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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克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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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金丝边镜片透着室外的光亮,眼底流光闪烁的满是小心。下一秒霍松节就从奶奶关切的神色中读出了两个字:
——开闸。
可不过是补课,自己为什么要像做了什么勾当似的心虚。
“就是,上次送我回家的凌先生,正巧他是我们上几届的学长,还拿了当年奥赛的金奖,我就请他来帮我补补课。”
“那可不能让凌先生白忙活一场,比赛结束,你请凌先生来家里作客,我们好好谢谢他!”
霍松节看着奶奶,脸上的笑意透着层不明的意味,他回握那双手,软软地回道:“好啊——”
“小少爷,该用早餐了——”
“嗯,来啦——”
“进来呀——”
晴朗的中午,凌风许难得和室友一道出门吃饭,包间门刚被推开,就见里面一男一女坐在对墙靠屏风的位置,一脸的神态自若冲门口的两人招呼。
“怎么,鸿门宴?”
凌风许手插裤兜,侧脸瞥了一旁的室友,只见他摸摸鼻梁,略带尴尬地笑笑,接着大手一挥就勾过他的肩膀往座位上带。
“谁让凌少躲我躲得老远?”
座位上艳丽的少女指尖轻触刚做的美甲,甲上的钻石熠熠生辉,“别瞪着人家,邀凌少吃顿饭可真是不容易,都来了,赏个脸坐下吧——”
“岂敢,我以为你近来并不是很想看见我。”
凌风许边说着话,拿起菜单又加了几个菜,“这顿我请。”
“学长爽利!”沈逐赶在玉指糊上脸的前一秒蹿起身,为凌风许倒了杯茶。“也没什么,听我姐说学长以前也给别人补过课,这不是最近你在拎小松,所以也想向学长求求指导!”
话音落,散着热气的普洱茶杯已至眼前,凌风许唇角微勾,抬手接下这满杯的热情,
“沈公子年级第一的成绩,我真不知还要怎么教?”
“就——”
陶瓷水杯与木质桌面沉闷相接,沈逐被呛一声正打算接着编,旁边坐着的人突然开了口:“还没上菜,等这么久我都饿了。”
“你去催催。”
凌风许后靠椅背,垂眼捏着水杯来回轻轻转动,室友前脚才出了包厢,
“还需要请令弟回避么?”
“我——”
“又不是什么亏心话,我弟弟年级第一是不假,但哪个第一会嫌自己学得少?”
沈逐难得两次开闸都被生生憋了回去,这会儿鼓鼓囊囊地窝回座位随声附和。
“对啊,学长这话说的,咱们学校有哪个像您这么厉害。看小松这段时间学得走火入魔那样,就知道这小灶开得有多猛咯。”
面前这姐弟俩一个吆喝,一个葫芦里透着神秘,心有灵犀地搭台你唱我和,凌风许眼底的玩味更深,“成啊,那下次你和霍松节一道,谁也别分谁的灶。”
“这可不成!”沈逐再爱拱火,灯泡这种下限还是能谨守不破的,“学习可以,狗粮大可不必!”
“那你想我怎么教?”
“什么怎么教?”
中午后厨繁忙,工具人好容易完成任务,进门迎头就听见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出口,坐下来才觉出在座几人的不对劲儿。
“怎么啦?”
“没怎么,在夸凌少书读得好,人教得也好。”沈追收起把玩的美甲,抬眼正色道,“可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学生呢?”
“心疼谁?”
“来来来,咱走个酒先?”沈逐生怕老姐的暴脾气又收不住上来,赶紧站起来赔个笑脸。可凌风许身边的室友眉头一皱,食指点点空荡荡的桌板,“菜都没上呢?”
“那就先敬你啦!”
“所以刚才到底咋回事儿?”
菜陆续上齐,沈逐瞧他满嘴的食物,没想到绕一大圈还能给他绕回来,差点没当即摔在地上。他扯了扯嘴角,把刚掉的回锅肉捡进嘴里,“就见学长忙着教我室友,我心里眼红也想学点儿呗。”
“我说呢,这每个星期总有几个晚上我都睡下了还见不到他人影。还以为他总算谈——”
“可不就是恋爱么,孤男寡男深夜共处一室,啧——”沈逐一口塞进块酸甜可口的锅包肉,“我室友他本就睡得晚,补完课回寝室都快一点了,更躺不了几个小时。我每天盯着都觉得他瘦了好些呢,学长你可真无情!”
