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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比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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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萧有些心不在焉,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这是前所未有的。赫连羽,她早看出他不是她能掌控的,但没有想到连相敬如宾的相处也这么难。云萧不经意地扫视全场,场上的欢呼不知道有几多真实,几多虚伪,她知道有些人在暗中蠢蠢欲动,等待赫连羽露出破绽的一刻,也许换个合伙人会比较轻松?
手一抖,弄痛了那只受伤的手腕,她在想些什么,她是来联姻的,不是来掺和代国的政局。如果代国内乱,晋国自然是少一个强势的邻国,对赵氏可没有什么好处,也许还会被用心人利用,当作赵氏对国君命令不敬的借口。
看到赫连羽身陷虎口,她和周围的人一起失声惊呼,等他箭毙猛虎才发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心也跳的厉害。这个心思难测的野蛮人,她并不希望他出事,然而更想逃的远远的,和他再无任何交集。
忽然耳边一片噪杂,按下纷乱的心思,定睛凝视眼前一张娇艳如花,盛气凌人的面孔。这女子十六七岁,红色猎装,小蛮腰,黑皮靴,背上一张虎皮弓,腰上挎着雕翎箭,面色呈麦芽色,是风吹日晒后的健康的肤色,眉是眉,眼是眼,充满勃勃的生命力,此刻却一脸不屑,挑衅地望着她。
云萧认得她是白族族长的爱女,白明夷的妹妹白明珠,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脸敌意,也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心下暗恼她打扰自己的思考,只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淡雅镇定。
白明夷出面干预,微带不悦地说:“小妹,不要胡闹。”
白明珠稍有迟疑,这个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哥哥向来把她吃的死死的,他的话不敢不听,但她跺跺脚,傲然向着云萧说道:“你不和我比试,又有什么资格做我们代国的王妃?”竟是对哥哥的话置之不理。
云萧恍然,是来挑战的,心下懒懒地想,做王妃的资格很值钱?送给你好了。眼见众人议论纷纷,神色各异,白明夷有种关切的神情,罪魁祸首赫连羽却稳稳坐着不说话,自顾喝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她颜面扫地,他很乐见吧。从朝堂提亲起就处处和她作对,不但自己折辱她,还纵容别人当面挑衅。
云萧微微一笑,说道:“做王妃的资格不是谁说了算。说到比试,白姑娘盛情,我虽然技艺不精,又怎么敢推托。不知道白姑娘想要比什么,怎么比,请定下个章程。”
没有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又一副漫不经心,胜券在握的样子,白明珠倒犯了踌躇,思来想去,决定比自己最有把握的箭法。赫连大哥箭毙猛虎,她也来个箭法出众,看这女人手指白的和玉一样,能握出水来,哪里会射箭,这样赢她虽然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但谁让她横插进来,抢走赫连大哥呢?中原的狐狸精,颜面尽失也是活该。
白明夷正要开口,赫连羽截了过去,笑道:“白家小妹箭法之精是人所共知的,今日正好大开眼界,不知道云小姐意下如何。”
