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大厦》千字不卡

18、好久不见

　　她们应该是刚做完水疗，陈音佳背心外披着黑色缎袍，头发夹起来落下几缕碎发。
　　跟平时的她不太一样。

　　姜江知道他的心思很明显。
　　他跟她不是同事，更不是多亲密的朋友，没有理由这么频繁地联系，何况还单独约出来。

　　旁边楚世溪似乎无声笑了下。
　　她开口道：“走吧，边走边说。”

　　姜江问：“你们要下去？”

　　“不去吗。”楚世溪笑道，“我以为你是来接我们的。”

　　“包厢里有人抽烟，都是二手烟。”姜江看向陈音佳，意思很明显。

　　陈音佳微微皱眉，却道：“没事，去打个招呼。”

　　姜江承认自己并不想让她下楼，但他没有资格，也没理由阻止。
　　默然一秒，他轻笑：“好，那走吧。”

　　楚世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就在楼下一层，她们没有绕远路坐电梯，从前面楼梯走下去。
　　台阶和侧面扶手里隐藏灯带，灯光温和。

　　陈音佳问：“你微信找我是要说什么吗？”

　　“没什么，这两天休息，看你想不想去秋水阁吃饭。”姜江道。

　　陈音佳顿了顿：“我可能这周都没空，最近有点事情。”

　　其实她今晚没回消息就差不多是这个表态了。

　　姜江如常玩笑道：“行，我知道了，下次要提前跟陈总排档期。”

　　陈音佳也笑：“可以，跟我助理约。”

　　“陈总大忙人是吧。”楚世溪调侃。

　　陈音佳抬手怼她，楚世溪由得她动，只是笑了下。

　　姜江也跟着扬起嘴角：“你们来这有事？”

　　陈音佳：“没有，刚刚跟她打了一架，过来放松的。”

　　“打了一架。”姜江听笑了。

　　他想起来她俩以前也干这种事。
　　不是吵架了或者怎么样，就是单纯玩，还有点较劲的感觉。

　　“谁赢了？”他问。

　　“我。”楚世溪笑着看了眼陈音佳，“还让她请了顿饭。”

　　陈音佳微微耸肩：“下次争取让她请。”

　　走到楼梯的转角平台继续往下，楼梯口前有个休息区，有谁坐在那里打电话。
　　姜江没太在意，却感觉陈音佳的目光偏移了，然后她的脚步微顿。

　　姜江那瞬间有种不怎么好的直觉。

　　他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男生。

　　-

　　周皓成在包厢里接到他爸的电话。
　　他挂掉了。但没过一会，对面又打过来。

　　他跟朋友说了声，出门接电话。

　　他爸找他也无外乎几件事，周皓成接了也没认真听，出去找了个地方坐着。

　　他指间夹了支点燃的烟，是刚刚有人递给他的，顺便帮他点了火。

　　周皓成本来不抽烟，直到去年，失眠太严重才开始尝试。但很多时候只是点着，看着它燃完之后，通风换气洗澡，不太敢抽。

　　“你找我也没用，我不知道她在哪。”周皓成看着香烟燃烧。

　　他爸在对面轻哂：“你糊弄别人就算了，别应付我。”
　　“你妈想出去冷静一下，可以，我没说什么。但她想好了就该回来了。你觉得她凭什么身份在外面玩？早晚要回来好好谈的。”

　　周皓成眉眼间有些躁郁，正好感受到有几个人从旁边楼梯走下来，她们突然停止了交谈，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周皓成没由来的心烦意乱，抬眼想警告。

　　却一眼看到了陈音佳。

　　周皓成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心跳骤然变得剧烈。
　　他慌乱地用手掐了烟，动作有些急促。

　　他很快挂了电话，站起来，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学姐。”

　　周皓成想过很多次这次见面的场景，但没有一种是眼前的可能。

　　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在巴黎。
　　陈音佳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她的目光落到他掐掉烟的那只手上。
　　周皓成下意识想把烟藏起来，差点要握进掌心里，幸好理智回笼，把烟头摁进桌上烟灰缸里。

　　楚世溪开口：“周皓成？”

