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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波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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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维安的这句话纯粹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说出来的。
毕竟长公主殿下若真如他们所想,这般不知避讳地找一位风光大胜未来光明的和尚,到底是不在意,还是无所顾忌,最终的结果很大可能并不会如她所愿。
只是这件事仍然是皇家密辛,到底不适合拿出来说。
杏儿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夏维安也不在意。
她看向对面紧闭的房门,睫毛忽闪,神色略微有些恍惚。
杏儿收回目光良久,正起身准备再倒些水时,方听见仍旧趴在窗口的三娘幽幽感叹了一句。
“我要是个男郎该多好。”
声音不轻不重的,听着像是自言自语,可这话却又明显是和杏儿说的。
女婢有些疑惑:“三娘何出此言?”
夏维安长叹一口气:“我若生为男子,不用担心吃穿用度,亦不用为了余生发愁,只消想着如何泡得美娇娘,每日酒池肉林,潇洒自如。若是能同梧砚一般得到公主垂怜,更是可以闲懒躺平宛若废人一般度过余生。不用成天去想如何苟活,还能欣赏美人神采,岂不美哉。”
她懒得挪动,所幸坐在榻上将胳膊肘放在窗户上刚刚好,也不累人。
阳光打在头顶的屋檐上,投下来的,也只是屋檐遮住的影子。阴凉一片。小风一吹,浑身舒爽。
杏儿用扇子给她扇着风,歪头说道:“三娘,你说的这些还是要分开看。若你投身成男,却是个排行小的。为了家中夺权,说不定还要趋炎附势,或是为了利益联姻,娶个并不喜欢的女娘,或是送礼俯小,阿谀逢迎。若是长得好看些,脑子再不精明,怕是还要委身于人下,做个娈童也说不定。”
夏维安一愣:?什么童?
说上头的杏儿有意回避三娘纯洁求知的视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如今当朝影响力最大的商贾之家,除了几乎已经入了朝政的赵家,便只剩下了放不开商贾的梁家。说不定到时,三娘你还是摆脱不开梁安德的桎梏,又要求其办事,又要付出代价。”
夏维安:……呕。
杏儿见她恶心的样子,笑道:“三娘你可别不信,若你是个非贵族的男子,你可能还真不会觉得嫁给公主是件好事。到时候和梁家联姻,商商结合才是最有利的。”
夏维安扶额:“我信,我信。我可太信了。”
这辈子是和梁家分不开了。
杏儿笑得直打鸣,手颤着给夏维安倒了杯茶。
对面的和尚只进屋了一会儿,不过是才说了两句闲话的工夫,那三人又几乎又从屋中走了出来。还是以一位在前,两位在后的顺序,直接出了院子。
跟杏儿所言一模一样,一直到了晚上也再未回来过。
等入了夜,夏维安趁着夜深人静,将窗户紧闭,门也关得严丝合缝,把屋内与屋外隔绝开来。
最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灯。
灯台之上燃烧着一簇火苗。那盏灯的光源太弱,只能照亮桌子周围的空地。周围越往外,便越是黑暗。
夏维安和杏儿分别对着那盏灯台,面对面分坐桌子两侧。
双方神色严峻,静默良久。
耳边寂静无声。
后来最先开口的是女婢:“三娘,你今后有何打算?”
这是她们两个开会的时候常有的局面。之所以一直对坐而不曾开口,便是因为两个人心中都在思索,冒然开口,总是会半路卡住。
如今面临的情况已经摆在了眼前。
三娘今日表现得如此平静,按照以往的理解,应当是对这件案子有所定夺,最终当是不会招致灾祸。故而寻常可能需要二三十日方能解决的命案,说不定后日传复便可充分解决。
那么留在二人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她们不可能在山上轻松太久,夏维安这耗费的两年时间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
如今夏维安还是梁家夫人,那就还有身份的便利。待一年之后,夏维安从梁家离开,到时若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依仗,整个长安都将容不下她。
杏儿眼眸微转:“那五家铺子怎么办?”