云萧与他对视,当仁不让地笑道:“理当奉陪。虽是玩耍,也要有些彩物才有意思。”解下腰间一个玉佩,色泽纯白,状若凝脂,是上好的羊脂玉所制。“这小玩意不值钱,却是父亲所赐,跟随我多年,白姑娘赢了,不妨拿去做嫁妆。”有人过来用盘盛了,侍立在旁。
白明珠眼见那玉佩名贵异常,自己身上的饰品没有能比得上的,却不甘心未比先输一阵,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虽然老旧,但织工精细。“这是我娘遗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眼圈微微发红,“和你赌。”
云萧一愣,叹口气,声音柔和下来,说道:“白姑娘的彩物珍贵,我可占你便宜啦。”
赫连羽哈哈大笑,说道:“这样的赌局,怎么能没我的份,不如大家一起来赌,我赌白家小妹胜。”一挥手,侍卫端出五百两黄金。
狄人生性豪爽,喜欢打赌斗胜,眼见白家小妹和准王妃比赛,王亲自开赌局下注,自然乐得凑热闹助兴,一时间纷乱又起,人们纷纷开盘口,下赌注,比赛的事反而暂时无人关注。白明夷看看打定主意旁观的赫连羽,漫不经心的云萧,誓在必得的小妹和兴奋混乱的人群,无可奈何摇摇头。事已至此,阻拦已不可能,只好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下注情况整理出来,赌白明珠胜的有二百一十二人,理由很简单,白明珠的箭法的确是代国名门女子中顶尖的,甚至在男子中也毫不逊色,而云小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弓弦都不知能否拉开,以大王与她的关系,都投白明珠一票,旁人还有什么可犹豫?赌云萧胜的有一百人,倒不是真的相信她会赢,多是被她风姿气度迷倒的年轻人,宁愿输几个钱来支持势孤力单的王妃。董玉和纪瑕自然支持云萧,白明夷也下了注,赌云萧赢。
云萧看了一眼名单,眼中波光一闪,转瞬即逝。寻着白明夷身影,颔首答谢,白明夷轻举酒杯以示收到。云萧没有看赫连羽,想也知道某个人正望着他,感激泣零,含情默默。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更不可能发现赫连羽半闭的眼眸中那抹深沉锐利的光。
董玉眉飞色舞,仿佛笃定云萧会赢,而她则白白赚进大把金钱,纪瑕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认定云萧会赢?还把所有钱和首饰压上?”他压了一半的薪水,虽然别无选择,说不心疼是假的,只有这个小傻瓜,仍然无忧无虑逍遥快乐。董玉一脸愕然,觉得他这个聪明人问了一个不值得回答的问题,反问道:“凭什么?云姊什么时候输过?”“就这样?”“这样还不够吗?”
纪瑕无语望天,箭法不光靠天分,更要靠练习,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三天不练箭,手就生了。既使受过明师指点,既使聪明绝顶,没有不停歇的苦练,仍是不行。他可从没有见过云萧练箭,连弓弦都没见她摸过。玉儿这个傻姑娘,被盲目的崇拜迷了心神。
比赛正式宣布开始,几千人的围猎场悄无人声,连咳嗽都不闻一声,只余马匹偶尔打个响鼻,风吹锦旗猎猎作响。两个各有千秋的女子并肩而立,一着红装,红的娇艳,一着紫衣,紫的尊贵。衣袂翻飞,黑发如云,手中大弓长箭,更增一种别样的丽色。众人只觉得即便没有比试,这样赏心悦目的场景也很值一观。
“标的在二百步外,以十箭中红心多者胜。”白明珠提出规则。自觉胜券在握,倒不焦躁。
云萧含笑道:“箭靶是死的,敌人却是活的,不会呆站着不动让你射。”
白明珠听她话中颇有讪笑意味,大怒,恨恨道:“你说怎么比。”不管比什么,总脱不了射箭,量她也使不出什么花招。
云萧悠然望天,骄阳当空,但草原上凉风习习,并不感到炎热。天特别蓝,也显得很高,天际浮着一两朵小碎云。一群大雁向这边飞来,排着整齐的队列,时而呈“人”,时而呈“一”。她眼睛一亮,轻轻吐出两字:“大雁。”
围观的众人都有些泄气,草原上三岁孩子就会射雁,在座的人多有一手好箭法,一箭双雕并不少见,能同时射中三箭四箭甚至五箭的也大有人在,比射雁能比出什么新意来?