　　周皓成这才注意到陈音佳身边的人。

　　“楚姐。”他打招呼。

　　楚世溪问：“什么时候来静海了？”

　　“今天刚到。”周皓成说着，却看向陈音佳，“中午落地的，本来打算明天去找学姐。”
　　他顿了顿，解释：“今天周五，我以为你在忙。”

　　他跟陈音佳对视着。

　　她们有很久没见了。周皓成也不确定她对他的态度，或者她想不想在这里见到他。
　　以及，刚刚他拿着烟。

　　周皓成比谁都清楚她不喜欢烟味。
　　手不自觉握成拳，疼得有点麻木。
　　他难以克制有点怨恨，刚刚他为什么会从别人手里接过那支烟。

　　周皓成在等她开口。
　　像在等她宣判。

　　然而偏偏有别的声音来打扰。

　　“你们认识？”陈音佳身边的男人问。

　　陈音佳回答了他：“嗯，他是我本科的学弟。”

　　周皓成发现他认识这个人。
　　是刚刚在包厢里遇到的那个。

　　两人对视一瞬，周皓成主动伸手：“你好，周皓成，刚刚见过。”

　　姜江微顿，礼貌笑笑，姿态大方：“姜江。”

　　握手一触即分。

　　周皓成的视线又回到陈音佳身上，自觉解释：“我被朋友叫来的，刚刚在包厢里见过他。是学姐的朋友吗？”

　　“对。”
　　陈音佳没对他多介绍什么，只是向身边两人笑笑：“你们先去吧，我跟他有话说。”

　　“行。”楚世溪懒得在这里当电灯泡，看向姜江，“走吧。”

　　姜江垂眸敛了目光：“……嗯。”

　　两人离开。在走进走廊拐角前，姜江回头看了眼。

　　他很少见陈音佳这样，算得上居高临下的样子。

　　陈音佳不是没有脾气，但她极少向外人表露出来，往往对谁都笑着，看起来很好接近。
　　可在面对周皓成时，她无意识表露出掌控者的姿态，这种感觉哪怕是她跟赵望的相处里也找不到。
　　太亲昵了。

　　会所走廊静谧，已经听不见后面的声音，暖色灯光从墙面透出。

　　“你认识他？”姜江问。

　　“嗯。”楚世溪也不意外他这么问，简单道，“陈陈的朋友。”

　　“她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你知道？”

　　他道：“听说的。”

　　“……”
　　楚世溪脚步停下来，玩笑道：“连这都能听说，你是不是有点太关注她了。”

　　姜江跟着她停下。
　　他没回答，而是淡淡笑了下：“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算是承认了。

　　楚世溪微微挑眉。
　　不，她本来以为她们只是最近暧昧一下，至少不该连陈音佳几年前的男朋友也知道。

　　“那祝你好运吧。”她轻笑。

　　-

　　等她们离开，周皓成才问：“他跟你们都认识吗？”

　　那个姓姜的男人，长得是好看的，以至于他跟陈音佳站一起时，难免让周皓成多了点注意。

　　男人神色很淡，笑着时也温和，但周皓成能敏锐感受到这人对他有敌意。
　　但如果陈音佳说是朋友，那就只是朋友。

　　“都是高中同学。”陈音佳道，“伯伦集团的姜域是他妈妈。”

　　周皓成不太关心这些，他知道伯伦，但对姜域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陈音佳也知道他不感兴趣，无意解释。
　　她视线下落到他的指尖，向他摊开掌心：“手。”

　　周皓成听话伸手。

　　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很漂亮的手，加上皮肤白，刚刚掐烟留下的痕迹就很明显。
　　拇指和食指骨节侧红了好几块，还有点烟灰残留。

　　陈音佳施力捏了一下，毫无预兆，疼得周皓成哼出声，手抖，但也没收回去。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了。”

　　她语气有点淡，但这种态度反而让周皓成心里有了些底。

　　“我刚刚没有抽，是别人给我的。怕你不喜欢，没想太多就掐掉了。”他看着她的脸色，“不会有下次了。”

　　周皓成在她面前撒娇永远是信手拈来。
　　他生了双圆钝无害的狗狗眼，这么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点不安和期待，神情代替了语言向她请求原谅。

