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门》野丁

93、死讯

　　就在此时，山门外徐徐走来几个白衣人，马车拖着一口棺材。领头的是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捧着灵牌。
　　她面色悲凉，神情漠然，走到众人面前，全然不察。
　　棺材与马车交汇之时，隔着车帘，李云庭看清她的眉目，深吸一口冷气，紧接着顾不得所有，一步跨出马车，奔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双臂。
　　这个领着棺材，身着白衣，手捧灵牌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冰玉。那灵牌上赫然写着：“苍山门白书剑院弟子徐远熙之灵位。”
　　李云庭看清那排小字，不敢问话，只用震惊的眼神看向沈冰玉和一同回来的惜玉。
　　沈冰玉没有说话，回望她的眼，点了一下头，便抱着李云庭失声痛哭起来。
　　良久，她才声嘶力竭道：“掌门，你要替师兄报仇呀……”
　　李云庭心中像被人活生生剜去一块肉，她把沈冰玉搂在怀中，说不出话来。
　　众弟子看清车上下来之人就是掌门之余，纷纷上前，给徐师兄的灵柩行礼。
　　孔飞真是徐远熙的师父，首徒死于非命，他岂有不怒的道理。他走到棺材面前，拔剑要开棺。
　　沈冰玉扑到棺材面前，阻止道：“孔院首，不要，求您不要打开。”
　　“怎么？我自己的亲弟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看一眼过分吗？”孔飞真不依不饶，一把将她掀开。
　　“孔院首，师兄是被韩依旧封在岩井，活活饿死的，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体无完肤了，你就留给师兄最后一点体面吧！”沈冰玉哭喊着跪倒在地。
　　“韩依旧？”孔飞真大吃一惊，这祸害竟然还阴魂不散。
　　“是韩依旧？”李云庭扶住沈冰玉，想再次确认。
　　“韩依旧在鳌鸾渡被刘将军所擒，师兄本意放她一马，没想她恩将仇报，反而将师兄打伤，引爆岩井，致岩井坍塌。将军派兵三百人，足足挖了三天，才将师兄找到，可是……”沈冰玉再也说不下去。
　　孔飞真更是听不下去，仍然不死心，质问道：“那你是如何辨认这就是远熙？”
　　沈冰玉一边流着泪，一边从一旁的惜玉手里接过徐远熙的永敏剑，虽然剑鞘被反复清洁过，依然留下些灼烧的痕迹。
　　“这是师兄到死都未曾离手的东西……”
　　孔飞真一把接过永敏剑，老泪潸然而下：“还记得远熙拜剑时，个子还不到老夫的腰，双手托剑都站不稳……”
　　众人一阵悲泣。
　　忽然，孔飞真拔出永敏剑，一跃跳到顾长山跟前，引剑就要刺向顾长山。
　　那位戴着面纱的“掌门”竟然毫不犹豫，用身体挡在顾长山面前。
　　肖碧天及时出手，出剑拦下了孔飞真，她质问道：“孔院首，你这是何意？”
　　孔飞真完全不将肖碧天放在眼里，他对顾长山道：“顾族长，是你执意要徐远熙随掌门同去中州，我不同意，你非要如此，现在，我的首席弟子徐远熙就躺在那里，你总得出来说句话吧？”
　　顾长山的本意，就是随意挑几个李云庭要好的弟子，待在李云庭身边，若是他们之中任何人有意外，李云庭一定是会分心照应的。现在看来，李云庭与徐沈二人分开，竟然发生这样的事，的确是他没料到的。
　　他咬咬牙，道：“孔院首，节哀啊……”
　　“你少在这里假慈悲，我一生的心血都在远熙这孩子身上，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打算如何收场？”孔飞真十分清楚，若不是顾长山处处算计李云庭，徐远熙也不需要下山走这一趟。
　　“沈师妹刚刚说了，害死徐远熙的是韩依旧，这是掌门当时一念之差，种下的祸根，怎能赖在顾护法身上？”肖碧天分辨道。
