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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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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沈印,江湖人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太凶残,惹不起。毕竟两年前他弑师上位血染无极殿的传言可是闹得沸沸扬扬。而他如今也不过一十四岁。却把无极殿上下治得服服帖帖。
沈印武功路子诡谲莫测,内力阴寒霸道,善使七尺长鞭极罪。他容貌漠然俊美,却一直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不以真容示人,性格也阴晴不定,简而言之,有点疯。
于是,就这么一个人,一个先前明明还在闭关冲大圆满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无渊堂的后花园里,就站在他楚不离身后,还要死不活的被听尽了他的悄悄诽腹。
段玉成给他使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对沈印行礼道:“殿主。”
沈印微微一笑,却是有些冰冷:“楚不离。”
夭寿。
楚不离闭了闭眼睛,冷静转身,行礼,却不抬头,视线落在他的衣摆处,暗金色的花纹显得黑色衣袍愈发阴沉:“殿主。”顿了顿,他说:“我说……早晚有一天要、要……少喝点酒。”
沈印眸子暗沉,淬冰一般:“那楚堂主便禁酒半年罢。”
楚不离瞪大了眼睛——这也太狠了吧!
段玉成无奈的弯弯唇,用手肘抵了他一下。
沈印负手而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丛竹远地,问道:“最近殿中可有要紧事?”
楚不离听他提及正事,便也正了神色,肃声道:“自半年前殿主您闭关,江湖中某些门派便又蠢蠢欲动,外殿十一舵与流火派勾结,已然被左右护法伏诛。年末时朝中平王谋反败,领兵隐入断肠谷,后二十三日,外殿主遭人暗算,养伤多日,刺客乃皇宫之人,三月初春,锦江一带出现大量流民,但是……花堂主传来消息说,流民里大部分是门派弟子客卿。原因尚不知。然后,青云宗灭宗,无极殿收留孩童共计一十七人。三月暮,武林盟主于清河畔遇刺,重伤脱逃,行刺之人是两方人,魔教与血教。四月初三,花堂主救下一名异族男子,似有成事之意,后二日,淮江水患,七舵损失惨重,今已修葺完毕。四月二十,光耀门灭门,死者全呈无头尸状,少门主唯一不见尸。”
沈印神情很淡,漠不关心,听到这里才稍稍抬了下眸。
无头尸……
心里下意识蔓上不知名的情绪,厌恶居多,但他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不至于。
楚不离继续道:“昨日,左护法又带来一个被追杀的孩子,身份未知,重伤失忆,但是想留在无极殿……殿主,不离无知,未能知晓这方玉佩的来历,还请殿主过目。”
说着,他抢过段玉成手中的东西递给沈印。
段玉成在一旁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心说么么三三,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想着事,也就没有看到,沈印转过身时,目光落在玉佩上的那刹,瞬间幽深诡谲,像是盯紧了猎物的怪物,戾气嗜血一闪即逝。
“琼花谷。”他摩挲着玉佩上琥珀圆珠构成的图案,冰冷轻嗤,压抑着心底的滔天巨浪,声音便有些哑:“这玉佩确定是他的?”
楚不离道:“那小孩说:他依稀记得这玉佩是他娘亲给他的。”
沈印道:“他叫什么。”
楚不离道:“单字名瑓。”
沈印半晌才闭了下眼,语气不明道:“想加入无极殿……行,把他带上主殿。”
说罢他便腾空跃起,瞬息就消失在竹海上空。
段玉成想了想道:“莫非是殿主认识的人?”
“八成是。”楚不离踢了踢他,说:“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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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殿主殿光线有些暗,烛火摇摇曳曳,映得那双眼睛时隐时现,愈发幽诡深邃,末了沈印冷冷一笑,眼中划过狠意——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的,那就别想再离开了。
不枉他找了那么久。
“隐五。七年前的事,向琼花谷方向查。”
“是。”潜伏在暗处的隐卫领命,无声离去。
紧紧攥着玉佩,沈印闭上了眼睛,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面具被他随手取下,露出苍白的下巴,精致而脆弱,如果细看,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
那么多年了……
儿时的无知之言,似乎终于可以兑现了。
听到脚步声响,沈印恍惚睁眼,透过烛火看人,模糊而温和,像极了当年那个人,温情仍在。
但下一刻,他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
玉瑓一步一步走上阶梯,从光明走到昏暗,再到完全黑暗,他垂着头,神色不明,嘴角却翘起,是病态的笑,身体轻颤。带他进来的隐卫以为他在害怕,有心想开口劝慰,但职责所在,他只能闭了嘴,直到来到一扇门前,他弯下腰,说:“殿主就在里面。”又迅速融入黑暗。
玉瑓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一样,目光澄澈,有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恐惧,才轻轻推开了门。
玉瑓重生后想过无数个两人重逢的情形,最多的是像上辈子那样,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可偏偏就是没有眼下这可以说是温情眷恋的一幕——沈印坐在主座上,似乎是倦了,在烛光下微微垂下头,距离有些远,模糊不清,看不清……
玉瑓咬了咬舌尖,压住心中腾起的破坏欲,慢吞吞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离沈印三米开外停下,踌躇抬头望。
他有这么可怕?
