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大厦》千字不卡

17、前前前任

　　拳馆里的白炽灯很亮。
　　陈音佳摘了护具，仍然躺在擂台上，用毛巾随便擦了下汗。

　　楚世溪拎着两瓶水，到她旁边坐下。

　　她们认识了十多年，很难形容她们对彼此的依赖。
　　楚世溪只要坐到旁边，身上的气息就会让陈音佳觉得安全，但很奇怪，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气息。

　　拳馆卷帘门半拉，楚世溪的司机兼保镖守在前台，外面嘈杂的人声隐隐传入，但陈音佳只能听见自己和楚世溪的呼吸。

　　陈音佳突然问：“你上次为什么突然找我去冰岛？”

　　楚世溪偏头看了她一眼。
　　陈音佳整个人汗涔涔的，有几缕头发贴在脸上，难得没笑着，就这么看过来。

　　她们没聊过这件事。
　　楚世溪当时不想说，陈音佳也没问，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后来就没再提过。

　　她们认识了十多年，很难形容她们对彼此的熟悉。

　　在楚世溪眼里，陈音佳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冲动，情绪化。
　　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也总是因为太心软而被别人影响情绪，内耗自己。

　　安静了一会，楚世溪开口。

　　“我知道我妈为什么不想让我走这条路。”
　　她没有直接回答陈音佳的问题，而是开始说起别的事。
　　“像老孟经常吐槽的，那些领导真的挺恶心。”

　　不同于新兴行业，绝大多数传统行业扎根于和领导的关系，尤其是地产。
　　她们这一辈接触过自由教育的，其实很难接受这个圈子的文化。

　　在这里，人们表达需求的方式更隐晦，如何了解对方需求并恰当讨好也是一种本事。对症拍马屁，再索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的资源交换，就是这个圈子的运作方式。
　　钱，往往是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却又是最没有价值的交换资源。

　　但女人是资源之一。只有他们把她当成某某某的孩子，才不会用这样的眼光看她。

　　“我知道我妈想保护我。”楚世溪道，“她觉得那些事没必要经历。”

　　不管是公司里让人照顾她，还是不带她去那些商务活动，这都是妈妈对女儿的一种保护。
　　所以楚世溪虽然不想要，但也并没有责怪妈妈。

　　那天陈音佳来家里，会听见她妈说那番话，是因为几天前她妈碰到了她跟别人喝酒。

　　“虽然我不是很需要这种保护。”楚世溪笑了下，“但我知道她爱我。”

　　虽然她以前很忙，小学就把楚世溪丢去寄宿，不管学什么，只要跟陈音佳一起，她就随便她去，只负责给钱。她不知道楚世溪的成绩怎么样，也从来不问，只说女儿开心就好。
　　但楚世溪知道这也是一种爱。

　　因为明白，所以她从来不会说，她那么坚持想要竞争的原因。
　　她知道那个男人确实喜欢她妈妈，他只是对楚世溪没感情，所以没必要讲。

　　“不过，后来发现其实她也没那么爱。”

　　说着，楚世溪反手去扯挂在围绳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盒烟，问陈音佳行不行。

　　陈音佳不喜欢烟味，不过现在懒得动，也懒得说不行，嗯了一声。

　　楚世溪点燃烟抽了口，接着道。
　　“她想要我跟庞正那个儿子去约会。我懒得去，也跟人家说了不会去。我当时有个男朋友，我妈以为我不去是因为他，把我骂了一顿。”

　　“当时刚开始跟庞家合作，她可能也烦，一烦起来就容易说错话。”
　　楚世溪现在已经能很平静地讲起来了，神情淡淡的。

　　“开始她有点发脾气，说我要是找凤凰男就一分一毫也不给我留。然后跟我讲理，说也不是逼我联姻，就是先试着单独见见，不合适就算了。她说这次跟庞家能达成长期合作，要是小辈能绑定，那以后庞家那个和我弟接班后都会少些风险。”
　　“她是举例想分析利弊的，但是她下意识说的就是我弟，而不是我。”

　　很难解释当时的失望，也可能是崩溃。
　　她用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走进管理层，拉近和家办管理人的关系，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所有努力都抵不过她妈妈的无意识偏心。

　　如果真的爱她，为什么不重视她的能力，而是想着如何宠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楚世溪曾经认为她成功说服了妈妈，毕竟妈妈爱她。但她那时才发现，原来没有。

　　“当时都情绪不好，我跟她吵了两句。”楚世溪指间夹着烟，顿了顿，“她用特别失望的语气说，那是我弟弟，我怎么能这么冷漠。”

　　让楚世溪失控的不是联姻，而是妈妈的态度和话语。

　　冷漠啊。
　　可能吧。

　　“人可能就是接受不了妈妈没有想象中那么爱自己。”
　　楚世溪吐出口烟，笑了声，低头看陈音佳。
　　“你不一样，是爸。”

　　陈音佳也笑了声。
　　“谁要他爱，那种人……”