　　“肖碧天，你闭嘴！老夫提醒你，就算有顾长山给你撑腰，你以为你就能掌控暗院吗？异想天开！莫说掌门已经回来，就算掌门不回来，我白书剑院也不会听命于顾氏，或者这个假掌门！”
　　“孔院首，今日你痛失爱徒，本院首不与你计较，不过，掌门残害同门，自上任以来，杀我苍门多位长老护法，实在是残暴无道，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顾护法不过是拨乱反正，救苍生门于水火，若你还执迷不悟，小心地位不保！”肖碧天自称暗院院首，毫不示弱。
　　“肖护法这是说的什么话，掌门杀的那几位，各有各的过错，我们几个，倒觉得掌门杀得对。”南宫剑院院首赵巧书站出来，不忘白了肖碧天一眼。
　　“薛某十分好奇，顾少族让我们来接掌门，不知道是接的哪位掌门？”正仓剑院院首薛冰也跟着上前跨了一步。
　　“在我们两兄弟这里，就只认李云庭这一位掌门。” 玉龙剑院院首岳万山看了一眼兄弟岳千青，冷眼道。
　　其它人虽未说话，但表情已然说明，他们真正支持的是李云庭，顾长山今日这出戏直接演砸了。
　　护法一级，于初兰、洪吉星、赵晗龙、乐静思、长天白夜、星泽、幕易乌悉数到场，除了如今已疯疯傻傻的初华。
　　赵晗龙虽为护法之首，但显然他不打算发话，刚刚输给了廉游，他自知没有什么实力与李云庭一较高下。他目光时不时瞟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于初兰。
　　于初兰站在顾长山的身边，将李云庭刚刚在马车中说的话，一一转达给顾长山。
　　顾长山和于初兰都十分清楚，九大剑院是苍山门的实力核心，九个院首如此明确一致的表态，即便护法再站出来挑事就太不明智了。何况，顾长山找来的这个替身掌门，在真神面前毫无发挥余地。
　　顾长山只得发话：“掌门舟车劳顿，不如先回平安心院休息，容后召集大家掌门议事。”
　　“慢着，这么多事急着要处理，今日是个好时机，就一并解决了吧。”李云庭并不打算散场。
　　曹宣十分机灵，得廉游暗示，就在此刻，搬上一张太师椅，大声道：“请掌门上座！”
　　李云庭扶沈冰玉坐上太师椅，便道：“曹宣，替我颁一道掌门令，此令名曰腾蛇。”
　　曹宣取来笔墨纸砚，提笔写下腾蛇令，便抬头望向李云庭，他已经来苍山门修习数年，听说过凤贴、龙贴、麒麟贴，唯独没听说过腾蛇令。
　　李云庭继续道：“苍山第十三任掌门李云庭今日立誓，不假江湖友朋之手，必亲取苍门叛逃之弟子韩依旧首级，以正苍山门风。”
　　曹宣写完这段话，手斗得厉害。
　　李云庭温和道：“落上日期。”
　　“哦，哦。”曹宣依言，写完立刻呈到李云庭面前。
　　李云庭点点头，签上自己的名字，取出掌门大印，盖了上去。
　　“白书剑院谢掌门大恩！掌门威武！”孔飞真见李云庭为徐远熙动用了腾蛇令，大为感动，这才是我苍山门该有的威仪。
　　弟子们纷纷呐喊：“掌门威武！”
　　廉游一边看着，一边道：“掌门您还真是任性，说要杀谁，就要杀谁，连个理由都不给。”
　　他这句话，是对在场的几个人说的。
　　李云庭没有理会他，顾长山的回话，她已经等了很久。
　　于初兰的意思，弃车保帅，抛弃肖碧天这颗棋子。
　　但顾长山不肯，如果没有肖碧天，后续的事情会比较麻烦。几番拉扯之下，便让李云庭失去了耐心。
　　她起身道：“苍山掌门有令，从即日起，由护法肖碧天任暗院院首，由惜玉任黄芪院院首，由曹宣任理事院院首。”
　　曹宣喜出望外，遂道：“谢掌门抬爱！”
　　惜玉恍惚上前道：“惜玉领命……”
　　惜玉刚刚回来，虽不清前情，却看得出这是临危受命，如此，便表示，师父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各院院首弟子纷纷应道：“遵掌门令！”
　　李云庭走近肖碧天，又道：“暗院须严密保护各院院首安全，若有闪失，拿你是问。”
