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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留得悲秋残影在,分付旗亭 ...

  •   颜景舟同段回峰议事,两人坐在院里,披着厚重的大氅,银灰色的绒毛围了厚厚一圈,簇拥着驱赶寒冬,随着说话时候呼出的热气晃动。
      向境正守着火炉看茶,小炉上温着热水,他跪坐一旁,一面看火煮茶,一面分心去听他们说话。
      救国的人是向境,这让本就因时间失了许多拥戴的段回峰处境更难,段业只有他一个儿子,向家元气大伤不能常常出面,向境又不知为何被贬到太子府做伴读,不少人蠢蠢欲动。现下就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通政使,勾结了一向避世手握兵权的南湖郡王,不可谓本事不小。
      颜景舟犯愁,段回峰也犯愁,想不出怎么压下并收拢南湖郡王。
      看段回峰犯难,向境忍不住提醒。
      “其实不难。殿下,区区通政使敢有异心,必有同党,先前听闻他与太保有过,后来却又不提了。太保之女爱慕南湖郡王,郡王虽没有表示,眼高于顶的郡王之妹却与她私交甚密。先斩源头,才好拿捏。
      “郡王避世,若要谋反早就动手了,只消殿下亲自拉拢必定迷途知返。
      “至于通政使,他既有异心,又能有多干净?随意查一查,必有收获。”
      颜景舟茅塞顿开,按着向境给的思路和情报去想,很快便与段回峰商量出了对策,兴冲冲饮下一盏茶,豪饮之势,倒像是在饮酒。
      “还得是二公子啊,在下受教,这便去办。”
      “……”颜景舟走的急,自然没注意段回峰神色不佳,茶盖茶盏清脆一碰,袅袅茶香被拦腰隔断,轻细白雾也凭空消失,瞬间冷清下来,“有你什么事?”
      “属下多嘴,属下只是……”
      “荣安,掌嘴。”
      他说的轻描淡写,向境入耳却如雷劈,荣安更是直接吓跪了:“殿下,这,这是大不敬,属下……还请殿下息怒,二公子定然……”
      然而这直接惹恼了段回峰,将桌案上的物件挥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脸色阴郁至极,死死盯着向境,若是眼神有威力,向境此刻已被凌迟了。
      向境意识到荣安因自己触怒段回峰,大大激起他的不满,顾不上别的,跪在他跟前就开始自己动手掌嘴,一下一下又狠又快,清脆声响不绝于耳,听得荣安心惊胆战——他也是懂武的,无需去看便知这样的力道必定会打破嘴角。
      他的乖觉总算是平息了段回峰的怒气,冷眼旁观后踹了他一脚。向境不敢绷着身体,好像不服似的,于是顺着他的力道栽歪身子偏离,又赶紧跪好,方便段回峰出气。
      好在段回峰并没有继续。
      “向境,你只是孤的一把刀,不该有自己的想法。
      “孤才是太子,是发号施令的人,你只需要听话,服从命令,仅此而已。”
      服从命令。
      段回峰让他服从命令。
      他这一生一直都在服从命令,直到那天晚上段回峰捧着他的手,心疼地说,不必听话。
      现在,段回峰让他听话,服从命令。
      向境一个晃神,眼前现实如同梦境,心中一痛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头脑发昏,脚底虚浮,只有刻进骨血的服从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应:
      “是。”
      段回峰走后,向境还跪在院子里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侍从看段回峰走远了,悄悄来扶他。
      “二公子,天寒地冻,您小心身子……殿下他一时气头上,二公子别放心上。”
      从前段回峰也打过他,只是那时是为了救他,告诉他向境是独一无二的,让他不要自轻自贱。可如今……
      向境心里难过:那样温柔的殿下不见了,都是他害的。他害殿下伤心,抹去了他的善良悲悯,实在罪大恶极,万死难以赎罪。
      虽说丢到后院,可依向境的性子,两人不可能不见,即便段回峰时时处处刁难他,他也从不嫌苦。
      他当然知道段回峰是故意刁难他。
      所幸段回峰还愿意刁难他,不然不爱不恨,他才真的要疯了。
      过了几日,段回峰终于在时不时的见面中摸出一点不对劲。
      “总觉得向境哪里怪怪的。”
      同之前不一样了,看得他心头烦躁。
      葫芦想了想:“许是二公子不似从前爱笑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段回峰细细比对,发现确是如此,从前在质馆,向境见了他脸上总是浅浅笑着,眼眸清亮灵动,不似现在,整日垂着眼敛着神色,喜怒不形于色,小心翼翼,本本分分,怎么看怎么别扭,心里闷闷的发堵。
      他最爱的笑容,原也是向境装出来迷惑人的。
      葫芦原想着段回峰能顾及旧情念起向境的好,谁知他一甩手砸了水盆脸帕,指名要向境过来。
      “笑一下。”
      “?”
