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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一章:兄弟阋墙 ...

  •   箜篌弦泠,十指如玉。青丝随意在左肩上轻轻一绾,雪缎水纹缀边衣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只是一个侧影,恬淡若画、空灵似仙,眉目中淡淡的哀愁却让她显得更加出尘,娴婉孤零。
      英王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水榭轻拨箜篌的倩影,思绪飞去了天边。谢澜钰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微牵向谢澜冰唤道:“小妹,英王殿下到了,还不快来见过。”
      谢澜冰停指起身,或是青丝绾得委实太松,一转头间系发的蓝绢竟松开了,顺着风向英王、谢澜钰所在的方向飘去。眼见那发带落在面前,英王忙弯腰拾了。青丝如瀑散落肩上腰间,她似是有些微诧,向发带飘走的方向看去,正对上英王的眼——秀眉微挑,眸闪如星。浅笑在那清丽绝伦的素颜上淡淡晕染开,却旋即垂了眼帘,轻移莲步走到英王和谢澜钰跟前,落落施礼:“澜冰见过英王殿下。”
      英王的目光似聚在她身上移不开,忙道:“谢小姐不必多礼。是本王叨扰了。”
      面前的佳人站直了身,伸手一绕将青丝捋到左耳边,一只手扶了,偏头淡笑着看着他:“殿下,可否将发带还于澜冰?”
      这平常的动作由她一做却似美妙了十分,有一丝淡淡的媚,有几分微微的娇憨。英王在她漫烟明眸中失了意识,直到眼前佳人面上泛起了几抹娇红,垂了眼帘又轻唤了一声“殿下”,他这才回过神来一扬手:“哦。小姐勿怪,本王方才……”
      “多谢殿下。” 没容他说完,谢澜冰从他手中取过发带恬静一笑:“茶都备好了,殿下请随我来。”
      佳人脚步已远,谢澜钰轻咳一声:“殿下,请。”引着神色有些复杂的英王向水榭中走去。

