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相思最难忘》亲爱的echo

36、叁·梅花落（八）

　　苏眉回到了锦梦坊。她撤去了红绸，打开了铜锁，但是郢都的每个人都感受到，这座锦梦坊已然不同。苏眉对于门前冷落的局面倒不是很在意，她只是静待着一月之期的来临。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苏眉一大早便坐在庭院里，抬头看着满树的三角梅，正是开得最烂漫的时候。她不知不觉间，嘴角也染上了笑意。

　　“梅娘，本官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苏眉听到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第一次产生叛逆的心理，竟然没有回头，兀自望着天空，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他只是秦国随行而来的乐师。面对袭击，他侥幸活了下来，藏在城外，只是为了保全一条命而已。”

　　苏眉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都是一样卑贱的命格。大人已经杀了苏眉一次，不妨可怜苏眉一次，放过他吧。”

　　苏眉和丞相之间静默了很久，丞相看着她抬头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这个小姑娘幼时在府中天真烂漫，为一朵花欢喜许久的样子，和如今的梅娘，判若两人。许是感到亏欠，又或者是今天的梅花实在开得太美，让他权谋多年的心也生出几分温柔，最后他留给苏眉一句，“本官准了”，此后便转身离开。

　　苏眉一直等到他离去很远，才起身回望，一张苍白的面容，行了她初次遇见他时的礼数。“多谢大人。”

　　那天之后，丞相再未给苏眉下发过命令，他似乎默许锦梦坊就这样成了一座废楼，苏眉渐渐习惯了如流水般平静的日子，也乐得轻松。第二个月圆夜到来时，苏眉在院子里看了一夜的圆月，她很怕听到兵马厮杀的声音。但是，直到天明，露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也没有听到。她为这座城守了一整夜。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她无力的笑笑，明天即将来临，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他的容颜。

　　黎牧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苏眉探听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末了，她笑自己的傻气，是她把他送走，而普天之下，寻找一个普通人，就如同在一片海里寻找一滴水，谈何容易。但苏眉也怕，若是她打探到他还在郢都附近，也许心会更痛。

　　思悠悠，恨悠悠，她的忧愁流到瓜州的古渡头，又岂能流的尽。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在城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苏眉似乎终于忘记了黎牧的曾经出现。在丞相眼里，从前的那个梅娘回来了。梅娘将锦梦坊重新装横，招募乐师谱了一系列的新曲。沉寂了三月的锦梦坊，重新光舞星转，如幻似梦。在一众客人看来，梅娘和昔日没有任何的区别。快乐来的如此轻易，大家很默契地，都把过去给忘了。

　　今夜十五，恰是月圆。正当梅娘弹弄《长相思》的曲调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冲进了锦梦坊，对着一众恍然此刻在梦中的公子们大喊，“秦国的兵马已经攻来了！救命啊！”话音刚落，满楼的乐音骤然停止，原本乐音掩盖下的刀剑声，原来离他们并不遥远。

　　一时间，众人四散，慌忙流窜。满城烽火里，梅娘兀自逆行，她一层层地登上锦梦坊的最高层，立于月台之上。听着战士们刀光剑影由远及近，寒风吹起月台周围的烟纱纷纷扬扬，冷月无声，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她本是作局人，却栽在了自己所设的棋局里。他，终于还是骗了她。

　　黎牧站在对面高楼的露台上，隐约可见锦梦坊内的光景，月台上的烟纱一次次地拂动苏眉的裙边，她却一动不动。终于，他带来的士兵冲破锦梦坊的雕花木门，华贵的瓷瓶、晶莹的玉器，在刀枪冷刃之下，瞬时化为一堆泛着冷光的碎片。玉碎声伴随士兵的脚步，竟有几分破阵乐的声音，苏眉掠开面前的烟纱，正对锦梦坊对面高楼上的黎牧，开始跳起了《梅花落》。

　　黎牧记得，她第一次给他跳的舞曲，也是这首《梅花落》。彼时，伴随清雅的笛音，梅娘巧笑嫣然，舞动的是少女的情怀如诗。今夜，如果只看舞娘的裙摆旋转，依旧如同一朵莲花绽放，可是她的满目国破家亡，她因为他，只落下个遗恨茫茫。

　　是黎牧，亲手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国。此刻，也毁了她自己。黎牧终是在士兵攻上高台的那一刻，施展轻功落入雅阁，将她与黎国的士兵隔开。他与她背对而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看不到她如断线珍珠般潇然而落的泪。在他带领士兵下楼后，苏眉仿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月台的金莲地面上。

　　黎牧为她挡下了士兵的长枪，率领军队攻入了宫墙。苏眉听着不远处攻城的喊声，自嘲地笑了。郢国世代以商业为重，王子将军养尊处优几十年，遇到能征善战的黎国攻城，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她摸索着起身，在一地狼藉中找到一壶花间醉，唱着昔日的舞曲，酒水随舞淋在她的面颊上。

　　明月如此圆满，黎牧在烽火狼烟中攻了一夜的城，苏眉于一地狼藉内跳了一夜的舞，似是在进行一场盛大而苍凉的祭奠。

　　郢都，天底下最为繁华的皇都。攻破它，也不过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