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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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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七号码头的灯塔高耸挺立,整片江面很沉很静,微弱的浪花扑打在轮船底部,掀起阵阵波澜。
辛玉青是看人三分笑的脾性,西装革履表带一扣,嘲讽的笑意也斯斯文文,看似好相于。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连一条细小的疤痕都没有,又哪里会什么伺候人的活。
在床上他向来直入正题,露骨的情话附在情人耳边低喃。听到压抑的痛呼也不曾克制,只管自己快活,舒展的眉头透露出些许冷漠。
事后孙禹炀独自去清理,因为过于生疏在浴室里折腾了蛮久。
等他收拾好换上睡衣从浴室出来,便看见辛玉青侧坐在床沿,床单和被套已经叫人来换好新的。
孙禹炀轻手轻脚地找了张离床边最近的软凳坐,身板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辛玉青嘴里咬了根烟,只顾着注意手里的手机,连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的举动都没有,似乎无意搭理他。
这幅冷淡的模样,和方才调情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能被陈哲曜挑上的人,除了干净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情识趣。
之前的齐逊足够懂事,如今的孙禹炀也深谙这点。
尽管他们有过最亲密的时刻,但归根结底才认识没多久。何况在这场你情我愿的交易中,他是需要顺从和讨好的一方。
他刚才不小心瞥到辛玉青的手机屏幕,画面呈现出股票的均线图。
孙禹炀犹豫几秒,最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招呼咽了回去。
怎么想都觉得,人家搁那研究股票,贸然开口打扰不太好。
孙禹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正襟危坐把自己当成透明人。
因为不想发出声响,他放轻了呼吸。视线受到局限在房内转了半圈,兜兜转转,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回了辛玉青身上。
也不知道是眼前的陈设没什么吸引力,还是壁灯旁的男人太引人注目。
他垂着眼睫,肩膀一侧靠上白色的床头软包,坐姿有些懒散,但仪态里的优雅并没有多少人能比。
孙禹炀瞄到烟灰缸里凌乱的烟头,粗略看得有半包的量。
曾经他烦闷时也一次性抽过很多烟,猜想辛玉青是不是炒股亏钱了。
但在这几个小时里,他很难从辛玉青的脸上辨别出太多的情绪。好像他们这类处于名利场当中的人,真实的心思都藏得特别深。
他最多能做且挑不出错处的,就是默默地倒杯温水放到辛玉青手边的桌子上。
独立的小阳台窗户紧闭,雅致的熏香早在那场情潮中散了干净。
辛玉青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淡淡的薄荷味抵不过浓烟,烟味四处弥漫,在开有暖气的封闭环境里滞留,孙禹炀忍不住轻咳了声。
就在这声低微的咳嗽后,辛玉青似乎终于想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侧目,勾起轻飘飘地笑,轻薄白雾中的眉眼风流十足:“去开下窗。”
孙禹炀听话地起身,将阳台的窗户拉开一道几厘米的缝隙。他的想法简单,江夜寒凉,能够通风就好。
室内又寂默了下来。
等到忙完,辛玉青拧了拧酸涩的脖颈,才大发慈悲地问一句“还好吗?”。他的关心略显敷衍,犹如逗宠物般打发无聊的时间,连分虚情假意都不屑伪装。
他全身上下最温柔的地方大抵就是那双眼睛了。
那时的辛玉青眼神缱绻,分明是最敷衍的问话,他的嗓音轻柔带笑,偏偏生出无限温情。
就像是,这个人有在认真地对待你。
孙禹炀凝望着辛玉青幽深的瞳色,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此时嘴巴快过脑子,他半敛睑,干巴巴地答:“我没事,你呢?”
