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收养的日子》公子执棋

1、天命（一）

　　呼……呼……呼……
　　阴暗潮湿的小巷被浓郁的夜色吞噬干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滴答滴答落下，伴随着浓浓的血腥味，肮脏，腐朽的气息。
　　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甩开一波又一波的追兵，伤痕累累的少年终于不堪重负，脑子昏沉倒在地上，手中的匕首被雨冲刷了血，无力的摔了出去，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金属撞击清脆的声音。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泡的伤口都发白发疼，少年思绪放空，前方是黑色的角落，黑色的墙，恍惚中，一双桀骜而孤僻的黑沉眼眸一闪即逝。
　　不过可惜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这般想着，少年苦笑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中。
　　他不知道，在他彻底没了动静后，一道修长而锋利的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月光惨惨，那人戴着黑色的狰狞面具，提着染血长剑，煞气逼人。
　　宛若修罗。
　　.
　　无极殿。
　　向来安静无人敢闹腾的大殿中，身着青衣，披散鸦黑色长发的俊俏男子眉目一冷，提了提手中的剑，冷冷道:“木公子这是要强闯无极殿？”
　　他面前的是一名摇着碧竹扇的男子，着锦袍，纹饰繁琐花哨，身旁跟着两个小厮。他是云中城城主的儿子，木青云。
　　木青云笑容不变:“右护法说笑了，在下只是想见一见沈殿主。”
　　右护法——也就是青衣男子神色闪过不耐烦:“殿主尚未出关。”
　　木青云:“那沈殿主何日出关呢？在下在这等着也是可以的。”
　　下辈子吧，做梦。
　　右护法动了动嘴皮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一道仿佛凝着寒意的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染上血腥味，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鬼。
　　“何人胆敢在无极殿喧哗惹事？”
　　木青云身子一颤，不禁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右护法的眼睛一亮，抬眸望去，却见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孩子，面如金纸，生死不知。
　　左护法瞥了他一眼，也不看木青云，径自走过去:“木公子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无极殿，从不收闲人。若再有下次，休怪刀剑无眼。”他走到右护法面前，神色缓了缓，低声说:“带这个孩子去找令堂主。”
　　右护法怔了一下，问:“那你呢？”
　　左护法五官分明的脸绷了一下:“失手，受罚。”见余光中的人还没离开，他右手扶了一下背上的大铁剑，威胁意思很明显。
　　木青云脸上早没了笑意，甚至有点发白，收了扇子匆匆离开，只是那神色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右护法轻轻抿了下唇，说:“好。”
　　令堂主，是无伤堂的堂主，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在无极殿里凡是受过伤生了病只要不命不久矣的都被她奶过，据传闻，大名鼎鼎的神药“活死”就是她炼制的。
　　令堂主平日里性子温温和和，与世无争，但有时，会暴躁无比……比如说现在。
　　“为什么买不到？有人抢？怕他？！那就高价！高价！我无极殿不缺钱！记着了没？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给阉了！”
　　这样。
　　听说连殿主都被她训过呢。
　　右护法:“……”
　　他抬起的手愣是不敢敲下去。
　　但情况不允许，他推门走了进去。
　　“谁——”令堂主暴躁扭头，看清来者后，清了清嗓子，一时间温柔地能掐出水来，她捋了捋鬓边发，说:“哟~是小右来了啊——你先退下吧。”
　　令堂主:“来干什么的？手别在后面干什么？”
　　右护法硬着头皮将背后的孩子递了出去:“还请……”
　　“谁！干！的！”令堂主秒变霸王花，凶得很:“为什么现在才交给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先处理一下？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一命呜呼怎么办？”
　　右护法被她训斥得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喂了小还丹。”
　　“哦。”令堂主动作很快，端了热水走过来:“那还差不多。”
　　右护法将小孩安放到榻上，挠了挠头，说:“对了……你那里还有金疮药吗？”
　　令堂主眨了眨眼:“你受伤了？”
　　右护法道:“是左护法……他马上就要受伤了。”
　　令堂主:……
　　怎么受伤还要预约的。
　　.
　　“娘亲……娘亲……你在哪儿啊……”
　　孩童清脆的声音满是茫然，渐渐清晰，带着他走向更遥远的梦境。
　　玉瑓眉头紧锁，想挣扎开来睁开眼，却被黑暗中的枷锁束缚的更加厉害，只能深陷入深潭。
　　“娘亲，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呢？”小玉瑓趴在温婉女子的腿上，看向高高的院墙，深红色的砖瓦，灰白色的墙壁。
　　永远逃不出去的噩梦。
　　女子眼含悲伤，微笑着，低头怜爱地抚摸他的头:“深宫锁院，哪里是想走就能走的？”
　　“若是有朝一日……罢了，罢了。”
　　.