本来那五家铺子就是为了夺取旁边的五家梁家铺子而建立的。如今五家铺子刚刚落地,梁安德便去世,夏维安根本没有闲钱去把这简陋的铺子重新装修,也没办法再借这五家铺子对梁家下手了。
等于说,花了大价钱置办的铺子最后成了空谈。
而为了避嫌,夏维安甚至不能够在这一年内光明正大出现在自己的店铺中。
她叹了口气,眼眸中烛光微动:“先开着吧。”
杏儿提醒她:“三娘,五家店铺现在还在亏本。若是想要盈利,怕是得再过几个月。”甚至她们还不知道后面怎么往里填补这个漏洞。
“我还有嫁妆。”
夏维安沉默片刻。
“实在不行把嫁妆卖了。”
一共八抬箱子,除开那两箱床褥,剩余的其实也卖不了什么价钱。填补的只能是一时亏空,至于更多的,还需要另外想法子。
她抬起头,看见女婢不赞同的眼神,皱了皱眉头提出异议:“那我也不能把我的铺子再卖了啊。虽说当时是权宜之计,可这也是货真价实的钱两。我一个商人,若是没有铺子,那我后半辈子不就更没有依仗了?”
杏儿沉默半晌,低声开口:“你有五家铺子呢。”
夏维安懂她的意思。她确实完全可以卖掉其余四个,专门搞其中的一家。等这一家开起来了,再去开旁的。
“但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我白白浪费了筹谋多年进他梁家的时光,我三年的时间难道就这么打水漂了?”
夏维安觉得很荒唐。
她承认是她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可未免还是不甘心。后面就算铺子重新开起来盈利了,也并不痛快。
“先睡吧。”夏维安思索无果,只能先行放弃。
二人不欢而散。
那五家铺子还是只能压在手里。
现下还能再等等,可若是等的时间长了,便是积压在这里,出不去也挣不到钱了。若是拖得过晚,最后价钱还极有可能低十倍不止。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夜,女子辗转难眠。
待到了第二日清晨,夏维安好不容易睡去。不过方进入梦乡,小院的门便被推开。进来的人在外面压着声音喊她:“夫人!夫人!”
屋里的烛光被醒过来的女婢点燃。
从熟睡中被光亮照醒的夏维安烦躁地转了个身,躲过了烛光却并未躲过外面那人说话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吵得头疼。
等她彻底被吵醒睁开眼睛,见到的便是已然穿好衣裳,从门口那边得到消息往这处走的婢女。
杏儿神色有些凝重:“是梁家人。”
“梁安德的妾室李家夫人,昨晚落了红。说是喝了三娘你给她的燕窝,”她顿了顿,“三娘,你怕是得下山一趟了。”
梁家?
夏维安的脑袋迷迷糊糊。昨日刚说完他们梁家,怎么今日又找上了门来?
她心中琢磨了半晌,陡然清醒地睁大双眸。
“梁安德的妾怀孕了?!”
梁安德都七十了,如何让女子怀孕的?
濒死之躯,竟这般老当益壮?
她惊疑地看向杏儿,神色恍惚。
梁安德的那位妾室李念,夏维安还是有些印象的。
成亲那日那李念对着梁安德的尸体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就连夏维安都差点为之动容。若是这二位的感情当真情比金坚,夜夜笙歌——
夏维安眨了眨眼,这个妾说不定真能怀孕。
杏儿扶着自家小姐将倒未倒的上半身,帮她穿着衣服:“杏儿倒是觉得,这个孩子还真不一定是梁家主的。”
夏维安没说话。
当朝律法规定,遗腹子若是男孩,待守寡期满,不管女子去留,却要把孩子留在夫家。赘婿可例外。
若遗腹子为女孩,则可以随着母亲一同离开。
所以,寡妇,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寡妇,在现下很是吃香。
不得不说,那位妾室这个孩子,不管是不是梁家的,来的可真是时候。梁家这两个儿子如今相处和睦各有分工,若是多出来一个同他们争家产,怕是这二位会联手一同抵抗。
届时等守寡期满,此遗腹子极有可能还是跟着妾室一同改嫁。
夏维安被服侍着穿好衣服站起来准备梳妆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那位侧室为何要嫁祸给我?”
她想不明白。
按理说,她在成亲第二天就离开梁家,应该就已经算是挑明了态度,不可能将来还在他梁家了。那这位妾室何必给她弄这么大一个坑呢?
