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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妖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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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忽然间响声四起,原来是众弟子的佩剑感受到铺天妖气,纷纷自行出鞘。
所有人这才晃过神,意识到他们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妙光弟子,而是个妖气骇人的邪祟。
林缜瞪着眼睛,挣开试图去搀扶他的弟子们,抽出佩剑便往这邪祟身上砍去。
“噔——”
他非但不能贴近柳浪半分,反而被不知何处袭来的枝叶打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停住。他撑剑起身,口吐鲜血,向周遭辅教与弟子们吼道:“还愣着做什么?!他根本不是人,他是妖!!”
众人骇然地看向满身浑浊妖气的柳浪,他们哪能不知这是妖精,可凭这磅礴的妖气,他们已清楚这妖精的道行之深厚,远胜这些尚未结丹的小道,甚至比他们从前出山远游时遇过的一切妖邪都要骇人。
靠的近些的弟子已经露了怯,打着抖往后缩去,试图让后排的前辈先顶上。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在他们心中盘旋:
什么样的妖精,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妙光学宫?之前还有人觉得柳浪也许是被人陷害,但此刻,再也无人对柳浪屠师杀友产生半分质疑。
他可是个妖精……是个妖法齐天,足以杀害天师的妖精!!
众弟子脸色煞白,握着剑的手不住地发抖,却都只是作壁上观,无人敢上去送死。
五名辅教一拥而上,抽出剑来欲与这妖精一决死战。
五把剑齐齐砍向那簇比大腿还要粗壮的枝干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
那簇方才还刚硬如铁的枝干瞬间截断,仿佛柳絮软棉一般不堪一击,甚至坠落地上时都没有发出声响,就如同烟雾一般随风散去。
顷刻间,殿内所有的枝叶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除却地面上那个坑陷,仿佛这里从不曾出现过什么异事。
坑底横躺着两人,一个是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柳浪,那些枝条消散后,他的形貌与从前无异。
另一个便是死不瞑目的祁眷。
五名辅教面面相觑,看之前林缜的反应,他们本以为即便是五人合力,要砍动这些邪诡枝条也是十分艰难,谁成想竟然一击即中?
妖邪狡诈,为防止有什么陷阱,他们五人谁也不敢放松警惕,提着剑,谨慎小心地一齐下了坑,待用剑身反复拨弄了几下柳浪的身躯,确定他没有意识,也不会突然暴起,五名辅教这才松了口气。
柳浪虽不再发难,但方才所见足以把满堂弟子吓得魂飞魄散,都惊惧地望着坑下,生怕他再度发狂。
封和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一直没搞清楚状况,他拉了拉萧恬的袖子,问道:“这也是你们安排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萧恬身体僵硬,脸色极其难看,对封和的话毫无反应。
将柳浪与祁眷从坑内拖出来后,林缜命人速速取来能够镇压这妖邪的法器,得令的弟子连滚带爬出了丹华殿,取出祭于藏经阁内的缚妖枷。
由林缜动手,这两枚印枷打入了柳浪的两道胛骨内,疼痛之下他似乎皱了皱眉,但在众人的盯视中,终究还是没有睁眼。
符篆贴上后,缚妖枷泛起金红的光芒,幽幽闪烁。
这下便高枕无忧,缚妖枷一旦锁死,哪怕这妖精有通天的本事,只要他除不掉肩胛上的两道符篆,便会如同死尸一般,全身绵软无力,更别说施法害人了。林缜摆摆手,示意将他送到地牢去。
吓得半死的林葳反应过来,叫道:“他既是个妖精,为何不趁现在杀了他?!”
林缜瞪他一眼:“我何尝不想杀了他!但即便要杀,也得先禀明圣天子!”
林葳冷笑道:“原来柳闻莺是个妖精……难怪……这下便都解释的通了……”
是啊,这下都能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他没有结丹就能以一人之力了结了天师性命,因为他根本结不了金丹,也根本不必结丹。
此等妖气,就算天师有力招架,但他只要凭借妙光弟子的身份作掩护,趁着天师毫无防备将其杀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他柳浪,到底是如何瞒天过海,潜入妙光学宫的?要知道妙光山上道士成百,竟无一人察觉他的身份吗?
又或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是不久前,这妖精占据了真正的柳闻莺的身躯与神志,或者是干脆直接杀了柳闻莺,幻化作他的模样鱼目混珠?
