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音》盛绛河

16、其利断我

　　之前燕其音说他的麦片是在云桥的摩尔城的地下超市买的，程留先去学校放好行李，然后坐公交。摩尔城中央往下有一层旋转高耸的楼梯，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路可以下去。黑色的电梯像锯齿割除一节一节的断片，转弯就割断一截。
　　他擦了擦沾满汗水的手小心地扶住楼梯，吸了一口气迈出一步，成功了，没什么问题。对有些人来说，任何新鲜事物都需要一点仪式和心理建设。程留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总想拼命藏住哪一点怯懦，现在索性无人也不用掩饰。
　　电梯旋转着依次往下，最上层有一间网吧。往下是猫咖和各种饭店，还有烧烤店和书吧，最下面用蓝色字体赫然写着wal-martd的英文。
　　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他要的麦片，又买了一包量很大的油面食鱿鱼卷和一袋打折的泡面。学校食堂的饭又贵又难吃，而且还少，七块钱的那份饭就是在铁盘子上覆盖的薄薄的一层。有时候晚上洗澡没吃饭 ，吃了也差不多。晚上饿得狠了，他会买一包方便面加热水泡着吃。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买一提卫生纸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赵季。
　　“程留，怎么在这儿？”
　　赵季推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车，旁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女生。女生是蔡雨，原来六班那对双胞胎的姐姐。蔡雨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程留，好巧。”
　　他点点头，“买东西，是很巧，你们先逛，我要走了。”
　　赵季诶了一声，“燕其音也在附近呢，你不跟他打个招呼吗？”
　　程留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轻声道：“算了，到学校再见也一样。”
　　赵季叹了口气，话是帮你带到了。可是人不等你也不听劝，我也没办法啊。蔡雨敏感地察觉到程留的态度不对劲，有些奇怪地问，“说这个干嘛？他们俩怎么回事？”
　　赵季邀着她继续逛，在食品货架挑挑拣拣。又扫了一包鱼豆腐装进去，“不知道，好学生的世界太复杂，我不懂。”
　　蔡雨那手肘顶了他一下，笑道，“你不也是一班的？干嘛这么妄自菲薄？”
　　“都是一班的，那也有不同方式进来的。唉，小雨如果我以后落榜了你还会要我吗？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啊？”赵季有点忧愁，脸上浮现出像别人要从他嘴里抢吃的一样肉疼又不舍的表情，“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一定会为你的未来让路的。”
　　蔡雨哼了一声，“白痴，我们一起努力不就好了。”
　　“小雨，小雨，今天我来学校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的充电线拔不下来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爱的不可自拔。”
　　“滚！”
　　这边，程留刚刚走过卫生区准备挑一支牙膏，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声音耳熟，似在可惜又在叹惋：“就这么不想见我啊？”
　　程留准备把那只手拉下来的动作一僵，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燕其音叹了口气，他看起来有些苦恼，：“有人不想见我，我不就自己来了。”
　　程留推着车往前走，沉默了很久。正当燕其音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道：“明明一开始是你自己先生气的，我都还没说什么。而且，我没有不想见你，我还在想该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燕其音好奇地问，
　　“处理你为什么突然生气，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我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所以我要好好想想。”他这话像是憋了很久，直白地有些过分了。
　　没见过这样破开自己心情的坦白，程留认真地让人说不出话。他做事就是这样，凡事经他手，或者嘱托他的事情，不管是谁，他都会认真完成的。只是没想到，生气也会这样认真，燕其音有些高兴又艰难地继续问道，