      向境不明所以,依着他的话拉扯嘴角,却被段回峰烦躁地打断:“不是这样。”
      他只好收敛神色,又一次按照要求,努力变得自然,可段回峰怎么都不满意,越看越烦,从面前的人身上找不到半点自己喜欢过的影子,干脆抬腿踹他一脚:“罢了,滚回去。”
      向境忽然明白了什么,小心试探道:“殿下是更喜欢从前的我吗?”
      段回峰没说话。
      他说不出否认的话。
      他的确喜欢那个总是站在他身边的温和浅笑的向境,喜欢得直白热烈,却偏偏胆小怯懦不敢亲近,矛盾又自然,让他根本狠不下心对他做什么说什么,时时刻刻捧在手心才好。
      可其实不应该的——哪个都是向境。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性格,不可能让一个伪装出来的人有血有肉。装是装不久的,至少在二人互通心意之后,那时的向境不该是装出来的。
      段回峰看看向境——
      乖顺,温驯,谦卑,恭敬,与那日见到的少年郎完全不一样,比那时小心翼翼的庶子更加卑躬屈膝,低眉顺眼
      ——是他最不喜欢的样子。
      那一点点心疼很快就被遮过去,甚至来不及被他察觉。
      为了求得内心所想,他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自甘下贱。
      “向境,孤说过了,别再痴心妄想。就算有一日父皇下旨让你做了太子妃,你也只能是个笑话,孤给你的你不珍惜,就再也别想得到。”
      转眼间,他到太子府已经一月有余,期间不大不小的下过几场雪,在山峦树梢涂了点白就匆匆离去。
      向境原是在后厨闷着看火做糕点——除非段回峰传,他不能也不敢自作主张去到他面前晃悠,直到葫芦过来说段回峰让他去送茶。
      他说段回峰正生气,在书房练字,向境就端着茶在书房外静候,不知道段回峰是真练字还是假练字,故意晾着他折磨人。
      段回峰的确在生气。
      没多久,平整光洁的宣纸被揉成一个个纸团丢到地上,甚至有的都不成团,得了个皱皱巴巴的印子就飘下来,堆在某一处瑟瑟发抖。
      在旸国为质要受气,回来还要受气!
      关键先前受气隐忍是为了羲国不被找麻烦,可如今,他是因为被人揭短,受人嘲笑,他做的不够好,他不如向境,他所得都是靠着他人尤其是向家荫庇。
      “殿下今日心情很不好吗?”
      葫芦狠狠点点头,又看看向境,叹了口气:本来太子没有那么糟糕,二公子过于优秀,就显得太子十分糟糕了。
      向境看人看的透,尤其葫芦这种藏不住心事的,在他面前跟透明人一般,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与我有关?外面有人拿我说殿下闲话了?”
      “那倒不是……说殿下什么都不行,二公子更适合做太子。”
      “葫芦!”
      这一声没有吓到向境,但着实把葫芦吓了一跳,匆忙回身间撞翻了向境端的茶盏,瓷片碎成几瓣,冬日里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茶香四溢。
      荣安跟在后面追出来,一时着急逾矩扶上段回峰的肩头生怕他伤及向境:“殿下若还是有气,不如属下陪殿下练会儿武吧?把气撒出来说不定心里就畅快了。”
      把气撒出来!
      他的话给了向境一个灵感:“殿下若实在生气,不如拿属下出气吧!”
      向境从来没有因为向天漠打他而这么高兴过,他庆幸自己还算是耐打抗揍的,能用来给段回峰出出气。
      对这类刑具,用也好,受也好,他比任何人都了如指掌,太子府地牢里,他甚至无需狱卒帮忙,借着缩骨咔咔两下,自己就把自己束在了墙上,低垂下头显出乖顺模样。
      “殿下,可以了。”
      一鞭子甩过去,向境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手指都未曾蜷缩,仿佛那一鞭子并没有打在他身上。
      “你拿内力挡着,孤怎么出气?”
      向境一怔,抬起脸无辜看向他,眼睛澄澈干净:“殿下,属下没有挡刑。”
      看着不像说谎……
      那他怎么不怕?什么反应都没有,算什么出气!
      对上审视又疑惑的目光,向境反应过来,很快垂下头,鬓边发丝随风荡了一阵,恰好挡着他的脸:“殿下力气不大,比起父亲……”
      向天漠是武将,无需巧劲儿,用上六成力就能抽破衣衫,再多上几分,道道见血,能抽的他血肉狰狞。
      相比之下,段回峰亲自执鞭的这一下实在太轻了。
      “殿下,除去身份,属下真的什么都没有骗您。”
      挨打是真的,不被喜欢是真的,没有生辰是真的,喜欢段回峰……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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