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不知春》本以为

28、珠胎

　　真不知道贾琏到底长没长心。

　　说他没长心吧，他想去睡他的姨娘，还知道要跟王熙凤请示一下。

　　说他长了心吧，他想去睡他的姨娘，竟然去跟王熙凤请示了一下！

　　这一夜，平儿睡在王熙凤旁边，我睡在榻上。

　　自鸣钟敲过十一下，是三更了。隐隐听到帐中辗转反侧，谁也没睡着。

　　次日清晨，王熙凤正吃早饭，贾琏没事人似的进来坐下，回身吩咐道：

　　“好香的粳米粥，给我也盛一碗。”

　　平儿虽替王熙凤不平，表面上也不敢显出来，只是一句话不说地去盛了碗粥，放在贾琏面前桌上。

　　贾琏猴急地喝了一大口，放下碗，呼了一口气：

　　“今早天还有点凉，这热粥吃得好舒坦。”

　　房中十分安静，仅闻得碗箸碰撞的声音，没人理他。

　　半晌，贾琏看了看王熙凤，不敢和她搭话，只问平儿：

　　“你们二奶奶昨夜睡得可好？”

　　平儿还没来得及回话，王熙凤把筷子一撂，起身道：

　　“我吃饱了。平儿进来，把被子换一换。”

　　平儿乐得不回话，忙跟着进去了。

　　贾琏纳罕问：“昨儿不是刚换过吗？”

　　卧房里传来王熙凤的声音：

　　“我的被子脏得很，怕污了二爷的玉体！”

　　贾琏吃瘪地摸了摸鼻子，把目光投向我：

　　“春儿，你们二奶奶昨晚睡得怎样？”

　　我只想赶紧下班，回去睡个回笼觉，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实话实说：

　　“睡得不好，一夜都没怎么睡熟，醒了好几次。二爷，我要下班了，您有什么事找清儿和齐儿吧。”

　　说完，我把王熙凤的碗筷收拾好归在一起，掀帘子出了门。放下帘子的时候没留心，就营造出了一种摔门而出的气势，倒吓了我自己一跳，便在门口停了一停。

　　听见贾琏在房中嘀咕：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搭理我？”

　　然而这回笼觉终究是没睡成。

　　我刚和衣躺下，平儿就来寻我，说是李纨要生产了，需要我们四个一起随着王熙凤去贺喜。

　　没办法，我只得寻了套颜色鲜亮些的衣裳换了，又重新整了簪环，打扮得体体面面地加班。

　　我们四个丫鬟花里胡哨地簇拥着王熙凤往院外走，贾琏默默地跟在后面。

　　刚才平儿已经偷偷告诉过我了，王熙凤至今也没跟贾琏说半个字。

　　真是大快人心。

　　因为离李纨的院子很近，所以王熙凤也没坐步辇，步行前去权当饭后消食。慢悠悠地走到李纨院中，只见一群丫鬟婆子站在墙根，院中一个青年男子急得满院乱转。

　　见了我们，那男子停了脚步，与王熙凤见礼。

　　“哦，凤妹妹来了。你有身子的人，快去房里坐会儿吧，大太太和我娘都在里面呢。”

　　他便是那个模范儿子、模范丈夫，还即将升级成模范爹的贾珠，看来从小和王熙凤也挺熟的，所以还叫她凤妹妹。

　　王熙凤忙问：“嫂子怎么样了？”

　　贾珠急道：“还没动静，但我看她疼得了不得。”

　　王熙凤瞥了跟进院的贾琏一眼，略抬高了声音道：“珠大哥真是心疼媳妇啊，由不得别人羡慕。”

　　贾琏又摸了摸鼻子。

　　王熙凤劝贾珠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太太请的稳婆必是好的，你也且进房坐一会吧。”

　　贾珠无奈：“我坐不住……”

　　王熙凤便点一点头，由我们随着向房中走，临进门，回头看了贾琏一眼。

　　就听贾琏跟贾珠抱怨：“珠大哥，我心里憋屈啊，我媳妇儿跟我赌气，已经一早上没跟我说话了……”

　　王熙凤狠狠一摔帘子，进房去了。

　　邢夫人、王夫人已经在房中了，一一见过后，话题便从李纨身上跑到了王熙凤身上。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地关心着王熙凤腹中的小朋友，王熙凤驾轻就熟地接着她们的话，一边从桌上拈了一个橘子，随手递给我。

　　我愣了一愣，剥了橘子，把果肉递还给她，自己拿着果皮发呆。

　　片刻，贾琏也拽着贾珠进房来了，贾琏厚着脸皮坐在王熙凤旁边，贾珠只站在门边。

　　王熙凤满面春风地把吃了一半的橘子递给贾琏：

　　“二爷，昨天你不是说这橘子好吃吗？来，再吃点吧。”

　　贾琏被王熙凤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地接过半个橘子，这次一口便吞了。

　　两位夫人的目光便被他们两个吸引了。

　　王夫人先笑道：“打小儿认识的就是不一样，看着他们夫妻和睦，我们也高兴。”

　　邢夫人附和：“是啊，我们琏哥儿脾气一上来，谁也管不住，偏凤丫头能管住他些。”