云萧让白明珠先射,白明珠也不客气,更不搭话,看着雁群进入射程,弯弓搭箭,弓满月,怀满抱,箭似流星疾射而出。雁落,箭正好穿过脖颈中央,分毫不差。接着她一次搭上两只箭,射出,雁落,两只雁各自脖颈中箭。最后一箭,她低叱一声,松手放箭,这次却是一箭双雕,上下两只雁被正中脖颈的箭贯穿,连在一起。这几箭虽非惊世骇俗,但在一个妙龄女子手中射出,也称得上精彩。叫好之余,人们格外关注云萧的动静,看她有何妙计胜出。
云萧并无举动,只负手站在一边,白明珠四箭射下五雁,她拍手笑道:“好箭法,果然是家门渊源,名不虚传。”
白明珠见她赞的真诚,倒不便再盛气凌人,退后一步,冷冷道:“该你了。”
云萧取下背上大弓,却不便射,只翻来覆去检查弓弦松紧,弓背的强韧。诸般做作间,雁群渐渐飞远,人们暗暗替她着急,雁群飞出射程,箭法再高明,又如何射的下大雁。
云小姐大概是不会射箭,所以拖延时间,藏拙不射,这想法虽然不敬,却感染了许多人。纪瑕也猜不出她的用意,好在一开始就没有抱很大希望,现在也不至于太失望,只是觉得一番做作大可不必,时间拖久面子就回来了?斜眼看去,董玉仍是充满信心盯着场中,不由暗自称奇,如此死心塌地,执迷不悟,当真少见。
云萧终于检查完猎弓,抬起头来,人们看看她镇定自若的神情,又看看已飞出射程的雁群,希望重燃,莫非她能射下射程外的猎物?这也算了不起。却只见云萧背对雁群,望向天边一只姗姗来迟的孤雁。场边几声叹息,更多人暗叹在心,罢了,原本就该料到决不会有精彩表现,等她射下孤雁,好歹给些掌声,以免她太难堪。
云萧扫视全场,白明珠幸灾乐祸,大多数人无精打采,纪瑕意兴阑珊,董玉沉着脸,白明夷一脸关切,赫连羽则看不出喜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云萧远远望一眼赫连羽,微微一笑,举弓对准渐飞渐近的孤雁,拉响弓弦。
一声凄厉的哀鸣惊醒快要睡着的人们,孤雁直直落了下来。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目瞪口呆,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局。射雁不出奇,但如果弦上无箭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空弦射雁这等无稽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怪事偏偏发生了。云小姐手上只有一张弓,箭囊纹丝未动,如果用袖箭之类的暗器也逃不开众人的眼,毫无疑问,她有弓无箭射下一只大雁。这不是箭法,而是仙术。人们太过震惊,竟忘了喝彩。
白明珠也看呆了,忽然发现云萧正笑吟吟望着她,不甘、屈辱、沮丧、佩服一起涌上心头,脸色煞白,眼睛却似要喷出火来。然而狄家女子言出必行,决不推诿耍赖,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口吻:“你赢了。”说完转身跑出场外。云萧望着她的背影,笑容依旧,眼神却很奇特,并非得胜后的欣喜,而是混合着嘲讽与赞赏的落寞。
一波三折的比赛结束了,到处谈论的是云小姐神奇的不像箭法的箭法,赌局输赢倒无人在意。有人联想到云小姐救活黑族少主,有起死回生之能的传闻,得出一个结论,云小姐是天女下凡,来到草原佑护众生,使牛羊肥美,人民安乐,国家强盛。当天的围猎还没有结束,这种说法已经传遍每个人的耳朵,有人一笑了之,大多数人却深信不疑,只差没有正大旗鼓地顶礼膜拜了。
赫连羽虽然拜神祭神,却不信鬼神之说,如果真有上苍,真有神灵,怎么会坐视世间诸多不平与血腥,怎么会对一幕幕惨剧无动于衷?如果世上有神,那么这神是值得唾弃的神。在他的领地,他就是神,神就是他。他不相信什么天女下凡,所谓起死回生只不过医术高明,但空弦射雁之迷却也想不明白。
“我输了,这些金子是你的了。”很拙劣的开场白。
云萧轻抚手腕,敛眉笑道:“折杀云萧了。我能赢,是托大王的福。”
赫连羽双目一凝,轻轻拉过她的手,揭开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淤青,模糊地啊了一声,深深的自责堵住了所有的话。如果不是她手腕受伤,怎么会弄空弦射雁的玄虚。
赫连羽默默走开。
云萧放下衣袖,心里闷闷的,有一丝茫然。她没有随身带着治淤消肿的药,又不愿意让纪瑕等人知道她和赫连羽之间发生的事,所以只能忍着,反正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可是赫连羽的举动又算什么呢?道歉?自责?
