是人的习惯,在这种情况下,沈姿更加无法判断红衣女人躺在床上,是否只是维持一个入睡的假象。
沈姿已经完全放弃晚上逃离这间房的想法,只要不被发现,她可以等到早上。
红衣女人六点起床,起床后她应该是先进浴室洗漱,再把尸体拖回厨房准备早餐。她只要赶在红衣女人进浴室的时候出去就可以了。
反正已经出不去了,沈姿躺在床底静下心来整理线索。
在夜探红衣女人卧室之前,沈姿想过,不管是她还是李奕青和赵予袖,只要他们今天晚上能找到离开怪谈领域的“钥匙”,就能保证他们四人活下来。但依现在的情形来看,希望微乎其微。
红衣女人疯魔之后沉迷各种巫术神学,她并非某个神的信徒,也不属于任何宗教派系,她只是从中寻找可以达成自己目的的方法。
她需要一个听话的优秀孩子,她想要失败品回炉重造,于是她格外关注重生、再生等巫术。
以沈姿翻看的那些书籍来看,没有任何一个仪式和巫术可以使一个活生生的人重新降生成为另一个更好的人。
于是红衣女人将所有东西杂糅在一起,挑选自己想要的部分,她在旁边写下笔记:
【我会吞掉她的心脏作为种子,喝下她的血液用作浇灌,种子发芽壮大那一天,我会将她重新诞下。】
【阿耳忒弥斯,请让我的孩子重新降临,我会向您献上祭品。】
祭品是什么,从那些圈出的重点和红衣女人偶尔写下的心得笔记,沈姿已经知道了。
祭品是流淌的血液,凝视的双眼,割裂的唇角,行走的双足。
红衣女人认为把这些献给女神最能代表自己的虔诚。
流淌的血液承载我的热忱,凝视的双眼代表真诚,割裂唇角代表自己不会因为任何痛苦而停止祷告,行走的双足代表对女神永恒的追逐。
阿耳忒弥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也是生育女神,但没有谁会以这种方式向女神祈祷献祭。
沈姿想到红衣女人当时的状态就毛骨悚然。
而从红衣女人早期的日记中可以看出,她和她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病态母亲。她成长于母亲的掌控之下,恐惧母亲无处不在的视线和那根将她手心打得鲜血淋漓的教鞭。
终于,母亲的死亡让她从捆缚中挣脱出来,她为母亲的死亡,为自己终于摆脱她而感到欣喜,而她也在那一刻成为下一个“母亲”。
床上突然传来响动,沈姿的思绪被迫停下。
下一秒,她浑身僵住,屏住呼吸,脑内的警报拉到极致。
红衣女人翻了个身,床边有阴影垂落,影子渐渐放大,头发垂落下来,随后是红衣女人的额头,脸。
她趴在床边弯腰探向了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