　　“娘亲！你的手怎么了，疼不疼啊……瑓儿给你吹吹……呼……”
　　“呼呼呼，痛痛飞……”
　　“小瑓儿真懂事。”女子温柔笑着，声音却虚弱至极。
　　而藏着的另一只手上，伤痕累累，延至后肩，染了血。
　　梦境再转，仍是小孩茫然不知所措的呼唤。
　　深秋了，落叶满地，是梧桐。
　　“娘亲——啊！”
　　小玉瑓被绊了一下，从小丘上滚下来，树枝划破了手臂与脸颊，素净的衣服上也蹭了泥土，黑色的，有种奇怪的味道。
　　可是他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低下头。
　　那里有一扇用来通气的，方丈长的铁窗子。
　　痛苦的尖叫声从地下穿出来。
　　还有血腥味。
　　还有交谈声，隐隐约约的。
　　那是一个深沉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
　　“还没问出那个东西的下落？”
　　“是的，无论是蛊毒还是刑罚。”
　　还有一个粗哑沙砺的声音。
　　“药不在她身上。”
　　“看好她的孩子就行。”
　　“啊——！”
　　……够了……够了，别再看下去了……
　　“陛下！不好了！”
　　“慕琼失血过多，生生疼死了！”
　　“一群废物！”
　　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小玉瑓懵懵懂懂，却只看到满眼的血红色，都是血啊，还有一个没有左手、被剥了半边皮的人钉在刑钉板上……
　　“啊！！！”
　　玉瑓痛苦地叫了一声。
　　画面陡然一转。
　　黑云翻滚，天地阴沉，狂风猎猎，喊杀阵阵，血色弥漫着，玉瑓胸口被刺入一柄剑，手中的剑鲜血斑驳，却再无支撑之力，剑指地，人已跪。他双目赤红，看着面前这个无数次并肩作战生死相随的挚友，含恨道:“为什么？！”
　　那人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疑惑，末了，他诡异的笑了笑，说:“他说……你就是药。”
　　剑，翻转，搅得心脏鲜血淋漓。
　　疼……疼啊……
　　明明早已疼得麻木了。
　　果然不应该贪恋过温暖。
　　梦境的最后，竟然是那天的情形。
　　天色暗了，木窗子半开着，清风吹进，有些凉意，那人一袭黑色长袍，墨发高束，戴着半边面具，露出的一双丹凤眼佶傲又孤僻，像狼王，也似无欲无求，冰冷漠然，他抱着臂站在窗口，冷冷的看过来，声音也像含了冰渣子，阴冷沙哑:“你若一心向死，我便就此成全你。”
　　玉瑓坐在榻上，咬着一块布条包扎伤口，闻言顿了一下，无奈苦笑:“不然呢？我能逃得了一次，两次……那以后呢？”
　　“只要我还在，只要我还没死，这场杀戮游戏就永无止境。”
　　“但是，只要我还活着，他们，也别想好过！”
　　他的眸子极黑，压抑着，不敢看沈印，穿好旁边的衣服，冲他抱拳，身体紧绷着:“多谢沈殿主救命之恩，只是日后，怕是没有再报的机会了……”
　　“不必。”沈印目光冰冷，道:“等下了地狱再还债。”
　　“也不迟。”
　　可是……
　　玉瑓猛然惊醒，又因浑身剧痛重新倒回床上，动静之大把隔间歇息的令堂主都惊醒了。她端着碗热水施施然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床上神情瑟缩畏惧而懵懂的孩子，便柔下声音道:“别怕，你先别动，你伤才好，来，喝点水。”
　　玉瑓警惕的看着她，却还是乖乖低头喝水，额前发有些长了，扫下来，遮挡住眼睛，黑沉的，和一闪即逝的杀意。
　　“哎，你叫什么名字？”令堂主挑拣了几味药，准备煮药，问道。
　　玉瑓迟疑了瞬:“……小瑓。”
　　令堂主笑弯了眼:“别怕，这里是无极殿无伤堂，我是堂主，令明萱。”
　　无极殿……
　　啊。
　　找到了。
　　玉瑓唇角勾了勾，笑的诡异，放下碗，眼睛却是讶然微瞪，说:“无极殿？……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厉害。”
　　令堂主只当他年纪尚小没听过，便慢慢给他细细道来。
　　无极殿，杀手组织出身，江湖排名第一，具有强大的情报网，分为内外两殿，内殿主沈印，年虽十四，武功高强诡谲，外殿主千回雪，善使白练断水，为人洒脱不羁。殿内设七堂，外设十二舵主，分堂不计。主堂为无忧堂、无伤堂、无功堂、无问堂、无命堂、无渊堂、无极堂。十二总舵镇守各方。
　　这些都是江湖上明面上的信息，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所以令堂主也是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些事上辈子他也都听说过，本以为能听到其他关于沈印的事的玉瑓有些遗憾，但他听完之后立即星星眼:“好厉害！姐姐，我、我也想加入……可以吗？”
　　被叫了姐姐，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令堂主那个心啊，顿时软得不行，她说:“当然可以，但考核可是很严格的。”
　　玉瑓毫不犹豫:“没关系的！我可以的！我不怕！”
　　“好好好……等你伤好就行了。”
　　“伤？”玉瑓低头看了一眼手臂，那里缠着一个挺大的绷带，眨了眨眼眼睛，小声问道:“姐姐我是怎么受伤的？”
　　.