不,不可能是后者,若是柳闻莺已被妖邪所杀,且不说身边亲友是否会发觉他的行止异常,单单是以妖邪之身,就算取出妖元封锁穴道,他也绝不可能与真正的道门人士一样修仙问道。
还有一种可能。
如果他不是前段时间才进来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妖精……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在苦心孤诣如何能骗取天师信任,好趁其不备,一招毙命……
众人悚然。
有许多弟子开始窃窃私语,他们方才被柳浪突然妖变所慑,如今回过神来,个个都化身事后诸葛。
有人嘶声道:“难怪他天资那么好……才来了一年就拿了剑试大会第二,此后年年第二……”
“那次围猎,他不也是第二么?不论什么比试,除了小郡王,咱们就没人比得过他。不就是因为他是个妖精么,咱们只修了十多年的道,他可比我们多了百八十来年,自然不能相比。”
“嗐,别提了,我先前还曾仰慕他的剑术,小郡王不近人情,他倒和善可亲些,我还想寻个时日与他切磋一番……”
“幸亏你没去跟他比划,你瞧那祁永霖,与他比划了几日,这下可好,把自己也给比划进去了……”
有人不怀好意地推了孙停一把,哂笑道:“雪无师弟,你还信他不信?”
孙雪无脸色惨白,僵立不动。
一名辅教道:“怪不得我在天师房中感知到妖气,起初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就是这妖孽的残留……”
林缜不满道:“你当时为何不提?”
那名辅教擦着头上的汗,叹气道:“那妖气极其稀薄,几乎是微不可闻,况且我又怎能想到妙光也会有妖精?”
林缜点头称是,他回头看看呆愣许久的崔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你不必自责,思远,你放心,等那妖精醒了我们就去审问,届时就能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混入妙光的。”
崔翥默然无语,点了点头。
另一名辅教摇头道:“真是天下奇闻,妙光学宫内竟能混入妖邪……遍山横行无人察觉,天师性命竟殉于他手……若是百姓们知道此事,只怕从此以后,对道门的信任都再难为继了……”
五人忧心忡忡地对视一眼,皆叹息不语。
————
当柳浪醒来,只觉钻心刺骨的疼痛。
他伸手去摸疼痛的来源,却在碰到枷上符篆的那一刹,一股电流从指间直逼脑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扯成两半,他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疼的四肢蜷缩。这符篆只有道士才能碰得,他却早已不是道士。
他从来就不是道士。
柳浪记得白日里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在妖气从他身体里爆发出的那一刹那间,他感到浑身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刃生生剐过,血肉分离,钻心刺骨,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内钻出来,迅速穿透了皮肤,向外界蔓延而去。
这股陌生的力量强大到他令他战栗,他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力量。
那时他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鼻端传来浓重的血腥气味,耳边是祁眷痛苦的呻吟。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猜到,这力量一定是做了极为可怕的事。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了一声低低的笑,那笑声就像是潜伏在他的脑中许久,一直在等到这一刻的到来。
那股力量并未散去,而是像受到刺激的软体动物,灵活而肆意地钻回了他的躯壳内。
待他在地牢中醒来后,一切似乎与从前没有什么两样,那些穿透血肉的东西仿佛从未出现,他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只是肩胛上多了两个血淋淋的枷锁。
柳浪忍着痛,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勉强坐直。
他将胳膊抬到眼前,尽管这里毫无光亮,但他的视力竟变得出奇的好,即便是黑暗中也能看清一二。手臂白净修长,从上面看不出丝毫痕迹,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摸过去,也是平滑一片,好像白日里那些破皮钻出的东西只是一场幻觉。
这时,对面传来一声嗤笑:“醒了?”
柳浪抬起头,在黑暗里看见了一双泛着绿光的圆眼。
那声音幽幽传来:“白天出去的时候还是道士,回来就变成了个妖精。小老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浪看见,对面的牢笼里有一只四肢粗长、牙尖嘴利的山猫,正弓着背,双腿蜷曲地蹲在铁笼边,用那双莹莹绿眼盯着柳浪。
见柳浪不答,那山猫自言自语起来:“啧啧啧,连缚妖枷都用上了,看来你犯的事挺大啊。”
地牢里除了背叛师门的孽徒,有时候还会顺带关押一些被妙光道士捉回来的妖精,但眼下就只有柳浪与这只猫妖相互凝视。
柳浪张了张嘴,嗓子嘶哑到像是几天滴水未进:“我问你件事。”
山猫圆圆的眼睛眯成一线:“你问爷?好啊,爷刚好闲的没事。”
柳浪:“我是什么东西?”
山猫哈哈大笑:“当然是妖精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柳浪:“什么妖精?”
山猫一愣,他弓起身子,盯着柳浪在笼边来回踱了几步,最终点了点头,十分确信道:“看样子,像是个柳树精……这倒少见,爷活了两百来年,遇到树木花草得灵的妖精,不超过二十个。”
柳浪狠狠闭了闭眼。
果然是。
可是为什么????