沈印眸中划过厉色,目光更加阴狠。他慢条斯理开口,语气凉凉:“想加入无极殿?”
玉瑓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就是不敢看他——他怕再看下去,可能就要失控了。
软弱、无能、弱小——第一印象就不太美好,让沈印皱了下眉,语气更加不善。
——琼娘的孩子怎么会是这种窝囊废物?
“过来。”沈印命令。
玉瑓敛眉走过去,动作很慢,身体在微微颤抖,可在阴暗处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出一个神经质般的笑。
沈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少年,伸手掐起他的下巴,强硬地让他抬头,细细打量了番,才轻嗤道:“长得倒是挺漂亮。”
五官精致,有点琼娘的影子,但眼睛截然不同,眼尾上挑,黑曜石般,乌黑清澈。
那个所谓的“父亲”的眼睛吗?
目光在眼角的泪痣顿了一下,沈印微微眯了下眸。
玉瑓被他如实质般的目光盯得一个激灵,咬着下唇,低眉顺眼。
“会杀人吗?”沈印冷笑,未等他摇头回答就将他提到身后,并将一件硬质物什放在他手上。有些冰凉,玉瑓瑟缩了下。
沈印轻声诱哄:“来,我教你。”
在他们面前,不知何时绑了一个人,被塞住嘴,似乎伤得不轻,额头上还流着血——如果左护法在此,定会认出这个男子赫然就是他前些日子失手放走的目标。
玉瑓讶异了瞬,眸中划过兴然,身体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声音也在发颤:“我……我……”
沈印伸手,轻柔抚向他的后颈,带着令人毛骨悚然、诡异的战栗悚然,声音也轻飘飘:“不敢?”
“知道他是谁吗?”
“齐镇南。白龙派掌门人,武林盟主候选人之一。”
“有人千金买他的项上人头。”
“现在,他的命在你手上。”
“杀了他,本座就允许你进无极殿。”
手指微微用力,轻而易举的掐住少年纤细脆弱的脖颈,毒蛇一般,紧紧绷起青筋,衬得手指愈发苍白,沈印目露狠厉,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怕了?”
沈印冷嘲:“怕了就滚。”
玉瑓舔了舔唇,垂下眸,抓紧了匕首,然后,深深刺入那人的胸膛。匕首削铁如泥,滚烫的液体溅到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想起上辈子的无边血海,玉瑓扔了匕首,闭着眼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
心脏跳得很快,带着嗜血的快意,玉瑓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沈印的名字,缓缓平静。
看小孩还茫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顿了顿,沈印走到他面前,屈起手指蹭了蹭他脸上的血,声音仍然冷淡,却比先前缓和了不少:“怂包……入我无极殿,首先必须得学会杀人……别人不死,你就得死……听明白了吗?”
玉瑓身体一僵,控制不住地直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在沈印准备推开自己时突然小声呜咽起来。
……沈印,这一次,可是我先抓住了你……
沈印就这样一动不动让他抱,半晌,他垂下头,将玉佩重新系在他腰侧,似乎还多了什么,环状的。
玉瑓一顿,就听沈印语气生冷道:“明日,你同本座一道习武,去找司停舟,他会给你安排好。”
他推开小孩,说:“隐三,带他下去。”
浑身黑漆漆的隐卫无声出现,将玉瑓提起,从殿内离开。
玉瑓眼神霎时阴沉下来,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欲。
但他必须忍住,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
玉瑓垂下眼睑,笑了。
否则自己只会被赶出去,沈印也会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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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停舟是无忧堂的堂主,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杏眼风流,面容清秀,主要管的是一些琐事,小到鸡飞狗跳的杂事,大到内部平叛,俗称后勤。但是他担任着老妈子的职却从不操老妈子的心,性格平淡似竹。
隐三到时,他正蘸了墨,敛起衣袖准备题字,不抬头也不搁笔,语气疏淡道:“殿主何事吩咐?”