      当英王的车驾又一次停在相府门前时,老管家谢安心中终于泛起了嘀咕:自家小姐明明被指给了安王为妻,缘何这日后的兄长最近探得这么勤?相府的茶不过也就是那个滋味,当真有那么好喝?
      茶是极品不假,然而佳人却更似雨后佳茗,回味无穷。谢澜钰也极为繁忙,陪了两次之后他再来便只是略略坐一会就借故走了,余他二人相对。前者他与谢澜冰并不是怎么相熟,只觉她如诗如画,无论如何自己也只是看着,并不曾起亲近之心。然而这十多日来谢澜冰礼数周到温婉细致,倒不似性情孤傲之人。那恰到好处的淡淡疏离更是撩人,她是那让人越走近越欲罢不能的潭水,你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今日风凉,谢澜冰像是不小心呛了冷气轻咳出声,他离了座为她顺气,却不经意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悬挂于她颈间的,紫玉定国。
      “九尾凤佩”消失后,皇帝娉下皇后的信物便是一枚名“定国”的紫玉。定国,顾名思义,这玉佩赐予了谁谁便是钦定的风圻皇后。周氏被赐死之后,这枚定国也一并交回了昭帝那里。可它此时却出现在了谢澜冰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父皇啊父皇,莫非你心意已决?茶无味,心绪乱了的英王忽然烦躁起来。待谢澜冰轻咳平复,英王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谢小姐所佩的可是枚紫玉?”
      “嗯。”谢澜冰抿了口茶,不经意道:“那日皇上传我入宫,将这玉交给我让我随身佩戴。大皇兄,日后我是否要随他这样唤殿下您?”她扬起脸,目光扫过英王的脸,嘴角轻牵问道。
      如有芒刺扎得英王心中难受,冷哼一声:“他不过是个非嫡非长的庶子,自幼失宠,有什么资格与我一争?母妃如今在宫中可是圣宠隆厚,父皇他……”
      “殿下。您也不过是个非嫡的庶子罢了。”谢澜冰不客气地打断他,眉峰一挑面露嘲讽,与平素娴雅温婉的样子全不相似,见英王羞恼的目光射来,淡淡一笑:“贤妃娘娘虽尊贵,殿下您却忘了清和宫的那位。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更何况……他有资格,他的资格便是皇上。”微眯的双眸盈满冷嘲:“殿下心心念念的嫡长不过自欺欺人,皇上心中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他呢……”
      这话说得过分已极,英王拍案而起:“放肆!”
      “真是好笑呢……” 谢澜冰轻如风铃的笑声听在英王耳里却是格外刺耳,“殿下不信?澜冰再放肆一次,敢问皇后、周家、恭王殿下当初为何落得那般下场?那样与殿下您不相上下的势力,一夕倾覆,殿下难道没有丝毫的心惊?”
      “那是因为周氏一党胆大包天竟敢对父皇下毒!”这是隐藏得最深的心悸,却被面前女子一语道破,英王依旧强撑着回了一句。
      “这个理由能说服殿下自己么。兔死狐悲,殿下还是不肯认清事实罢。从一开始,您和恭王便从未有过和他一争的资格,因为皇上决不允许他输!皇上能容忍你们这些年来明争暗斗从不理会,是因为二王相持可平衡朝局。可朝中重臣又有几人支持过恭王或是殿下的?先将他过继给永康侯让你们放松对他的戒心,以为他断了与你们相争的可能,后暗中压制着你们的势力,甚至为他娶了凌雅柔又娉下我,这些都是皇上早就精心安排好的。恭王失势的起由是金家倒了,我倒要问殿下一句,金家是谁扳倒的?又是谁因督办赈灾一事得了名望?周氏向皇上下毒一事是谁告发的,又是谁得了孝子的名声?绾卿下嫁到靖宁侯府,皇上甚至只用了个绾卿便让靖宁侯府从殿下这抽了身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块块黑色的巨石向他压来,英王几乎被击垮,重重跌坐回位上。
      “那么快便晋了王位。殿下难道看不出,他才是皇上心中的继位者。殿下与恭王……不过是皇上养着给他练练手顺带着博得美名的棋子罢了!可笑殿下犹不自知,殿下现在的一切本就是皇上纵容下得的,若是皇上想要收回,说不定殿下会比恭王摔得更惨!殿下还费尽心力和他争什么?殿下凭的又是什么?皇上对贤妃娘娘的隆宠?皇上对殿下您的赞赏疼爱?”
      他们,都不过是昭帝手中的棋子。谢澜冰心中生了悲凉——连她也是。昭帝算准了她会帮着叶君镆扳倒英王。
      风凉,能带走人身上的一切温度。英王面色发白额角滴了虚汗嚅动了嘴唇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一切再明晰不过。她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从不敢相信。
      这个女子太可怕了。他紧紧盯着谢澜冰,半晌方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将会成为他的妻子。那么我自要为他减少对手。若殿下调动所有的势力全力一击怕是他也要劳些心应对,毕竟他现在羽毛未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动干戈让殿下知难而退自然最好。再者,我也不想劳皇上亲自出手,否则显得我未来的夫君无能似的。”谢澜冰巧笑倩兮,凑近了英王:“或许,已经迟了。殿下锋芒太盛,皇上又岂会给亲选的继承人留下那么大的隐患?将来他登基,殿下怕也是无处可去的。”她凑到几乎不会动了的他的耳边,清音慢吐:“双王不能并立,一山难容二虎。殿下,你输了。”
      这样轻藐的笑容在那清艳的脸上绽放,英王猛然起身狠狠将谢澜冰拽到近前,声音阴狠:“你是‘定国’的主人。却未必会是他的妻。若真有那一日……他的目光阴沉而迷恋地滑过面前女子的容颜:“我们走着瞧!”说罢松开她,拂袖而去。
      谢澜冰凭风静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勾了勾唇角,低声自语:“叶君镆。如今这火我已为你点着了,风就该由你扇了吧。” 浓浓的倦意回到她的眼中,她重新坐下来端了茶望着镜湖,目光飘渺。

      安王府。接到素白薄绢的叶君镆展开阅罢,微微淡笑。另取了笔写了几封密令,向外唤道:“久恕。”魅影一动已立于桌案之前,叶君镆面容平静一指桌面:“你今夜将这些送出。”