　　“掌门，暗院只有保护掌门之职。”肖碧天道。
　　“璎珞何在？若肖护法不便，璎珞一个人护我即可。”
　　肖碧天面色有些僵，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璎珞何在？”李云庭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无人应答。
　　“璎珞何在？”李云庭第三次问话。
　　众人四处张望，但四下无人来应。
　　自茂野与众人走散，李云庭就没有见过璎珞，而今回来，璎珞若是不在，便是真的不在了。
　　顾长山将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几乎清除了个干净。两人何剩半点情谊。
　　李云庭无力道：“肖姨，璎珞是不是死了？”
　　肖碧天目光躲闪，不敢答话。
　　“暗院院首肖碧天听令，廉游为我暗院护卫，从今往后，由他一人护我即可。暗院以各院安危为己任，不得有失。”
　　肖碧天见顾长山和于初兰都没有多余的反应，只得道：“愿遵掌门令……”
　　如此一来，暗院有什么清理动作，便会被满门弟子所察觉。
　　若暗院失查，李云庭也可以顺手换掉暗院院首，实在是一步高明之棋。
　　最后，李云庭不忘多看了一眼一直躲在罩纱下不肯路面的“掌门”，她也不关心对方到底是何模样，只说：“喂，就算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也要有本掌门的身手才好啊。”
　　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吓得对方一个激灵。
　　“长山，我们单独说说话吧？”李云庭走到顾长山面前，耐着性子道。
　　“自然，我也正有此意。”顾长山面上看不出情绪，反倒十分镇定自若。
　　折腾一番，众人都散去。
　　李云庭安排曹宣、惜玉、沈冰玉都留在平安心院。
　　廉游认为，李云庭这个时候还回平安心院，无异于自投罗网，因此，暗院虽然暂时无法对其他人下手，但至少可以直接对她这个掌门下手，倘若她死了，便是一了百了的事情。所以，对李云庭更是寸步不离。
　　刚好，李云庭也正好有事要问他，她前脚踏进自己的房间，等廉游跟着进门，后脚就关了门，将廉游摁在门板上，恶狠狠地顶着他。
　　“……干什么？”廉游不解，他眼珠子扫了一圈屋内环境，这是李云庭的卧房，有一丝担忧。
　　“韩依旧，是你指使的吗？老实说！”李云庭作势要用手劈过来。
　　“韩依旧？韩双吗？”廉游刚刚已经听说这个人物触了李云庭的底线，他必须认真谨慎回答，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在她把刘荣飞安插的十一个细作卖给我之前，我不认识。”
　　“她怎么卖给你的？”李云庭追问。
　　“她跟其中一人起了嫌隙，为了活命，便索性跟我交代了。”廉游交代道。
　　“这么拙劣的剧情，你就信了？”
　　“无所谓信不信，她说接下来刘荣飞会有大动作，只有她可以探到，只要我帮她一个小忙。”
　　“她让你帮她杀我？那她也得知道你杀得了我呀。”
　　“所以她是刘荣飞的人啊。”廉游顺理成章道，“我在鳌鸾渡的自己人，都是有军籍的，如果照你们刚刚的说法，韩依旧是苍山门弟子，本来就应该跟我靖安军没有什么关系。”
　　问题在于，刘荣飞为什么会跟韩依旧扯上关系。她实在想不明白。
　　李云庭急得挠头，廉游是个直肠子，就算是杀父之仇，是他做的，他眼睛都不眨就会承认，如果他不认，还真不好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正在这时，沈冰玉过来，她闪身进屋，将门从里锁死，抽剑就往廉游身上劈。
　　她自然不是廉游的对手，而廉游也知她为何要如此，便两三下将她制住。