　　“所以，我生气让你觉得很棘手吗？”
　　程留停下脚步，直视着他秾丽的眉眼，一字一句地分析他的心，“是，关于你的事情占据了我好几天的时间。我仔细想了想，你那天的话可能是觉得，我认为我们俩不平等所以看不出你在开玩笑，你觉得我在怕你所以才生气。”
　　燕其音推着他往前走，有如静水流深的语调，涓涓细流混入河水之中。像是春潮时雨水漫过河岸，漫过浅草茸茸的场景。浅水，碧草，有生息又有平静。
　　“所以呢？你想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怎么准备怎么对我呢？”燕其音问，
　　程留停在收银台面前，把装满东西的沉重的购物袋塞给他。
　　他说：“其实我不是怕你，我是觉得你这么好的人跟我做朋友，我要珍惜一点。所以我要大胆一点，今天你给我拿。之前明明是你先偷拍我的，照片删了吗？我可不好糊弄。”
　　燕其音笑了，他看起来像是被取悦了，细长漂亮的凤眼都变得流光溢彩。
　　“走，请你吃饭。二楼新开了一家烤鱼店，你能吃鱼吗？”
　　“能吃，不过你现在用了，生活费不够怎么办？”
　　燕其音提着他的东西，低头看了看，故意道，“买了这么多，燕麦，泡面，还有火腿肠……这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不管我吧？”
　　程留这次笑的很开心：“看我心情吧。”
　　“那你还是怕我吧，起码我可以随便吃。”
　　“滚！”
　　二楼的烤鱼很香，孜然和辣椒面均匀地撒在烤的椒香的两面。吃饭吃得有些慢，他们回学校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人吃饱了心情很难变坏，两个人心满意足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女生，男生没几个。
　　“怎么都没几个人？”
　　燕其音低头戳手机，笑道，“你不跟他们混在一起不知道，他们来之前总要在外面吃一顿。今天……”他把手机递过来，“好像喝酒了。”
　　“他们？那你怎么没去？”程留挑眼看他，带着一点戏谑。
　　“我可是良民，不抽烟不喝酒的良民。”
　　程留不信他的鬼话，坐下在书包里摸索好了一阵，摸出一个mp3递给他。
　　“那个时候我们都吵架了，你怎么还让人给我送这个和吃的？”
　　听他提到这个，燕其音垂下眼眸，“噢，那天看你在寝室门口我不要你帮忙的时候，有些人看起来快哭了。”这个有些人他故意不说，指代十分明显。
　　程留呐呐无言，他那天是有点难过但是是多种心情交织的好吧。也不都全是因为你，但高兴今天还是不扫兴了。而且他太紧张于靠近了，靠近。
　　“你他妈才要哭。”他抬起脸，“爷这眼睛看猪都深情都想哭，有问题吗？”
　　燕其音又撸了一把他的狗头，笑道：“不许说脏话。还自称爷呢？人没长多少，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他拉下糊在头顶的手，“知道没长多少还在摸，再摸把你腿锯了给我。”
　　燕其音特别肆意地伸长了腿，狭小的座位几乎挤不下他，“给你，锯。”
　　赵季这个时候拎着一袋串串进来，“呦，和好了？还在这儿比腿长呢？吃不吃？”
　　程留摆手拒绝了，燕其音更不用说。
　　蒋文没来，教室现在来的早的多是女生，女生的时间观念重一些，胆子也小，不敢在外面多浪。所以现在，也没几个人注意他们这边儿的动静，赵珂不算。
　　赵季咬了一口肉，又继续憋笑道：“程留你也别比了，你好像是我们最矮的吧？比我都矮，你还想高过他？嗨，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做起白日梦了呢？”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程留咬牙切齿道，
　　“嘴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燕其音说，
　　赵季:？你们夫妻啊不是，兄弟同心，其利断我？
　　程留听到这句就想揍他，“你还敢说这个？”
　　他没手机，还删不掉那些黑历史般的动态。之前老爸在家还能下个□□用一下，现在他不在家，回一次家等于断联失踪。赵季自然是不知道这茬的，赵珂在后面听到这里眉飞色舞，可惜没法与人分享。
　　燕其音趴在桌子上笑，不能再吵架了。
　　“我错了。”
　　程留揪着他的耳朵，“你错了，但你不改。”
　　他们严肃的对话总是会在一个莫名的时刻，像被人踩着的一块西瓜皮转向无可挽回的奇怪又幼稚的点。然后结果就是，一个人笑傻了，一个人生气。但多数时候，都是燕其音笑傻了程留生气，今天也一样。
　　虽然今天见了女朋友，但是赵季还是觉得自己手里的串串都不香了，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啊？他们吵架他劝和，他们和好他挨骂。而且，凭什么啊？
　　学校的事情，再多，也都离不开学习和考试两件事。小月考过后，又是各种各样的测验。高一到底事情少，他们的热闹也最终要归于平静。