　　陈音佳放手，轻叹：“不要拿她们给你的烟。”

　　“好。”周皓成应得很乖。

　　“走吧，上去说。”

　　周皓成跟在她身后，眼底慢慢泛起点笑。她或许是不太高兴的，但至少没有不想见到他。

　　有了分寸，他胆子就大了，跟上去问：“学姐现在恋爱了吗？”

　　“没有。”

　　“噢。”周皓成顿了顿，诚实道，“我也没有。没有恋爱也没有别的关系。”

　　陈音佳偏头看了他一眼。
　　“那跟谁来的？”

　　这家会所是会员制，周皓成不是静海人，更不会有这里会员，只能是被邀请的。

　　周皓成微愣，然后不自觉笑了，解释：“看展认识的一个朋友，男生。他是静海的，跟我一起从巴黎过来。”

　　“给学姐订了礼物，但是明天才到，想拿到了再来找你。”他道，“下次一定提前说。”
　　周皓成凑近了些：“对不起，学姐别生气？”

　　他长得本来就阳光清爽，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弄得陈音佳也笑了。

　　陈音佳推开他，话音带了点笑意：“离我远点。”

　　“啊，对不起。”
　　周皓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带了烟味，乖乖后退保持了距离。

　　到了包厢，周皓成就自觉去洗手间了。

　　陈音佳把桌上喝完的酒瓶往旁边放，去冰箱里拿水，暂时没管他。
　　结果她都刷起手机了，周皓成还没出来，倒是包厢外有人敲门。
　　是服务人员和某品牌专送，白手套黑衬衫的帅哥，说是来给周先生送衣服的。

　　陈音佳好笑地把衣服给人送进洗手间。
　　“快点。”她催。

　　周皓成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件短袖卫衣，大概已经洗过澡了，头发都是半湿不干的样子。

　　他还拎起领口闻了闻：“应该好了吧？”

　　于是陈音佳抬眼就看到了他的腹肌。

　　好看是好看的，陈音佳笑着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叩开拉环。

　　“坐，说正事。”她道，“这里没问题。”

　　周皓成在她旁边一点坐下，拿起桌上的易拉罐。
　　拉环打开，发出声音。

　　顿了顿，周皓成问：“上次听学姐反应，应该知道我姑姑和章阿姨的关系？”

　　“嗯，她对你姑姑很好。”

　　他不提名字，但陈音佳知道他说的是章黎，某位大领导的妻子，今年六十多。
　　章黎就是周威的背景，周威是章黎的代言人。据说章黎曾经在介绍时要大家把周威当她的妹妹，她们关系很近。

　　“听说拾音最近想出售安深制药的股份，我姑姑和章阿姨打算接手。”周皓成看着她，不确定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陈音佳微微颔首。
　　今年开始经济形势不是很好，中小型VC普遍募资困难，拾音虽然没有这个问题，但打算退出安深制药，确实有资金方面的考虑。
　　只是她不知道陈敏打算直接出给周威和章黎。

　　周皓成接着道：“还有件事，章阿姨的女儿准备回国了，想创业，我姑姑在帮忙找人带她，最近好像联系了你妈妈。”

　　顿了顿，陈音佳抬眼：“你想说我妈跟章黎她们走得很近？然后呢。”

　　周皓成没有避开她的目光：“我姑姑最近开始培养人了，所以连我爸的私生子也愿意带带。但应该不满意，最后只是放到公司去了。”
　　“如果学姐有兴趣的话，我觉得我姑姑会很喜欢你。”他说，“还有章阿姨。”

　　陈音佳不置可否。
　　拎着的易拉罐稍微摇了一圈。

　　“我知道学姐想做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只有钱是不够的。”周皓成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对吧？”

　　在柔和的灯光下，陈音佳目光很深地看着他，眼底像藏着什么的湖水般静谧。

　　陈音佳蓦然笑了下。
　　“好，我知道了。”她说，“我会考虑的。”

　　周皓成松了口气。
　　他手里的那罐水喝了小半，捏在手里发出一点声响，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你今天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陈音佳倒是笑了，没回答，只说：“我还有话问。”

　　周皓成看着她：“嗯。”