      英王的日子最近有些难过。他身边的人知道,自从那日他面色不善地从相府回来,一连多天都动辄便大动肝火。府中茶盅玉器砸了不知多少,下人们都不敢多言避着他走,连英王妃都不愿去触他的霉头,唯独世子皓昱自幼深得宠爱并不怕他,见他愁眉不展牵了他的衣角:“爹爹到底在生谁的气?是皓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爹爹么?”
      如今他已九岁。九岁的小人儿处处透着机灵,生得又极俊美,连昭帝对这个皇孙也颇有几分偏爱。英王看了看爱子,将他抱到膝头:“昱儿,你跟着师父该习学了不少东西,爹爹考考你,若是两人相争,一人表面无碍实则已陷绝境,除了坐以待毙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叶皓昱低头想了想,复抬头看向英王,小小的瞳仁中释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果决:“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先下手为强,背水一战或可还有一线生机。再者,自己争过,便不会后悔。”
      他永远都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因为他生在了帝王家。英王面色难辨,盯着爱子看了半晌,拍了拍他的头:“好!这才是我叶家的孩子!”
      叶皓昱得了赞赏小脸上先滑过一丝激动,而后却有几分闷闷地低了头。英王见他神色奇怪,多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姑父不在了。没人再教我习武了。上次入宫,皇奶奶和我说起姑父还直掉眼泪呢。”
      英王皱眉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拍了拍他的头:“那便多去陪陪你姑母吧。还有,今日爹爹问你的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待那小小的身影跑远了,英王重坐回椅上沉思:今日朝堂之上,自己的多名心腹皆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遭到了弹劾。昭帝虽未明言却下旨彻查,叶君镆看着他的目光退去了素来的谦恭含着丝隐隐的得意和挑衅。他当时便想发作,却碍于昭帝在场强自忍下。
      “老三,你欺我太甚!”他咬牙暗道,将手中茶杯狠狠掼在桌上:“既如此,我焉能不如一个九岁的稚子!”

      因瑞和公主相邀,谢澜冰隔三差五便会到靖宁侯府陪她说说话散散心。这日正与瑞和公主说到儿时之事,外面忽然蹦蹦跳跳奔入个小人儿,直扑瑞和公主怀中,嘴里叫着:“姑母,姑母……”
      瑞和公主脸上一瞬生出几分慈爱,揽他入怀:“是小皓昱啊,今天怎么想起到姑母这来玩?”
      原来,是这个孩子。谢澜冰看着叶皓昱神色有几分恍惚,她在边州之时卫谦曾写信给他,说贤妃娘娘央他教英王世子皓昱习武。那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与他相处很好,他极喜欢这孩子。
      帝王家的孩子,若不聪颖些怎么能活得下去?她当时微叹,再者,以后一旦英王失势,这孩子怕也要跟着遭殃呢。到了那时,有了情感的羁绊,反倒成了累赘。
      叶皓昱在瑞和公主怀中腻了一会,抬起脸好奇地看着谢澜冰:“姑母,这个漂亮姐姐是……”
      “皓昱。不可乱喊。她可不是你的姐姐。你也要唤她一声姑姑呢。她是谢丞相的女儿,姑母幼时的玩伴。”瑞和公主转脸向谢澜冰道:“澜冰,这是大皇兄的长子皓昱。因卫母妃曾要驸马教他习武,故而他跟我们很是亲近。”
      “姑姑……”叶皓昱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甜甜笑着行礼,跑过来拉了她的手,回头向瑞和公主道:“姑母。爹爹说您这些天累了不让我多烦你,今日让谢姑姑陪我玩一会可好?”
      “好,依你。”瑞和公主似对这孩子没什么抵抗能力,笑着向谢澜冰道:“那澜冰,今日可就辛苦你了。这孩子太好动。”
      “无妨。”谢澜冰浅浅一笑,牵了叶皓昱:“皓昱想去哪里玩?姑姑陪你。”
      后花园中有一片空地,没种花草,似是留给人活动的地方。叶皓昱停了下来,仰脸看着谢澜冰:“谢姑姑,姑父原来就是在这里教我习武。”
      这孩子的眼光像是能看透很多,谢澜冰蹲下身与他平视:“皓昱,你倒底想对我说什么?”
      “姑父对我很好,可他一直都不开心。” 叶皓昱认真地看着谢澜冰:“他的眉头似乎打了个结,很难见到舒展的时候。只一次,那次我学得很快,他很高兴,拍着我的头说:‘她也是极喜欢孩子的,将来见了你该也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那句话没有说完。谢姑姑,姑父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他目光中透着聪明:“他说的一定是你对不对?我听人说姑父在娶姑母之前喜欢的人是你……”
      “皓昱。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这些不需要姑姑教你。”谢澜冰面色凝烟,淡淡柔和地说道。见叶皓昱似是有些委屈,小脸一垮,轻轻揽了这小人儿入怀:“若你真的很想念姑父,便好好地习学他教你的东西,他……会知道的。”
      叶皓昱在她怀中小声啜泣起来:“我想姑父。可爹爹不让我在府中提。皇奶奶一听姑父的名字就会掉眼泪,姑母也是。所以我谁都不能说,可我真的很想姑父,姑父他为什么不回来了……”
      九岁的孩子,还没能完完全全脱胎换骨。这份情感是真的,而这帝王家稀薄的真挚打动了她。谢澜冰轻声哄劝着他,眸光渐渐柔和而深沉——这个孩子,又要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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