隐三牙疼的看着他案上一摞一摞的卷宗,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小孩的身份。
见隐三许久未说话,司停舟皱眉抬眸,然后一顿,视线落在从隐三身后探出头的小孩身上,还有他腰上的……
看清是什么后,他一点一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语出惊人道:“殿主不过一十四,竟有了小殿下。”
而且这小殿下,怎么看怎么也都有六七岁了……
司停舟:“……”
隐三:“……”
玉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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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殿下”的缘故,玉瑓被安排在了知许殿偏殿——主殿是沈印的寝殿,也被安排了日常活动计划——除了练功还是练功,也在无极殿刷熟了脸——除了尚外出任务的。
主要还是因为令堂主吼了那一嗓子。
“他伤还没好!他还是个孩子!凭什么没有休息时间!你这是在虐待孩子!就算是小殿下也不行!当初殿主……放开我!我要找殿主!”
司堂主封了听觉,施施然走过。
令堂主:拔刀吧。
此时,她口中的殿主正在后山,低着头,指尖捏着书页,冷言冷语道:“知道内力吗?”
而小殿下就站在树下,竭力仰头向上看,大声道:“知道!司堂主给我讲过!所谓内力,就是以气劲聚之于丹田……”
沈印随手翻了翻,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扔了书,跳下树,又见小孩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冷嗤道:“过来,打坐。”
玉瑓乖乖照做,闭上眼睛。
沈印手掌轻拍他的背,用内力在他经脉间横扫一圈,差点让玉瑓绷不住去还手。
那个地方可是习武之人的大忌,哪怕是亲近的人也是不能轻易触碰的。
但这感觉太过熟悉,是上辈子留下的烙印……玉瑓放松了身体,就听身后之人开了口。
少年本清越的嗓音此时冷得发沉,不再轻飘飘的,似乎还压抑着一丝怒气。
“把武功废了。”
玉瑓没动,没出声,然后笑:“好啊。”
沈印出手迅速,点了他几个大穴,凝力一拍,玉瑓霎时喷出一口血,气息萎靡,脸色苍白。
玉瑓低低咳了几声,没什么表情的擦去嘴角的血迹。
沈印掐起他的下巴,将一枚丹药压进他口中,垂眸,冷冷道:“恨我?”
半晌,小孩眼眶盈满水光,轻声说:“……疼。”
沈印不为所动:“受着。”
话是这样说,他却是屈起手指在他脸颊蹭了一下。
玉瑓神色恍惚了一下。
……
“……疼。”
那个时候剑离心口只偏了一寸,却也差点儿要了玉瑓的命,被沈印救回后一直在昏迷。
沈印正在给他清理伤口,下手又准又狠,死肉用匕首剜去,然后粗暴地在伤口上倒伤药,听到这句梦呓,他抬了抬眸,见人没醒,最后只冷哼了一声,说:“娇气。”
下手却温和了不少。
伴着窗外轻柔的风与花香,一同入梦。
……
玉瑓突然就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又或者,他一直活在梦里呢?
他嘲讽地弯了弯唇,收回了视线。
“功法哪来的。”沈印淡淡开口。
玉瑓眨了眨眼,说:“捡来的。”似乎是怕他不信,又详细的补充道:“在泰山崖下的一个山洞里捡到的。”
虽说是捡来的,但上辈子卿绝公子闻名江湖所依仗的功法绝非凡物。
不然怎么躲过后来源源不断的追杀呢。
沈印眸色暗了暗,说:“此功法霸道至极,却是倒行逆施,由魔功改衍而成,融入血脉。”
前期逆天,后期逆命,最后……爆体而亡。
这些话沈印并未说出口,可玉瑓却是听明白了,他怔怔看着自己心口。一剑穿心的滋味并不好受,而当时他早已生死麻木,现在想来……若不是出了岔子,他又怎会那么轻易丧命。毕竟……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想做啊。
原来……那些人,早在一开始就给他设下了一个局。
“那我该怎么办呢?”玉瑓茫然出声,瞳孔漆黑,嘴角上扬,却是有些诡异了。
“练《无极》,同本座一样。”
无极啊……
练《无极》功法的,哪一个不是亲手弑师证道?
可是……我怎么会舍得杀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