凌风许学习能力强,每天也不见得花费多少时间在那些薄纸上,偶尔也干些答疑解惑的善事。但他这人的另一大特点就是计划性极强,且因材施教,会根据每个学生的实际情况调整辅导方式与进度——
“啧,学这么久,不知道小松的身体不好,精力跟不上,更学不好了吧?”
沈追面色如常,贴在腿根的左手却一点一点轻敲膝盖。
“没办法,基础太差——”凌风许这话说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我劝了,可他不听。”
若是沈逐去劝说无果,倒还有几分可信。但凌风许——说他不想倒更有可能。
“竟也有你劝不动的人?”
“没办法,遇着克星了不是。”
凌风许或许想要速战速决,抬眼直直攻入沈追的心防,过分的坦荡倒让沈追感到一丝小人之心的羞愧。目光闪烁晃得她不得不别开眼。沈追不由在心底苦笑,就像她对上凌风许,也是万般的无可奈何。她薄唇微动再想多管闲事,也听出了凌风许话里的意思。他人瓦上霜终非自家门前雪,这一句轻巧的没有办法,道的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亲密。
她有些僵硬地端起水杯豪饮一口,杯子里的红袍不知是泡久了,她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
“姐,所以到底哪儿有问题啊!?”
四个人刚分道扬镳,沈逐把席间就忍不住的埋怨倒了个干净。姐姐之前说要给小松讨个公道的时候可谓相当义正严词,没想到就问了两嗓便怂了胆子。
“你不也听到他牙尖嘴利啦!”
“那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吧,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小松的性子,越是他看重的人,哪怕只是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会拼了命去完成。”
靠!
沈追耸耸肩,一脸你才发现的样子扬长而去。
“那小松岂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对啊,你们这些玩弄人心的臭男人!”
望着姐姐的无情背影,沈逐直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前去,“诶姐你这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啊,我可是你亲弟弟!——”
梨云杏雨暮春去,雨生百谷孟夏来。
入了夜,知了前赴后继短暂的一生。幽深灰暗的长廊里,无止尽的聒噪如一团接一团绵密的银针扎得人头皮发麻。霍松节捧着刚接的半杯温水困于其中,随着窗外的此起彼伏而阵阵心悸。
他捂着胸口拖不开步子,一时慌乱地腾出手来撑住墙面喘息。
急促的呼吸间,霍松节恍惚觉得有人在向自己靠近,但此刻他眼冒金星,除了那一点似是而非的心电感应,再余不出精力来求证。等到好不容易忍过一阵刺痛撑开眼皮,却正见凌风许出了教室门。
“怎么了?”
两个人隔着若即若离,一切皆在说与不说之间。
“没事,太闷了,我透口气。”
霍松节缓缓撤了墙壁的支撑,抹了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就着还未散热的温水勉强灌进一口,“学长也是?”
凌风许远远看霍松节虚透的模样有些恍惚,粗粝的气息乘着廊风直逼眼前,多一秒就让人忍不住垂怜。他迈出的脚步悬空,复又收了回去,“没事,休息好了抓紧时间进来吧。”
霍松节连着卡档进了国家集训队,本以为凌风许神兵天降也就送自己到这儿了,没成想集训前他愣是一节不落地继续给自己补课。霍松节眼见学长轻飘飘一句话又回了教室,淤塞的心里透出些莫名的委屈。刚擦完汗的额头这会儿又开始变得黏腻,他咬咬牙,跟上前去进了教室。
“X是任意碱基,U是尿嘧啶,你说XUX编码产生的氨基酸会有什么共性?”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前排两个疏离的背影,霍松节头埋得比往日更低了些,默默在心里给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打下不及格。他皱着眉,这道题似乎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这段时间太过紧逼,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在明显的下降。不出意外,这道题将是他今天栽的第三个跟头。
事不过三,霍松节无助地捻捻指尖,正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叹气。
“前天晚上第二套卷子的第18题,当时你就选的侧链上有疏,然后我告诉你密码为XUX的氨基酸只有四种非极性R型氨基酸,所以,他们的共同性质是什么?”
顺着凌风许的思路,霍松节似乎真联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儿,但当他竭力尝试回忆最后的答案时,又突然举棋不定。
“疏,水性?”
霍松节斗胆抬眼去寻学长的肯定,却只得到不带感情的回应。凌风许身后的白炽灯被高耸的身形挡了干净,落下一整片的阴影在霍松节战战兢兢的心里,
“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