　　“失忆？”
　　听闻这个消息时右护法正在给左护法上药——伤在背上，一共十八道。如果玉瑓在这，肯定会眼熟。
　　这是断魂鞭，无极殿的戒鞭，鞭鞭深可见骨，带着的倒刺将皮肉都划得鲜血淋漓。
　　左护法即便趴着，脸也是冷淡的。但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和发白的嘴唇无一不显现出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扭过头。
　　令堂主将另一瓶药扔给右护法，说着:“嗯，你不是说他被追杀嘛，又在雨里淋了那么久，不是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就是应激反应，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她继续补充道:“对了，小瑓儿说想加入无极殿。”
　　“无极殿从不收无——唔！”
　　右护法一脸人畜无害地收回手，继续上药，他说:“这小孩挺惨的，也不知哪来那么多仇家，收留几日倒是可以，但这身份要是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就算殿主再喜欢孩子也无济于事。”
　　“唔，那就等殿主出关再做定夺吧。”令堂主笑得灿烂，“那那个孩子我就先养几天了。”
　　右护法:……
　　他一直想不明白，令堂主为什么那么喜欢带孩子。
　　还挺有经验的样子。
　　左护法刚想说什么就被右护法按了一下伤口，只得悻悻闭嘴。
　　右护法问:“他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令堂主想了一下，说:“一块玉佩，嵌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琥珀圆珠，一点碎银，没了。”
　　右护法摸了摸下巴，说:“把东西交给段玉成吧——反正他也闲着无事，实在不行就留给殿主。”
　　左护法凝眸道:“多找几个人看着，别让他乱跑。”
　　“行了。”等令堂主离开后，右护法拍了拍他有些僵硬的脸，笑不露齿:“现在给爷说说你任务是怎么失败的吧。”
　　左护法:……
　　左护法很是头疼。
　　.
　　无渊堂是整个无极殿里最干净素雅的地方，被白水缭绕，又种有片片竹林，位置各不同，配有诸如萱草景天玉簪等植株，不仅赏心悦目，还构成了巧妙的阵法，如果没有人引进，很容易迷路。
　　无渊堂，掌文书，各种奇门遁甲均有所涉猎，集天下之大成。堂主名段玉成，年二十，精通阵法，喜欢穿着窄袖灰衣，经常束发戴冠，看起来齐整得不行。
　　还非常要面子。
　　当然，这不是找他的主要原因。
　　无极堂的隐卫受令堂主所托，轻轻松松走过阵法。彼时，段玉成正把玩着一个构造精妙的小机关，听说是西洋来的稀罕物什，低着头往前走，突然就被一个东西袭击，他敏锐地张手接住，一看却只是颗小石子。然后，他甫一抬头，一个倒挂着的人，黑色面罩遮着半边脸，就探出半个身子，将一块玉佩扔给了他。
　　段玉成:……
　　不按常理出牌的隐卫完全不知道自己给段堂主带来了多大的惊吓，面无表情道:“令堂主说:把这个东西交给楚不离，让他查。”
　　段玉成镇定道:“我说，你们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式传话？”
　　每次都能把他一魂给吓飞。
　　隐卫面无表情冲他抱拳，腿部一使劲，整个人反弹回去——这便是回拒的意思了。
　　不用想，还是外殿主教的。
　　段玉成嘴角抽了抽，向堂深处的偏殿走去，并高喊:“楚不离！楚——不——离！快点出来，有活要干——楚不离！你能不能不要每天就想着偷我酒喝？”
　　是了，这便是为什么找无问堂堂主得去无渊堂堂主那儿找的缘故了。
　　好巧不巧，段堂主善酿酒，楚堂主好饮酒。
　　事实上，正是因为段堂主的一坛秋月香，楚不离才松口离开一醉居来到无极殿。
　　段玉成直接来到酒窖，不用想，也差不多要空了。
　　酒窖光线昏暗，楚不离就倚在架子旁，抱着酒坛，掀起眼皮，半冷不热道:“鬼叫什么？”
　　段玉成:“……”
　　段玉成:“祖宗，您还清醒着么？”
　　楚不离轻抬下巴，从鼻孔里哼出声。
　　得，小醉……老虎。
　　段玉成嘴角抽了抽，让他抱好酒坛就拉着人往外走，还不忘数落:“得亏殿主闭关了，否则要是让他见着……啧。”
　　楚不离果然是喝醉了，这会儿大话都敢说出来，不满道:“让他见着又怎么了？还能不给我喝酒了？我怕他个鬼！早晚有一天我要……”
　　“你要什么？”他厥词还没说出口，一道阴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诡异的温柔，又重复了一遍:“早晚有一天，你要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