他初次清醒时,所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叫柳浪,是安国将军与冯夫人长子,有个妹妹叫柳念。他十五岁入妙光修道,连天师都夸赞他天生奇骨,是修道的好苗子。
他修道五年,天资卓绝,甚至比那些九岁问道的同届弟子都要出众。他在不姜山斩杀蝎身美人面,连夺四届剑试大会榜眼……
他原本相信自己定能顺利脱度元婴,将来做一个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的好道士。
可他怎么,就变成了妖精?
山猫犹在絮絮叨叨地追问:“你到底是怎么骗过那些道士的?昨天你身上明明没有妖气啊?爷都感知到你即将结丹的真气了,怎么就突然来个偷天换日,大变活妖?”
柳浪低声道:“我没有骗人。”
山猫不屑道:“沦落至此了,还遮掩个什么劲。我在这笼子里呆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妖精没见过,就冲身上那两个铁枷,你啊,留不到下个月就要死翘翘。”
他用爪子沾着唾沫星子抹了把脸,往地上一瘫:“你这妖气……也难怪,他们要是还敢留你不死,那就不是爷认识的妙光狗贼啦。”
“这妖气怎么了?”
山猫:“当然是极其强大了!你怎么回事,真傻还是装的啊?”
柳浪:“……”
山猫好为人师,乐于唠叨:“他们能捉住你,一定是费了老大的功夫吧?那个叫谢萤的狗贼头子,他也出手了?”
柳浪:“……”
山猫:“你修了多少年了?起码三五百年总是有的吧?”
柳浪:“……”
山猫不满起来:“你怎么不说话?真没意思,同是天涯沦落人,你看开些嘛,说不定爷就是你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同类了……啊不对,咱们做妖精的,也没有下辈子了。”
柳浪依旧沉默。他脑子里混乱一片,有无数个铜锣大鼓在他耳边没命地敲,敲得他心烦意乱,气血上涌。
这猫妖说的这么多话里头,有一句,仿佛是钉子一笔一划敲在他的心口上:
白天他还是个规整门清的仙门道士,此刻却变成了妖气四溢的邪祟妖孽。他是怎么做到的?
柳浪对此当然一无所知。
那莫名其妙的力量,就好像是从天而降砸在他身上一般,将他直接砸进了十八重地府。他一点也不想要这力量。
那山猫犹在自言自语:“爷实属倒霉催的,啥事没干,遵纪守法,偏偏六十年前上元节,爷脑子进水想出门溜个弯,见那卖花灯的小妹生的实在标致,忍不住就摸了一把她的手,谁成想这小妹的亲爹是个杀猪的屠户,提着刀追了爷两条街,爷情急之中没控制住,一不小心现了原形,被看戏的道士当场逮个正着……你瞧,就流落到这鬼地方来了,一呆就是六十年,还好爷没犯过什么杀业,他们嫌杀了爷捞不着多少功德,就整日锁着,除了无聊也没什么。”
他说着说着,弯着脖子瞅了柳浪一眼:“一看你就是做了不少坏事吧,你老实说,吃了几个人?”
柳浪:“我没吃过人。”
山猫明显不信,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不说拉倒。”
他用爪子梳理了一会儿皮毛,将皮毛梳理的顺滑无比,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躺下,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道:“对了,你这副身子,不是你修出来的吧?”
柳浪:“你怎么知道?”
山猫又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傻子,你那副躯体分明就是个活人,全身上下都是人腥味……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道:“你要是想死的体面些,就赶快从这躯体里出来吧。”
柳浪:“为什么?”
山猫以为柳浪故意在跟他闹,不由得发起脾气来,弓起身子龇牙咧嘴道:“你也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妖法深厚了些吗,瞧不起谁呢?再说深厚又顶什么用,好死不如赖活,爷起码还能再活个六十年,你行吗?”
柳浪解释:“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真的不知道……请你告诉我,有劳了。”
山猫用他圆溜溜的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浪,见他一脸真诚,不像说谎耍人的样子,心中嘀咕:难道真是个傻子?
他娘的,怎么连个傻子都能修的这么厉害?
山猫一面谴责自己从前过于散漫,一面说道:“我先问你,你这副身子哪里来的?”
柳浪坦诚答道:“我不知道。”
山猫:“????……行吧。”
他怀着无比怀疑的心情,勉为其难地为柳浪解答:“这副身躯是活人所有,自然脆弱不堪,哪能盛得住你那些妖气,多则五日,少则两日,早晚被挤爆。到时候,你要么像爷一样恢复原身,要么就用你自修出来的躯壳。”
柳浪:“可我没有自修出来的躯壳。”
山猫:“??你这三五百年的修的是个什么东西??连人身都没修出来????”
他忽然又对自己从前游戏人间毫无愧疚了。
山猫:“那你就只能变回原身了,你别跟我说你没有原身。”
柳浪:“……也许,有。”
山猫:“但是?”
柳浪:“我从没见过它。”
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