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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妖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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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
柳浪被人从地牢里拖出来,枷锁将他两手牢牢捆住。
丹华殿内一如昨日,只是天师与林穹的尸身已被妥帖安置好,此刻殿内堂下,唯柳浪一人。
林缜见他到场,脱口便骂:“公主府的人说了,小郡王一直在室内闭关修炼,门都未踏出去过半步,你这孽障,还想说谎骗人?!”
柳浪:“是聂冲亲口说的?我不信。”
林缜怒道:“难不成你又要说是郡王有意构陷?”
柳浪:“除非他亲口说没有见过我,不然我不相信。”
那名奉命去公主府询问的弟子站出来,高声道:“你不必再胡搅蛮缠,我特地求见了靖惠公主,好说歹说才说服公主允我亲自去见郡王,是郡王亲口对我说,他昨夜从未踏出公主府半步。”
柳浪垂下眼,没有说话。
站在他身后的林葳冷笑道:“连证人都是假的,还能有什么可信。”
林缜骂道:“孽障!天师道法高深,你却连金丹都未结成,你到底是如何下手杀的天师,还不老实交代?!”
柳浪低头许久,这才慢慢抬眼,环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人,冷静的几乎叫人害怕:“是啊,天师道法高深,我连金丹都没有,我凭什么能杀了他。”
林葳:“多半施了旁门左道的邪术,他常常去藏经阁偷看禁书,都是那个叫孙停的给他放的行。这么些年,他肚子里也存了不少邪魔外道,等着机会用来害人呢吧。”
林缜正是孙停这一届弟子的辅教,听到这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高声喝道:“孙雪无人呢,滚出来!”
从后排的弟子堆里,默默钻出来一个人,他慢吞吞地走到林缜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
林缜指着孙停:“就是你这混账放他进去的?”
孙停点了点头。
林缜刚要骂,孙停突然把头一抬,眼里满是泪水,眼圈红的发紫,他扯开嗓子高声道:“我相信不是他!!!”
林缜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盯他半晌,颤声道:“混账东西,多人证词在此,你还信他?信他什么?我看你是被这畜生灌了迷魂汤了!”
孙停梗着脖子往柳浪面前一站,咬牙道:“柳师兄是个好人,一定不是他做的……是有人,有人要害他!”
林缜骂道:“他连天师都能杀,谁还能害得动他?孙雪无你可别忘了,五年前是天师大人救了你的命,将你带到妙光来,赏你一口饭吃,准你与正统弟子一起修道,你可倒好,如今不想着如何为他报仇雪恨,反倒在这里为杀人凶手说话,若是谢天师在天有灵,定会后悔当初将你这不肖徒从死人堆里捡回来!”
孙停:“师父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着师兄你们伤及无辜,放跑了罪魁祸首不说,还白白害了柳师兄!”
林缜伸手要打,孙停好骨气,站在原地眼睛一闭,就任他打。
林缜的手在空中哆嗦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回过身向孙停同届的那些弟子中喊人,气的说话都断断续续:“辛子乌,薛元涉,过来把他拖走,从今日起关禁闭,不到一个月不准从房里出来!”
辛错与一名弟子从人群中走出来,那弟子与柳浪不熟,平日也不大看得起孙停的出身,辅教让他拖走孙停,他便立刻动手拖拽,毫不留情。
辛错迟疑着没有动手。他先看看梗着脖子死活不动的孙停,又瞧瞧站在孙停身后、面无表情的柳浪,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犹豫着张了张口:“我……”
林缜瞪他:“你也要替这孽畜说话不成?!”
辛错的嘴闭上了,他有些垂头丧气地伸手,却没怎么使力去拖,惹得另一名尽心尽力的弟子十分不满,皱眉道:“辛师弟,你没吃饭啊?”
辛错张口结舌,见林缜对他怒目而视,只得狠狠心,用力拽起孙停,同时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孙师弟……你……莫要怪我……其实我也不信……”
孙停没搭理。
将孙停拖到一边后,林缜走到柳浪跟前,恨声道:“你若从实招来,到底如何谋害的天师性命,说不定还能赏你个全尸,若还不肯开口,我们妙光对付邪魔外道的手段多得很,几十道刑具流水过,我看你那时候招不招。”
柳浪冷冷道:“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招?”
林缜见他如此嘴硬,知道再说也说不通了,沉着脸喊手下弟子去取刑具来,他今日就当堂审问这毁师灭道的畜生,就算活活打死,也要让他嘴里吐出真话来。
崔翥:“林师兄,那些刑具专门用于妖邪之物,怎能加之弟子身上?且此事,确实还有不少疑点……”
林缜:“正是因为有疑点,所以才要细细地审,好好地审!这畜生嘴里没一句实话,那就让他多吃些苦头。思远,你别忘了,天师死的那般惨烈,生前必定苦痛无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畜生也该尝尝疼的滋味!天师于你我皆有逾五十载的师徒恩情,你断不能对这孽畜心生怜悯!”