只是疑惑归疑惑,梁家还是得去一趟。
两个人收拾好走出房门之时,得到消息的靖冉和那二十位兵吏也都已经收拾好候在院中候着了。
夏维安睁着仍旧迷蒙的双眼被杏儿架着走下台阶。
她本就是沉睡忽醒,此时意识尚不晴明。等她们自最后一级台阶落脚的时候,夏维安后面那条腿收脚过于缓慢,往前绊了一下。杏儿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自家三娘失去重心瞬间往前面倾倒而去。
变故在这一瞬间发生。
等女子反应过来,已是双手撑地,如针钻一般的痛意在膝盖扩散。
夏维安看着眼前泥土汗毛直立,惊起一身冷汗。
眼眶后知后觉开始变红。
她正要喊自己的婢女准备站起来,不过是腕部才用了力气,院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道惊讶急促的声音。
尚未明亮的天际,坐了一夜禅的和尚踩露而归:“小僧一介凡人,万受不得施主如此贵重的一拜。京中求小僧解惑的百姓虽多,未见其人而先闻跪拜却是头一遭。施主有何请教直接说便是了,快快请起。”
明明没什么僭越的言语,可夏维安却觉得他是在调侃自己。
她气得脸都红了,当即便把即将脱眶而出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快速收手自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人还没看清呢,就叉腰仰头骂道:“你个和尚,好生自作多情!本姑娘不过是摔倒了,谁要跪拜你?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
如此骂的犹不解气,冷哼一声。
那和尚样貌温顺,双眉密而黑。夏维安视线瞟到他身上时,他还抿唇而笑,眼尾也纯澈,仿佛自那处便能看见里头纯净的灵魂。
意识到自己弄错了,那僧人也不恼,依然笑着双手合十,低头行礼:“这般说来,却是小僧误会了。”
双眸之中不见道歉的样子,也看不见别的神采。
夏维安赌气转身:“本就是你误会了。”
她不再看他,垂眸把双手伸到已经走到身侧的杏儿面前。女婢用沾了水的帕子低头一点一点擦着主人家手上刚刚蹭到的灰尘。
刚刚摔得有些猛,帕子擦掉灰尘后,露出里头蹭破了丝丝皮肉的手心。
看着怪可怜的。
杏儿皱了皱眉:“摔得有些很,涂个药再下山吧。”
她说完,似乎是怕夏维安再同那和尚吵起来,便没等主子反应,直接拉过她的袖子拽到了屋里。
留在外面的靖冉对那僧人拱手行礼:“梧砚大师。”
那僧人也双手合十,垂头还礼。
“这是昨日跟住持打过招呼来寺中暂住的梁府遗孀夏家三娘。刚刚冲撞大师实在抱歉。待过后,我必定严加叮嘱。令其谨慎行事。”
靖冉对他的态度与对夏维安主仆二人简直天壤之别。甚至那抹常挂在脸上无害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态度很是恭敬。
对面的僧人神色淡淡:“无碍。”
二人说话之间,还能隐约听见屋里那两位女娘窸窸窣窣的低声谈话。刻意去听,还能依稀辨别出来女子气呼呼的声色。
却因为隔着门,辨认不出说了什么。
梧砚正欲转身回到屋中,刚踏上台阶,便听见身后重新响起那位女娘清澈的抱怨声:“算了算了,下山我就跟那妾说个明白。再等案件了结,梁府那边再不会找事了。我在这山上躲过这一年,待到了明年,他们还能拿我怎么着?”
杏儿抬手给她披上披风,在一旁应和:“三娘能这么想就对了。”
“此番回去我倒是要看看那李念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想想那两个儿子都那么大人了,就算她这一朝得子,我是要跟她争儿子还是怎么着?他梁府多大脸啊……”
声音越来越小,听着像是二人相携着走出院子。
靖冉带着那二十位兵吏也相继跟上。等最后一位兵吏离开,就似乎带走了院中最后一缕风,空气自此静默下来。
独留在院中的僧人神色淡淡。
他扶着门框,侧头看了眼角落种的梧桐,晨曦的阳光自围墙之上打来,落在长着宽大叶子的枝头。于是树梢的绿被染上了血色。
僧人的面庞有一瞬的恍惚。
新来的过堂风吹过僧袍的下摆。他眉头微蹙,眸色疑有困惑,却并未再过多停留,转身回到屋中。
院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