辛玉青嗤地笑出声,懒懒地睇视他,笑谑:“疼的又不是我。”
孙禹炀反应过来刚刚的话有点不合适,那句“你呢”仿佛像在质疑辛玉青的身体素质。这方面的怀疑大约每个男人都不会太喜欢。
他嘴唇翕动,想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
其实辛玉青给人的压迫感不强,但他身份摆在那,注定会和普通人产生一道无形的阶级感。
孙禹炀揣摩对方那句话的喜怒,毕竟说多错多,他只好装作涉世未深,扬起脸朝辛玉青腼腆一笑。
凑巧辛玉青这会不想逗弄人,实在没多余的精力。
陈哲曜半夜不睡觉,跑来和他分析股市行情。
他去看了眼,那几条线跌宕起伏,之前买的一支热门医药股在凌晨有小幅度下跌。
看来看去也就那样,他懒得放在心上。然后他们又聊了会最近合伙投资一家游戏公司的事。
辛玉青对赚钱这事不怎么热衷,秉持着赚了不错,亏了也无所谓的玩票心态,聊着聊着他反而困了。
他用“睡觉”两字止住陈哲曜的侃侃而谈,冲孙禹炀招了下手,让人暖被窝,自己去浴室洗漱。
那天夜里的气温低到十一摄氏度。
孙禹炀没试过和坦诚相见的陌生人睡一张床,那是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体验,他的无措不安像这江河上漂泊无依的船帆。
疲惫的身体打不过活跃的精神,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
他在想以前的事。
初中时父亲车祸去世,孙禹炀勤工俭学一路读到了大学。他喜欢唱歌,翻唱的作品在网上渐渐有了热度。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平淡却很幸福。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到几十年之后。
大学毕业第二年,他参加一档选秀,成功以组合的形式出道,签约了津曜传媒旗下的一家娱乐公司,曝光和厂家的广告接踵而至。
就在孙禹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那年,母亲患上了恶性脑瘤,需要放疗,后期有很高的几率要做开颅手术。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需要钱,很多的钱,甚至为了钱必须得向生活妥协。当他的舞台充满鲜花与掌声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母亲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前天医院打电话来告知他母亲的病情恶化建议尽快动手术。
孙禹炀挂了电话愣在楼梯口,他的内心纠结痛苦,因为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失败,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会笑的母亲。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陈哲曜,那位津曜传媒的继承人。
他仪表堂堂,身上没有半点人间疾苦的痕迹,笑吟吟地问他:“今年的新人吗?”
孙禹炀恭恭敬敬地问好,紧接着回答:“是的。”
陈哲曜审视的目光暗含锐利,省略了虚伪的客套:“这个月,最快这个星期,我可以请郭毅中教授为你母亲进行这次手术。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国内首屈一指的神经外科脑肿瘤专家。”
不等孙禹炀问理由,他继续说:“去陪个人,等到他腻了。”
“当然了,每一场手术都存在风险,我只是把能提高成功率的选择权交到你手里。”
陈哲曜直白到没加任何美化句子的修饰词,似乎笃定他会答应,那是从本身逸出的从容自信。
他就那么坦然自若地告诉你,好处和代价都在这了,自个儿挑吧。
一次明码标价的交易,现实又残酷。
向左或向右的方向盘看似被交到了他手上,但面前能选择的路只有一条。为人子女,就算那天路口摆的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蹚。
黑暗中的孙禹炀缓缓地叹了口气,轻得几不可闻。
他只是单纯地,短暂地想呼出胸口沉重的郁气。
“睡不着么。”辛玉青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听起来还挺清醒。
孙禹炀怔了一瞬,说这句话前辛玉青没玩手机也没动静,他还以为关灯后他就睡着了。
感官在孤独的夜晚放大了数倍,他感受着辛玉青轻浅的呼吸声,斟酌道:“嗯。生理时钟习惯了,因为我们经常要熬夜学舞,所以一时半会也不是很困。”
辛玉青好像对他的经历没多少探究欲,语气淡淡地换了话题:“你唱首歌吧。”
他的口吻不是强制的命令式,倒像在随便使唤个小玩意,同样的不尊重人。可他似乎没意识到,又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乎。
孙禹炀更不会捧着那稀巴烂的自尊心去质问,什么身份做什么事,他有自知之明。
他问辛玉青想听什么。
辛玉青低笑了声,说都行。
孙禹炀开始回想自己的曲库大全,优先想到最近在听的一首歌,歌词和含义不容易出岔子。
随后他清唱了那首出自90年代的经典曲目。
碰巧辛玉青这人比较特立独行,二十六的年纪,耳机里收藏的全是些老歌。
他听得心情好,动了下身子,捏了捏孙禹炀的指尖:“挺好听的。”
辛玉青的手指干燥微凉,孙禹炀下意识地蜷缩手心,轻声道谢。
他能清晰感知到,辛玉青的手缓慢地从他指缝穿过,牢牢相扣。
“手冷,给我捂捂。”他转身,下巴抵在他的肩窝,“睡了。”
脖颈间的吐息温热潮湿。
在这昏沉的夜,孙禹炀似乎听到了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常听闻辛玉青数不胜数的花边新闻,究其本质而言,他根本不了解这个人。哪怕盖着同一床被子,他却觉得,从头到尾也没被辛玉青真切地看进眼中。
但此刻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一直蹿腾出头——不懂有没有人跟辛玉青说过,他的声音温柔到好似没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