　　李云庭只是担心沈冰玉，制止她道：“冰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刚刚就在问他。”
　　“我之前真的不认识韩依旧。”廉游看起来不像撒谎。
　　沈冰玉更是又悲又气，复又提起剑来，当然，还是不可能伤到廉游分毫。她小声道：“掌门，这厮怎么会在你身边？就算师兄不是他所害，可韩依旧是他的手下，我要替师兄报仇，定然不会放过他！”
　　之前在山门外，沈冰玉一眼就认出廉鸣凤，但她不想引出更多事端，让掌门为难，一直忍到现在。
　　“冷静，冰玉，我现在自身难保，只有廉游这一道防线。你报仇的事情，等我离开苍山门再为你办。我下了腾蛇令，等消息一传出去，你就不必担心，就算韩依旧化成灰，也有无数人变着法儿让她无处遁形。”
　　廉游完全不在意她们俩说了什么，他沉默片刻，道：“这韩依旧不会是你们苍山门谁派到鳌鸾渡的奸细吧？按你现在的处境，韩依旧这么针对你，你要是恰巧因为她死在外面，岂不是合情合理的事？”
　　两人相视一愣，廉游此言，直指顾长山。
　　李云庭脸色铁青，当初就不该草率放韩依旧下山，本想放她自由，却让她在这条道上越走越黑。
　　沈冰玉更是悲愤交加，想不到她一向敬重的大师兄，竟是这等真面目。
　　一时之间，对报仇，她有些迟疑，她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对李云庭道：“掌门……”
　　“冰玉，你不必纠结，韩依旧这么做，是想让我痛，远熙是因我而死，我既然已经下了腾蛇令，决不改令。”
　　沈冰玉抱紧李云庭，这么久以来，这一刻才算真的安下心来。
　　“我怕你今日既踏进苍山门，再出去恐怕就难了。”廉游不忘及时泼上冷水。
　　“冰玉，答应我，从今日起，人前你要一直失魂落魄，心无挂念的样子，一直保持这样，你做得越好，就越安全。保护好自己！我已经失去了徐远熙，不能再失去你。”李云庭交代道。
　　“掌门，大师兄与你彻底反目了吗？再无回旋余地了吗？”沈冰玉并非完全不知其中始末。
　　迟疑片刻，李云庭还是对她坦白道：“从我离开苍山门去鳌鸾渡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再无转圜余地。我不在这段日子，暗院院首敖来、璎珞，黄芪院员院长、理事院胡老都被他清理掉了，这些人都是苍山门的老人，当初我做掌门时，一应支持我的人。你的大师兄为了重新掌控苍山门，大抵不会顾念什么旧情。所以，倘若有一天，大师兄让你选择，你一定要坚定地站他那一边，我不会怪你，记得了吗？”
　　“掌门……”沈冰玉听得懂她的意思，为了不让她再为自己操心，她目光坚定，点点头，“我答应你。但你要相信，我就算死也是向着你的。”
　　李云庭知道她懂事，放心点点头。
　　末了，沈冰玉还不忘叮嘱廉游道：“你若敢对掌门不利，我拼了命也要杀了你！”
　　送走了沈冰玉，李云庭便准备去会一会顾长山。
　　廉游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云庭在屋内来回走动，一言不发。
　　“你要跟我一起吗？”李云庭看他一眼，问道。
　　“当然。”
　　“顾长山一定十分好奇你的身份，到时候……”
　　“掌门直说便是。顾长山现在应该顾不上我。”
　　“你的主子，跟顾长山到底是合作默契……”李云庭心里不是滋味，讽刺道。
　　“掌门说笑了，各取所需罢了。不过，主子的本意，肯定不会放弃沁州。”廉游大约能猜到李云庭为什么要跟主子闹别扭，李云庭怨他为了达到目的，让苍山门陷入险境。
　　李云庭当然清楚，顾长山本想借刘荣飞大军剿灭鳌鸾渡之际，控制苍山门，控制沁州。哪知，景允之很快完全放弃了鳌鸾渡，刘荣飞得以很快回防沁州，与顾家军在临州北边苦战。如果李云庭就此消失，苍山门还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