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小仵作］朝暮里》江时月

1、朝暮里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风烟俱净，众芳摇落，独独公主府上的白梅开得这般好，岁暮天寒，今年长安的雪来得早些，层层叠叠的细雪簌簌飘落，天地白茫茫一片，桥影流虹，湖光映雪，只是公主府上却少了些许赏景的情致。

　　近日来，西平公主的身子不爽利，自从公主知道了驸马爷的下落，心中这一点点残存的渺茫希望也消失殆尽，人也跟着消瘦了一圈。楚楚实在放心不下，每每告假回府，于榻前亲侍汤药，几件三法司的要案她都没有参与。王爷也十分挂心母亲的身体，每日都是一处理完公务就急急归家，也想多替楚楚分担一些。

　　烛影摇红，寒深积英，瑾瑜见楚楚这些日子都有些闷闷不乐，以为是担心母亲的身体，并没有多想，只是今日回到屋里时，看到楚楚一人在案前摩挲着手中的工具，怔怔地出神。

　　楚楚同旁的女子不同，虽然已经贵为王妃，少不了平日里的应酬，她却还是很少施粉黛着钗环，在一众闺秀贵妇间显得尤为特别，在长安城中个个都道王爷是铁面无私的，王妃又不似一般闺阁女子，从未有人敢在背后议论。

　　瑾瑜虽然平日里整个心思都扑在了三法司中，但对于枕边人细微的变化他不是没有察觉，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楚楚囿于深深庭院中，而今把她锁在四方天地里的人却恰恰是自己。

　　瑾瑜放下手中的大氅，轻声走到楚楚跟前，扶着楚楚的肩，“今日辛苦你了……”然后叹气似的，“也委屈你了……”楚楚闻言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小心将它们卷起来，瑾瑜手掌温热的温度传递至她的肩上，一如当年他牵起她手时那般温厚。

　　楚楚看着瑾瑜的眸子，幽微的烛光映出与平日的犀利判若两人的温和缱绻，不解地问：“我不委屈的，王爷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楚楚，你不用把这些憋在心里，我说过的，无论遇到什么难处我都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楚楚看了一眼案前的工具，似乎明白了王爷所说为何，她起身去旁边剪了一下烛火，又从榻上取来一件衣服披在瑾瑜身上，“你的胃入了冬，也敢由着他这么受冻么？”

　　她一边轻柔地把衣袖往瑾瑜身上收了收，一边坐到他身旁，“王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考仵作、一心想去三法司当仵作，当年确是为了要寻玉面判官，但是后来跟着你，我不是为了施展才华，只是为了不让人蒙冤而亡，我是为了公理。若是有一天，世上不需要仵作了，甚至也不需要刑狱官，真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觉得委屈呢。”

　　“我来看这些工具，是因为这些工具都是你当年亲手为我做的，他们就和我的老朋友一样。我看着他们，就想着你在外面要独自面对那么多凶险的事情，而我又不在你身边……”楚楚的声音越说越轻，却沉沉地落在了浓得化不开的雪夜里。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楚楚，你不用担心，外面的事我都能应付得来。”说罢，瑾瑜将柔荑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那为什么你招我哥入长安的消息，却一直瞒着我？”因楚楚近日告假，而瑾瑜刚接手的悬案中的几名关键证人都来自西南地带，长安中一时找不到对西南的风土民情熟悉的仵作，他便修书请楚河到长安，也免去遴选其他仵作的麻烦，但这件事楚楚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爹爹询问哥哥的书信到她这里，她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我不是不愿哥哥来到三法司，只是这样一来，朝中不知道又有谁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你却还是请哥哥来，可见这案子一定有奇怪之处，你是怕我担心才不告诉我的……”楚楚说着说着忽然委屈起来，她直觉得自己从甫一开始就连累了瑾瑜，从自己的身世到自己的女子身份，樱桃一般的小嘴撅起来，眼神直直地黯淡下去。

　　瑾瑜的心里不知是暖意融融还是心疼，从前他见惯了绣户华堂中的鹰隼相猜，自认在刀枪剑雨中穿身而过面不改色，只把自己当作最锋利的一把刀劈开混沌黑暗的沼泽，而如今，他寻得他的月亮照亮他面前的险山恶水。他的执拗与圆融，皆在她身上靠岸。

　　“楚楚，还记得父亲说过的么，这世间事，无论被岁月埋得多深，藏了多久，都不会失去，它想重见天日的力量。我们都只是，它们重见天日的必经之路，从我手里走过的这一遭，我不能愧对天地，举贤不避亲，我所做的事，不负圣恩，亦不负公理。旁的那些闲言碎语，都不会伤害我分毫。”瑾瑜的话分明说得极轻柔，却如青山般让人不得忽视。

　　“但若有一日，这些伤了你，是我思虑不周，你务必要告诉我，不可自己一人承担。”雪夜里的天光本就比平时亮了些，衬得眼前人更加耀眼了几分。

　　“我不会自己担着，你更不许！”说着楚楚便要起身，瑾瑜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我在厨房给你温着汤呢，你平日在三法司吃饭总不应时，你的胃可得小心养着……”雪夜里，瑾瑜牵着楚楚，一步步走向屋外，瑾瑜手上的灯笼照着他们前行的路，走至檐下，楚楚的披风上落着吹雪和瓣瓣落梅。

　　“楚楚，你瞧，我们像不像走到了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