正在发怔,赫连羽又走了过来,带她上马回营地。抱着她进了帐篷,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掏出一个精巧的玉瓶。
云萧说声多谢,伸手去拿,却被他顺势揽在怀里。赫连羽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挽起她的衣袖,开始为她擦药。药膏刚从瓶中取出有些冰凉,他挑在指尖上,等药膏发热了才均匀地涂到她手腕上。
他灼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鼻息喷在她脖颈和耳廓上,引起若有若无的酥痒,云萧挣扎一下,动弹不得,只听他在耳边低声笑语:“我又失仪了。我不在乎。”
云萧怒极而笑:“人如果没有礼仪,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赫连羽涂完药膏,仔细帮她掩好衣袖,却并不放手,牢牢把她困在怀里,说道:“你们一向称我们是不开化的野蛮人。”
云萧道:“只要习用华夏的礼仪文化,蛮夷也会成为华夏一族。”
赫连羽道:“我觉得还是做野蛮人自在。”
云萧叹息,说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赫连羽笑道:“晋国百年霸业,兵戈不断,国内六卿明争暗斗,可真是温恭谦让,礼仪,哈。”
听到牵扯上赵氏,云萧敛起笑容,看问题自然要看立场如何,她从小见识过无数场家族之间与家族内部的争斗,即使马上要斗个你死我活,见面也会客客气气,哪里像他,一点都不顾及应有的体面。
赫连羽看她不说话,趁胜追击,说道:“还是我们狄人爽快,强者为尊,最有力量的人称王,没有那么多虚伪客套。”
云萧冷哼一声,说道:“好一个拧伤女人手腕的强者。”
赫连羽身子一僵,沉默片刻,说道:“你可以回报回来。”
云萧道:“好。”闪电般刁住他的右手腕,用力一拧,赫连羽闷哼一声,却动也不动。云萧在他腕骨将碎的时候突然松手。这个人,他真的毫不反抗。疯子。
赫连羽倒吸一口凉气,好快的出手,好狠的心肠,忍痛动动手腕,还好骨头没断,只一圈淤青迅速出现。见云萧发呆不说话,赫连羽道:“帮我擦药。”
云萧无语,他就真的这么讲求公平?看着亲手造成的淤青,到底有些不忍,拿过药瓶为他擦药。
白皙娇嫩的指尖轻柔地涂着药膏,微微有些凉意,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赫连羽嘟哝几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吸着少女特有的体香。云萧下意识地抗拒,却并没有挣扎,真好,手腕上的剧痛似乎也因此减轻不少。
云萧涂完药膏,感受着他全身压上的重量,皱皱眉头,指尖搭向刚涂了药的部位,正要用力,忽然听他说道:“云萧。”
“嗯?”指尖蓄力不发,侧耳听他说下去。
“那只孤雁你怎么射下来的?”
云萧一本正经地说道:“天女无所不能。”
赫连羽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一口,云萧一哆嗦,指尖用力,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道化解。赫连羽手臂发力,把她抱的更紧,全身骨骼似乎都在格格作响。赫连羽道:“现在又轮到我了。”
云萧愕然,这算是开玩笑吗?一手拂向他的脉门,说道:“松手。我说。”
赫连羽化解她的招式,顺势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静静听她说下去。
“我会凝气成箭。”
赫连羽微笑:“如果真有这种神奇的武功,你不会仅仅用来炫耀。”也许会作为杀手锏一招制敌。赫连羽再次提醒自己,和这个狡诈无情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好多留一份心眼。
云萧一怔:“你倒是了解我。”低头想想,微笑道,“其实我只不过是效养由基故智。”
“养由基?”
“养由基是一百多年前楚国的一位将军,箭法通神,有人说他的箭技传自上古的后羿。有一次随楚王出猎,他指着天上一只孤雁,说不用箭就能将它射下,楚王自然不信。他拉响弓弦,孤雁发出一声哀鸣,应声而落。”云萧歇口气,见赫连羽听的专注,继续道来,“养由基向楚王解释,那雁不久前曾被人射伤,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所以叫的哀,飞的慢。弓弦一响,它以为又有箭来,拼命向上飞,一用力,伤口迸裂,就坠地殒命。这就是惊弓之鸟。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故事,这回试一试,反正已经说明是玩耍,就算被人点破,也不过搏人一笑,没想到会被说成是天女下凡。”
“惊弓之鸟。”赫连羽细细咀嚼这几个字,若有所思。忽然笑道:“现在你可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冒牌的天女。”
云萧眨眨眼,摇头笑道:“你不把秘密说出去,我就是人们口中的正牌天女,把柄不算把柄。你要是说出去,还拿什么要挟我?”
两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