崔翥还要说些什么,但林缜已不耐烦地一振衣袖,大步踏开。
这时,忽然殿外传来响亮人声:
“林师兄且慢。”
萧恬神情严肃,脸上不带一丝笑意,他从分开的人群中踏出,甫一在柳浪身侧站定,便向林缜躬身行礼,敬道:“林师兄,圣上口谕。”
众人神色皆大变。
连林缜都变了脸色,赶忙从汉白玉阶上快步走下来,在萧恬面前站定,理了理衣衫,毕恭毕敬地躬身俯首:“臣在。”
在场所有弟子都默默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再发出半句声响,尽管政道分离,但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妙光自然也是皇家的妙光。若胆敢对天子皇家不敬,遑论道法多么精妙,都逃不过杀头的死罪。
殿内一片静默,唯有萧恬的声音回荡:“天师殉道,乐康满城皆闻,必得仔细盘查,既不可使忠良蒙冤受屈,也不可让奸邪侥幸脱身。柳氏长子柳闻莺,圣上听闻他一向品格方正,尊师敬道,鲜有妄逆之举,特命弟子与七皇子共同调查,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对柳氏子私刑拷问。”
林缜脸色十分难看:“圣天子不知个中细节,必是受到了旁人教唆,这才下了这道旨意,明日我便亲自入宫禀明,一应证据齐全,柳浪就是罪魁祸首!”
萧恬:“圣上还说,即便柳氏子真与此案有关,一切惩处责罚,也必得留至四月后行使。”
林缜:“为何?”
萧恬默了默,声音压低了些:“柳将军正在弗州边界平复流寇。”
林缜刚要说话,便听见殿外传来高昂人声:“奉命传旨的人分明是本殿下,你,你跑的未免太快了些……”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见封和扶着门框喘着粗气,他身边还跟了四五个宫人,争先恐后出手去扶他,生怕这金枝玉叶摔跤。
封和好不容易在萧恬身边站定,他随手挥了挥便免去礼数,向萧恬与祁眷埋怨道:“你们跑这么快,都不等等我……到头来柳兄弟没出事,倒先把我累死了……”
他抱怨完,见萧恬面色严肃,便也迅速收起,一脸正色地向有些茫然的林缜道:“陛下的意思,就是忘言所说,先将他收押,待我们调查清楚,才能定夺处置。至于私刑之类,父皇金口玉言,你们想都不要想。”
柳浪明白,是萧恬与祁眷连夜赶去城中,必定是求了不少门路这才能夜半入宫面圣,赶在天明之前求得这道口谕,回妙光来救他。他对萧恬祁眷此举十分感激,但一想到之前林葳所言,心头忍不住升腾起烦躁之感。
即便深查下去,林葳还是会一口咬定,那夜他没有在第五桥前的枫林里见到自称昏睡的柳浪。
而小郡王,竟也说没有见过他……
柳浪想起了那个犹如预知一般鲜血淋漓的梦境,一股凉意从脊背上攀援而起,直冲脑门。
他心中暗想,如果……那时候他不是在昏睡,而是……
柳浪醒神,咬牙命令意识再也不许往这可怕的方向踏足一步,不许再去质疑那夜他的行踪。
他就是睡不着,就是散步走到了枫林,就是在那里睡了一整夜,不管有没有人为他作证,这就是事实。
堂下,林缜长叹一口气,皇家威严大过天,就算他对这孽徒恨之入骨,此刻也是无能力。他摆了摆手,示意将柳浪暂时收监,身侧的崔翥劝慰道:“如此也好,查清楚些,免得有所遗误,难以服众。”
林缜默然不语,林葳却不干了,他一夜未睡,就为了亲眼瞧着柳浪从地牢里被拖出来,亲眼看他受刑受辱,他连回报家中的书信都写好了,信中信誓旦旦必会让柳闻莺血债血偿,怎能因为萧恬的几句话,就将他完璧归赵了?
不行,绝对不行!
林葳跳了起来,眼中恨意如火,吼道:“我兄长的死就这么算了?别做梦了!”
他指着柳浪的脸骂道:“我告诉你柳闻莺,兄长是我们林氏唯一嫡子,他死了,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被五马分尸吧!”
封和皱眉:“林道长,你听他说的什么话?这就是你们妙光弟子的素质么?”
林缜即便恼怒,但此刻见林葳失态,还是要出言斥责:“天子诏令已下,你还不退下!”
林葳被三名弟子围起来,扭打着往外推去,口中不断骂骂咧咧:“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告诉我爹,告诉他兄长的死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萧忘言,还敢包庇他,你也别想逃!”
待他的嘴巴被人严严实实捂住,才勉强收声。
林缜抽了抽嘴角,似乎是被今日各种变故气的不轻,他瞥了站在中堂的柳浪一眼,冷着脸命令弟子将他送回地牢去。
祁眷伸手去扶柳浪,有些不忍地看了一眼束住他双手的枷锁,小声道:“闻莺兄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幕后真凶,还你一个清白。你就好好在下面呆着,别再惹事了。”
就在这一刻,柳浪蓦然感到无比的愤怒。
清白?什么清白?
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凭什么要把我送回那清冷潮湿的地下去?!
我没有错,不是我做的……
不是我做的!!!
无名的怒火瞬间占据了他所有思维,仿佛脑海里有什么声音在怂恿他发怒,诱导他反抗,令他感到浑身像烈火一样的灼热。
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在耳边,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强大力量甩翻了身。
待众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眼前之景却让他们全部呆住。
堂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陷,柳闻莺正站在坑底,原本拷住他双手的枷锁已经断裂,他的背后、手臂、大腿像是树木一般,生长出茂密的枝条,那些枝条横贯正殿,从人群头顶穿插而过。
而让所有人眼中露出惊恐神色的,还远不止于此。
只见从柳浪手臂中生长出的茂密枝叶,凶狠无情地,贯穿了祁眷的胸膛。
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祁眷在空中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向柳浪求救道:“闻莺……你……”
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因为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柳闻莺,而是一个眼内漆黑,面无表情的妖精。
紫黑色的妖雾顷刻间充满了整座丹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