　　说话间，不经意吸进了二手烟，被弄得偏过头去轻咳。

　　“不想闻就说。”楚世溪掐了烟，起身扔到旁边垃圾桶。

　　陈音佳实在懒得开口说多余的，等她回来道：“继续。”

　　“没有继续了。”楚世溪重新坐下，“继续就是去美国找你，等你弄两个小时PPT，结果误了本来买好的机票。”

　　陈音佳也不想反驳她，哪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过来，肯定配合不上时间。

　　陈音佳问：“你那个男朋友呢？”

　　“分了啊。”

　　顿了会，楚世溪还开玩笑。
　　“他当时哭得挺伤心。”她说，“我比他还想哭呢。”

　　陈音佳突然笑了。
　　她撑起上半身，笑道：“哭呗，楚姐，在我面前哭不丢人。”

　　“你也一样。”

　　见她情绪好点了，楚世溪站起来：“走了，都跟你卖惨了，能不能起来。”

　　陈音佳拽着她手从地上起来。
　　“去哪？”她问。

　　“你想去哪。”

　　“找个地方按摩一下，不然明天不舒服。”

　　-

　　娱乐会所的包厢里，吊灯明亮，空间宽阔。
　　进门是大气的沙发和茶几，后面一排电竞区摆着电脑，前后两张墙面大屏，里面是台球桌和吧台。

　　孙逸飞到的时候包厢里正热闹，他跟认识的打了招呼，看到姜江在沙发那边打牌，坐过去。

　　牌桌边众人跟他打招呼。
　　孙逸飞搭上姜江的肩：“稀奇，你今天也在。”

　　姜江手里握着牌，简单点点头：“正好有空。”

　　今天组局的是乔娜，说是发小从法国放假回来了，还带了个朋友。
　　这位朋友高高帅帅的，笑起来阳光清爽，看起来很男大，有人动了心思。

　　乔娜过来拿酒，被一个朋友拉住：“诶别走。那男的谁？”

　　“哪个？”
　　乔娜坐下来，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台球桌那边。
　　“穿骚粉的我邻居，有主了别看，旁边带耳钉那个是他朋友，叫周皓成。”

　　“也在读书？”

　　“嗯，比我邻居小一届吧。但没听说是哪个学校，只知道本科在大陆读的，好像不差。”

　　姜江第二圈跟注，将筹码往前面放，不经意开口：“首都大学，美院的。”

　　本来没什么人在意，他一开口，倒是让大家都抬起头。

　　女人问：“你认识他？”

　　“听说过。”姜江道，“他姑姑是周威。”

　　有人愣住，有人啧声。
　　还有人想了下：“我就说这名字耳熟。”

　　“当老总了就是不一样。”乔娜挑眉笑笑，说姜江，“消息灵通啊。”

　　“谁跟你似的不靠谱。”刚刚那女人怼她，“还天天找老婆，你这样的找个毛。”
　　乔娜张口就来：“我对我老婆肯定靠谱啊，你是我老婆？”
　　“……滚。”

　　姜江压着手里的牌，没再插话。

　　他听说周皓成的时候，对方身份不是什么周威的侄子，而是陈音佳男朋友。

　　大三那年年初，他回家过年，他妈妈的朋友来静海旅游，正好一起吃饭。
　　那位阿姨是首都大学教授，女儿也在那读书。女生跟姜江同龄，彼此家长有让她们发展的意向，让他们出去逛逛。
　　但姜江没什么反应，女生也说已经有约，说要去宛城找陈音佳。

　　姜江抬头：“陈音佳？”
　　女生：“我朋友，她也是静海的。”

　　姜域倒是记得这个名字，看过来：“陈敏的女儿吗？”
　　女生：“啊，是的，阿姨您知道啊。”

　　姜江解释：“她跟我一个高中。”
　　女生：“哇，这么巧？”
　　姜域笑笑：“那个姑娘是很厉害，在我们这些家长里很有名。”

　　“诶，她现在有名可不是因为这个。”女生跟陈音佳应该关系不错，她揶揄道，“她祸害了一个小学弟，谈个恋爱谈得人尽皆知。”

　　姜江顿了顿。

　　“什么叫祸害，你真是。”教授阿姨笑了声，不欲多聊。
　　但女生继续道：“可不是祸害，人家照片刚传开，都没军训就拿下了。什么时候见过陈大小姐这么色急。”
　　姜域也失笑。

　　阿姨已经打算教训她了，女生终于点出：“那学弟是周威的侄子诶，就是那个理事长周威。我感觉陈音佳像来真的，起码她以前跟我们出来不会带男的。”
　　长辈们这才有点兴趣，多问了几句。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这个女生讲话夸张，在她嘴里，陈音佳对周皓成好像很特别，占有欲强到不像只是谈个恋爱玩玩。

　　陈音佳以前也有很多人追，她通常不太搭理，有时候那些人太烦了，她也会冷脸。
　　姜江确实没见过，她会怎么样对一个人好。

　　于是，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姜江再一次开始了解陈音佳的消息。
　　首都大学匿名论坛仅限校内，可也不是没办法。陈音佳那时候已经低调很多了，不是常被judge的风云人物，在论坛里出现不多，但出现时往往跟周皓成一起。