　　贾琏闻言便悄悄捅王熙凤，王熙凤回敬他一个巨大的白眼。

　　正说笑，正房那边门帘响动，有人出来了。

　　贾珠兔子似的打起帘子窜出去，口中问道：

　　“奶奶怎么样了？”

　　出来的人是个老嬷嬷，她恭恭敬敬地回：

　　“回珠大爷，奶奶是第一次生产，照例是要艰难些的，您莫着急。”

　　后面，一个小丫头也跟着出来了，手里端着个木盆，里面大半盆血水。

　　贾珠便站不住了，颤声说：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你们奶奶！”

　　王夫人闻言，站起来厉声道：

　　“珠儿！产房凶险，哪有你进去的道理？”

　　贾珠很听他妈的话，不敢再说进产房的话，只能冲小丫头发脾气：

　　“好好照顾好你们奶奶！若她……她……我要你们的命！”

　　看着小丫头端着盆跑了，贾珠才颓然回身，向王夫人道：

　　“娘，我实在放心不下，以后必不要她再生了。”

　　王夫人瞪贾珠：“这是什么话！”

　　邢夫人温声劝道：“天下人都这么过来的。珠儿也是心疼他媳妇，才这么说的。”

　　我在旁边听着这话，只觉得很耳熟。

　　这边厢，王熙凤也站了起来，从窗户遥遥向外看。

　　贾琏十分狗腿地扶着王熙凤的手臂：

　　“妹妹别看了，小心看到血害怕。”

　　王熙凤瞧二位夫人没注意，使劲甩开贾琏：

　　“我才不怕，我看是你怕了吧？”

　　不觉已是日上三竿，贾母、尤氏等人皆闻讯赶来，就连贾政也从朝中回来了，只是因为男女有别，去了对面的屋子等着。

　　不多时，贾宝玉下了学，也由一群丫鬟跟着，一步一摇地进来了。

　　贾母看见他，就忙拢过去搂在怀里：

　　“我的宝玉，今日先生可苛责你了？”

　　贾宝玉乖巧摇头道：“不曾。”

　　贾母又传跟着他上学的小厮：“今日上学谁跟着？在学上可吃了些什么？读了多少书？”

　　那小厮顾忌着院内一堆的女眷和丫鬟，只在院外高声回了：

　　“仍是我们四个跟着，休息时进了半盏杏仁茶，今儿开始读《诗经》了。”

　　我今天既视感强烈，感觉这个小厮的声音也很耳熟。

　　贾母赏了那小厮，又夸奖宝玉。正说着，便听正房那边一阵骚动。

　　贾珠又出门问话，回来跺脚道：

　　“老祖宗，许我进去看看吧，我媳妇她疼得了不得。”

　　我隔墙听到女子痛呼之声，想李纨是个温柔娴静、自恃身份的，如今痛呼出声，必是疼痛难忍。

　　贾母却严肃道：

　　“你去干什么？添乱吗？不许去！”

　　贾珠只能心急如焚地干等，在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住。

　　宝玉却在贾母怀里稚声道：

　　“绛洞花王在此为珠大嫂子祈福，希望各位钟灵毓秀的神仙姐姐得知，让我的嫂子不再疼痛啦，平安生产吧！”

　　他说得满屋里人都笑了，连贾珠都展颜道：

　　“你怎知诸位神仙都是姐姐？”

　　宝玉理所当然：“分管女孩子们的神仙，肯定是最清净、最尊贵的女儿呀！”

　　说完，他又献宝似的对贾珠说：

　　“大哥，你去教嫂子一个招儿，我觉得极好用的：让大嫂子疼痛的时候喊‘姐姐’‘妹妹’，就不疼啦！”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贾珠虽没把宝玉的话当真，却也认真应了下来，哄幼弟开心。

　　宝玉眨眨眼，还想对哥哥说点什么，贾珠却闭眼扶额，一手撑了桌子，才没倒下。

　　大家都吓了一跳，王夫人先站了起来，亲手扶贾珠歪在榻上：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贾珠勉强睁眼向王夫人笑道：“不妨事，娘，我许是这几日都没睡好，有些着凉了。”

　　贾母一叠声地传早就等在外面的太医来：

　　“先看看我孙子这是怎么了？”

　　太医在对面的房间，正由贾政等人陪着。

　　贾珠由王夫人灌了些热茶，略缓过来，自己掏了帕子擦去脸上方才一瞬间沁出的冷汗，安慰众长辈：

　　“我已经缓过来了，我自己去找太医号个脉吧，好教祖母、爹娘放心。”

　　王夫人应了，便催他快去。

　　一边，屡次骚/扰王熙凤但并没得到什么好脸色的贾琏早坐不住了，此时也站起身道

　　“珠大哥，我陪你去吧。”

　　贾母此时才发现缩在角落的贾琏，随口怼他一句：

　　“琏小子，你来干嘛，怎么读书没见你这么积极？”

　　贾琏：“……”

　　看着贾琏一脸“我招谁惹谁了”的表情，生无可恋地走了，王熙凤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

　　平儿也悄悄笑道：

　　“二奶奶今日终于笑了一回了。”

　　王熙凤嗔她一眼：

　　“没得说得我像个妒妇似的！”

　　正说笑，一个小丫头隔着窗户跪下：

　　“恭喜老祖宗，恭喜各位爷爷、奶奶，珠大爷得了个儿子，足有七斤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