　　她问：“你还没说，你自己为什么愿意。”

　　这种私生子的事，周围很多。
　　大多数私生子和婚生子都能维持表面和平，因为闹大了没好处。钱权都在出轨者那，闹起来只会惹怒掌权人，什么都拿不到。

　　陈音佳理解田阿姨想要周皓成尽快结婚的想法。
　　一旦周皓成找了个有权有势的老婆，不管周父想做什么，都不能只凭喜好，而是要先考虑亲家。
　　至少可以防止最危险的发展：他不可能跟田阿姨离婚，让她们母子净身出户。另一方面，有陈音佳和陈敏在，周威也不可能让私生子越过周皓成。

　　但周皓成自己大概不在乎这个。
　　他野心不强，否则也不会学油画。他权力欲和物欲也不强，田阿姨在意的东西，他未必在意。

　　陈音佳想知道他主动找她的理由。
　　喜欢她也好，求别的也好，总得弄清楚他想要什么。

　　周皓成抓揉头发，笑了下：“我啊。”

　　他低下头，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拖着长音嗯了一会。
　　“嗯……我爸，过年的时候把那个私生子带回来了。”

　　“……”陈音佳看着他，“失望了？”

　　周皓成苦笑了一下：“有点吧。主要是生活被打乱了。”

　　“我妈看到那家人的时候就脸色不好了，后面不轻不重说了几句，我爷爷让我妈别大过年发疯。”他手肘撑在大腿上，含糊带过去，“我跟他还有我爸吵了一架。”
　　说到这，他笑了声。
　　“然后没过完年就把我打出来了。”

　　陈音佳问：“你妈妈呢？”

　　“去旅游了。那些亲戚一开始还看热闹，觉得我妈没收入，肯定犟不了多久得回去，现在过了半年，找不到她，都来劝我了。”

　　陈音佳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一些痕迹。
　　这场闹剧看起来是给田阿姨的下马威，她平时支出应该被管得比较严，周父笃定她这次闹完了还要回来。但田阿姨显然没有如他所愿。

　　周家大概不想把家务事宣扬开，所以田阿姨也能继续顶着周太太的名号到处旅游。
　　就像梁云海也会巴巴地上去讨好她一样，只要田阿姨自己端得住身份，自然不缺想跟她打好关系的人。

　　周家既不想家丑外扬，又没法把田阿姨逼回去，就只能通过周皓成劝。

　　“反正我被赶出来之后就去学校了，找我没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周皓成觉得好笑，“我爸还停我信用卡，想用断供来威胁我。”

　　他说着顿了顿，适时地卖惨：“刚刚就是在跟他打电话，他还骂我。”

　　陈音佳笑了下。

　　断供这种招数，虽然听起来老套，但确实有用，她们这些人都不太能承受家里断供。

　　她说：“听起来在你身上没成功。”

　　“有点影响，不过还好。”
　　周皓成顿了顿。
　　“就是有点不甘心。”他说，“他自己没本事，靠我姑姑才能耀武扬威。为什么在我妈跟我面前就能当皇帝。”

　　这话挺真情实感的。
　　带着笑都没能掩饰住那股不服气和怨恨。

　　陈音佳抬手揉了下他脑袋。

　　那只手力道很轻，像是安抚。
　　倒是真的让人感觉难过了。

　　她怎么还是这样，温柔得要死。

　　周皓成低着头靠过来，有真的不高兴，也有想贴近她的心思。
　　睡袍上有淡淡的香味，他额头抵在她手臂上，她的手肘弯起，掌心落在他脑后。

　　谁也没说话。

　　其实她们这些人里，多的是家里不干净的。
　　有人是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有私生的姊妹兄弟，还有的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本人就是私生子。
　　周皓成是前者，乔娜是后者。

　　家庭和睦的少，但由于家庭出现心理问题的人很多。
　　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健康长大，在小时候就自己把自己困死了。
　　倒是那些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家庭不见光的人，对亲情不抱期待，现在反而过得都不错。

　　大家总是在学着跟如何跟家人相处。陈音佳也是。

　　爱却没那么爱，要离开却狠不下心，明明割舍了却仍然像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这就是大多数人的畸形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