　　姜江今天会过来是因为有时间，但不可否认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名字。

　　周皓成确实长了一副陈音佳会喜欢的样子。

　　笑起来挺阳光，但看眼神又不是那么回事，挺会装的人。
　　身材可以。
　　好像以前还是校篮球队的。

　　但反正分手了。

　　姜江看了眼手机，还是没回消息。

　　桌上已经打完了几轮，有人觉得无聊了。

　　“走，抽根烟。”一个男的发出邀请。
　　有人应声：“走。”
　　姜江收起手机，也跟着起身。

　　通风的大玻璃窗在里面吧台边，需要经过台球桌。

　　正好轮到周皓成击球，他看着球桌，起杆时没注意身后。

　　球杆怼过来，被姜江抬手握住。

　　力道不小，周皓成回头。
　　意识到他差点不小心打到别人，他笑了下：“不好意思。”

　　姜江松手，扫了眼桌上情况。
　　玩得也不怎么样。

　　这个男人直接走了，对于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周皓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好像不太友善啊。

　　吧台边一排窗户占了半面墙，为了安全，落地窗改成了半身窗。
　　窗子打开，刚下过雨的湿气和夏夜闷热一起闯进来。

　　姜江不抽烟，靠在窗边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目光偶尔落在楼下，注意到一辆深红色大G开进来，改装过的越野车型很打眼。
　　那辆车过了自动杆，停在外面车坪。

　　穿着宽松短袖和卫裤的人从驾驶座下来，一身运动装，看起来比以往都放松。
　　她站在车边等了会，等后面的楚世溪下车，两人一起走进会所。

　　-

　　七楼最高层是水疗SPA，包厢是套房。
　　进门绕过隔断后是宽敞的下沉休闲区，往里走有个嵌入式圆形浴缸，周围帘子放下，不远处有两张按摩床。再绕过一个隔断，里面是水池和床，半面圆弧落地窗。

　　陈音佳跟楚世溪按摩完之后，重新泡了个澡。
　　两人坐在浴缸里，抿着葡萄酒。

　　浅蓝色氛围灯里，她们碰了下杯，水珠从手臂滑落，掠过肌肉起伏的线条。

　　陈音佳提起周皓成说联姻的事，还有今晚梁云海的态度。

　　楚世溪安静地听完，对此不置一词，而是问：“你爸能让你这么不高兴？”

　　陈音佳喝了口酒：“还有梁彬彬。”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觉得不值得提。
　　而且她知道楚世溪觉得她处理事情优柔寡断，她也不是很想拿这种事跟楚世溪讲。

　　但楚世溪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声：“我发现近水看人挺准的。”

　　陈音佳放下杯子：“她就是单纯不喜欢我爸，厌屋及乌。”

　　她从浴缸出来，捞起毛巾随意擦了擦，披上浴袍。

　　陈音佳：“今天周五……你明天上不上班？”
　　“休息，怎么了？”
　　“点几个人来喝酒吧。”

　　楚世溪也从浴缸里出来，带起一串水帘。
　　她说：“这里估计没你喜欢的类型。”

　　“没事，就喝个酒。”陈音佳说着，已经拿起手机联系营销了。

　　陈音佳其实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标准，但楚世溪总说她很难伺候。

　　虽然只要颜值过关就不挑长相，但一定要腿长胸大腰细，肌肉要有但不能夸张，手臂不能太粗，要有小个性但也一定要听话。挑得很。

　　来的几个男生确实不太合她胃口，但也没换了，只是喝酒玩牌，听话就行。

　　玩了两轮桥牌，有人找楚世溪，她的手机一直亮屏。

　　楚世溪拿起手机看了眼，回复消息：“乔娜她们在楼下，下去玩吗。”

　　“现在？”

　　“嗯。”楚世溪道，“她说下午就在群里发消息了，结果我们几个都没理她。”

　　陈音佳笑了下：“那下去打个招呼。”

　　没喝完的酒都让这些小男生带走了，算是跟业绩一起送给他们的，几个男生反复道谢。

　　他们的姿态让人太舒服，陈音佳看到走廊里的姜江时，思维一时没转过来，她想，这个看起来还算上乘。

　　他站在楼层服务台前，低头在看手机。
　　短袖黑衬衫的领口微敞，下摆收进裤腰，一贯的休闲商务装。他其实很适合这类衣服，看起来有种很干净的感觉。

　　楚世溪先笑道：“最近很闲吗，以前难得在这些地方看见你。”

　　“休假了，正好出来玩。”姜江笑笑，收起手机。

　　陈音佳问：“在等我们？”

　　“嗯。”姜江道，“听说你们也在，来打个招呼。”

　　他站在灯球暖光旁，眼睛在这种光里也显得柔和，他看向陈音佳。
　　“我微信给你发消息了。”

　　“是吗。”陈音佳似乎有点意外，唇角稍微弯了弯，“什么时候？我可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