　　其实多数人的青春就这样，没有偶像剧也没有小说里讲的那样剧烈的情感和冲突。也没有学霸和学渣的奇妙爱情和早恋，只有熬夜做题的头秃和脸油。他们亦不能免俗，现在只是压力比较小，除了期末的联考，几乎没有其他的大型考试。
　　更何况严格来讲，这个学校根本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学霸。上次有一个一本，还是在十年前的事情。
　　他帮燕其音带饭，燕其音给他辅导英语。也就这样，日子平淡如流水的过。五月飘逝结束，不过六月初他们多了一个假期。陈文明拿着文件进来的时候是上午，
　　“大家安静一下，今天通知一个事情。我们学校往年也被征集过作为高考的考点，所以放假之前大家辛苦一下，把教室卫生和寝室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学校会派人验收。我已经把卫生表打出来了，一会儿哪些人负责都有数，好了，都动起来吧。”
　　程留若有所思道，“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前几天传的沸沸扬扬的。”燕其音说，
　　“我总跟你混在一起，我知道个……唔……这什么？”
　　燕其音趁他快要说脏话的时候扔了一个奶片到他嘴里：“跟你说了还不听，只能采取一点强硬措施了。”
　　他还特理直气壮，“什么跟我混在一起，说得好像是在跟我鬼混一样。天地良心，我明明是在教你写作业。前几天画的图和推导过程都写出来了吗？存款准备金率和稳健的货币政策都搞清楚了吗？影响商品价值量的因素都记得吗？我国的政治主体都弄明白了吗？还跟我鬼混，有我这么好的鬼混对象吗？”
　　程留含着奶片，被他说麻了。
　　“在背了在背了，我上次月考选择题都没错。你真比我妈管的都宽……”
　　燕其音又不打招呼跨过他，还卡半中央，一双腿跨在程留的腿间。这动作亲密靠近地过分了，他眼里没有一点狎亵的意思。而是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挑衅他：“不服啊？下次来抢第一啊。”
　　特别嚣张，但是特别帅。
　　程留捂着眼，叫他快滚，又收获了一枚奶片，橙子味的，难吃。
　　彻底打扫好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今天晚上跟普通的月假一样，都是可以提前回家的。当然，也有少数回不了的。不过意外的是，燕其音也没回家。搞完卫生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程留被他拉着到处瞎逛。
　　物理实验室在教学楼背面的一条林荫道上，两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榕树。下面有一条绵延的长廊做紫藤花的花架，琉璃亮彩般的紫藤花在阳光下吸引了蜜蜂。花藤没有什么浓郁的香气，有浅淡富含生机的漂亮。
　　两个人坐在实验室外的台阶上，背后有培育失败的盆栽幼苗和瓦罐，还有一颗孤零零地生在角落里的蓝色绣球花。
　　“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程留问，
　　燕其音曲着一条腿坐他身边，理所当然道：“现在他们肯定在寝室捯饬，乱糟糟的，进去看着就烦。”
　　“你不回家吗？今晚。”
　　说到这里，燕其音眉头紧锁道，“有什么好回的，回去家里也是没人。不说他们了，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程留把他的衣角炫皱又拉直，“我能有什么安排，跟之前一样呗。”
　　“我之前一直很好奇，以前周五晚上你就这样在寝室看书睡觉吗？没有手机不无聊吗？”
　　程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若无其事道，“这有什么无聊的？你有过所有觉得没有的时间漫长的让人觉得可怕，我没有过手机，你们玩的那些我也不知道，对企鹅微信聊天也没有固定的感情想要维系。而且，有就不无聊了吗？无聊的是难以打发的时间吗？明明是人吧。简而言之，没有得到过，也不觉得可怕。你这话问的，何不食肉糜啊？大少爷。”
　　燕其音哭笑不得，然后开始耍赖。
　　“我就随便问问，怎么还何不食肉糜了？还大少爷，我也很穷，我不管。”
　　程留睨了他一眼，“一天天的，你还要不要脸了？别人都说你不好惹，你天天在我这儿散德行。”
　　燕其音捧着脸，“被你发现了？嘶，这可怎么办？”
　　程留不想看他装傻充愣，转身走了。看见坐原地不动的燕其音，扬声道：“还不吃饭？晚上准备饿死吗？”
　　“来了。”
　　有或明或暗的光线透过树叶投射在他的身上，程留眯着眼看着燕其音大步朝他走来的身影。鸟雀栖栖，惊落了一片嫩芽纷纷雨。他像披了满身荣光，一片混乱，顿时使程留的心情失了平衡。他脑海里记不清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的浑句，只觉得心烧得慌。
　　燕其音走过来看他呆愣的样子，“怎么了？”
　　他这才收敛了心神，“没什么。”